鬨僵(2)(1 / 1)

“妾身不敢……”她謹慎坐下,畢恭畢敬道,在其注視下仍不敢動筷,“能和大人共進晚膳,是妾身的