可楚大人不喜鬨騰,覺此少年太過心浮氣躁,每每來此,擾了他的清靜,長此以往,便避之不見了。
這位小公子尤為自負,目空四海,除了楚大人,不屑和他人多道一句。
能與王妃娘娘言談至此,還願與之比試,已讓府第之人驚耳駭目。
遊廊內有人端著茶水恬然自得而行,忽見另有侍從擦身而過,渾身興奮不已:“你們怎不去瞧一些熱鬨,項小公子和王妃娘娘正於院中比試投壺呢。”
“你說何人?王妃娘娘?”
那婢女大吃一驚,攔下這一人,半晌又問:“可是那幾日前嫁入府中的溫姑娘?”
“你莫不是要糊塗了,除了此王妃娘娘,難道還有彆個王妃不成?”就此十分新奇,方才出言的隨侍邊道邊朝投壺之地奔去。
“與項小公子比投壺?投技雖不說精湛,項小公子自小跟著太師學習,而今正值束發之年,也算是拔萃出群之人,”恰巧有修剪花木的花奴經於長廊,一同談論道,“娘娘為一介深閨女子,如何敢……”
婢女喜眉笑眼地繼續奔前,聞聽不遠處呼聲連連,便勸止了言談:“不多說了,你們不去,我可要去見識見識那難得一見之景。”
午後的王府一角眾說紛紜,紛亂不可辨,吵嚷聲一傳就傳到了書室內。
喧囂時起時落,透過雕窗縈繞耳旁,案前端肅身影微攏眉心。
正巧侍女夏蟬端了清茶入內,臨走之際被喚了下。
“庭院內似是有些喧鬨。”楚扶晏緊望一頁墨文,冷眸蹙起,目光未偏一分。
聞大人問起,夏蟬肅穆答道:“回大人,是王妃娘娘和項小公子在玩鬨,說是……”
“說是在比試投壺。”
本意是不想那少年再作煩擾,欲試探她會怎般應對此局麵……
他抬眸一望佇立的婢女,良久啟唇:“投壺?她……”
如何也作想不出,她竟會與那項轍比試投壺。
“娘娘正在勤加苦練,大人去一望便知。”夏蟬燦笑著一瞧窗外,像是也想湊上些熱鬨。
那雙冷淡清眸回看於奏本上,待命的奴才心覺大人是了無興趣,抬聲嗬斥般高喊:“沒瞧見大人正忙著?讓大人去觀他人胡鬨,你好大的膽!”
“奴婢該死……”聽此言辭,夏蟬遽然一跪,“可奴婢所言非虛,娘娘她……”
水榭華庭落英繽紛,投壺之處傍花隨柳,很是錦繡幽麗。
畢竟曾於閨房中隻喜讀書作畫,從未觸過投壺之舉,短促之時,無法一蹴而就,壺前佇立的女子投擲了許久,射壺周圍已滿是箭矢。
項轍抱胸靠於廊柱,等候多時,已然打起了哈欠:“這半個時辰也快過去了,你才投中三支壺矢,雖然與彆家姑娘相較多了幾分無畏,但還是不及男子分毫。”
幾步之遠的壺口僅有三支羽箭立著,確是極其單薄。
女子神色溫緩,杏眸輕凝,柔和道:“時候未到,怎能斷出個勝負。”
她再抽一箭矢,瞄準欲作最後嘗試,心底似有了些了然明徹之念。
“投壺不能靠蠻力,要講究技巧。”
箭支後端被驀地握住,溫玉儀迷惘回首,瞧清來人時,緊攥壺矢的玉指一顫。
楚大人莫不是在房中理政,怎會來觀這一場小打小鬨的投壺比試……
她忖量好一陣,心緒隨著庭間微風絲許紊亂。
這心顫無關風月,僅因他是高不可攀的攝政王,忽然到來,惹她措手不及。
將她手指向後微移,楚扶晏朝前平望,輕一使力,便投出了一箭:“身子前傾稍許,耳聽風聲,眼觀壺口,以適當力道將箭矢推出……”
“方能投中。”
她定睛一看,那壺矢已平穩地落入壺內,未有一絲偏離,恰好相合。
“若未領會其中技法,便再多學多練。”肅容和緩,他隨之鬆手。
適才觸到的長指頗為冰涼,溫玉儀撞上其視線,立馬一退:“妾身擾了大人清閒,當罰。”
羽箭入壺之聲尤其清脆。
本在一側半闔雙眸的項轍陡然睜大了眼,才望那玉樹直立的身軀已站於女子左右。
項轍欣然端直了身,出乎意料般靠近些許:“扶晏哥,你平素日理萬機,有日昃之勞,怎有空閒來觀投壺之樂?”
“忙裡偷閒而已……”眉間染著一貫的淡漠,楚扶晏回得沉聲靜氣,“再者,聽聞你擇一姑娘比試投壺,本王怎能缺席。”
本是忙碌於紛擾朝事中,究竟是何人何意能將此人喚出,項轍實在摸不著頭腦,又問:“扶晏哥哥是笑話我恃強淩弱,還是在為溫姑娘出氣?”
剪雪在旁聽其道著“溫姑娘”,想他方才的輕蔑之態,趕忙勸道:“項小公子,都說了要喚王妃娘娘,怎還是這般不明禮數……”
本就對宮中的規矩置之不理,又怎能聽一婢女教訓,項轍莫名生起惱意,偏是要這般喚著。
“她本就是溫府的深閨姑娘,我這樣喚著也無大錯。”
“剪雪,休得無禮!”溫玉儀正聲而斥,對少年微微俯拜,“項小公子為人爽直,令我萬分欽佩,那些成規之禮不必時刻恪守。”
“時辰還未過,我再習練幾回。”
她轉身再取上箭矢,聚精會神地練著,容色不喜不驚。
幾語言談後,府院又陷寂靜,唯剩女子投壺之音,投得卻是一次較一次準。
楚扶晏時而有被忽視之感,見她旁若無人地習練,薄唇微啟:“王妃若想學投壺,本王可教。”
未曾瞧過大人如是殷勤,項轍未免漸升起了妒意:“都說扶晏哥和溫姑娘未有情意可言,是無奈奉旨成婚。可我今日覺著,扶晏哥哥好是偏心。”
“此言何解?”清臒身姿一滯,凜眉相問。
項轍搖頭晃腦,說得頭頭是道:“扶晏哥從不與女子親近,平日最多道上一二語已讓人詫異萬般,更何況是教姑娘投壺之技。”
“既已和本王結發,王妃理當受恭敬之待。”夫妻間的相敬如賓也能被人多思多慮,楚扶晏漠然回言,隻覺著可笑。
這二人當真吵嚷,吵得連練個投壺都沉心不下,溫玉儀暗自作歎,眼看著時辰要到,心無二用般繼續領悟著投技。
她眼觀那青銅壺,婉聲回應道:“大人折煞妾身了,妾身尚可自行琢磨。”
然而再度舉起箭支之際,一旁的清寂之影又執上了羽箭最恰發力之處,壓於她的細巧素手上,耳畔傳來低微聲響。
“想勝他嗎?”
他沉冷而問,微寒氣息傾灑至頸間:“想勝,便聽我的。”
溫玉儀僵直了嬌軀,聽他於耳旁又道:“專注望向那銅壺,巧用肩臂之力投以壺矢,切忌分了心神。”
箭支無誤地投入壺口,他似笑非笑般問著:“可會了一些?”
原本剛摸出微許要領來,心思似再次被打了亂……
可被此人這般帶著習技,與她自行摸索相比,確感輕鬆不少。
她平靜受下這得來全不費工夫的解惑教誨,底氣又高了些。
她醞釀片刻,答出口時莫名忐忑:“妾身……妾身愚笨,還有些不得要領。但……大抵領略了技巧。”
楚扶晏眸色微芒,心中有數般道著:“莫怕,本王在著,定會讓王妃勝出的。”
此話一出,她便更來了自信。
時辰將至,勝負已悄然揭曉。
庭中圍觀者不明所以,隻見得王妃僅用了半時辰習練,就能次次投中那銅壺,令項小公子瞬間失了顏麵。
一側記著勝負的奴才端詳了一番,確認終了,高呼道:“貫耳!”
“娘娘連中!”
待第二支箭再而入壺,那奴才高聲又喊。
項轍望著此光景,不由地冷汗直冒。
眼見自己並非其對手,咬牙片時,仍硬了頭皮去較量。
直至他連輸三回,少年憤懣地沉不住氣,將旁側的箭筒猛然踢倒,怒氣橫生了起。
“這分明失了公正!”
怒目圓睜著,項轍一耍脾性,對此收場偏就不認:“扶晏哥如此敦敦教誨,就是再不擅投壺之人也能悟出些巧技來!”
少年極為不甘,又惱又生妒地看向這抹溫婉:“我都還未受過扶晏哥這等相待之舉,你又怎能……怎能受此厚待!”
“先前本王也是這麼教的,是項小公子不及王妃聰慧。”
楚扶晏從然而回,明裡暗裡皆道著少年的無能,著實挫傷了其銳氣。
“眾人都瞧著,這比試是我勝了,”此時還不忘推波助瀾,溫玉儀嫣然一笑,“項小公子是頂天立地之人,應當心服口服,不會有所抵賴。”
“我……你……”
項轍憤然抬袖,玉麵憋得通紅,隱忍著胸口怒意,又將衣袖默默甩下:“你們……”
堂堂男兒,竟輸給了一柔膚弱體的女子。
這若傳遍八街九巷,除他丟了臉麵,還會讓整個項府蒙了羞,少年悔恨交加,彆扭地開口。
“我願賭服輸,隻是你可否保密……今日之事勿讓他人再提。我爹若知道了,非打死我不可……”
溫玉儀強忍著未笑出聲,覺此事她做不得主,柔緩望向肅立的清影,示意少年更為懇切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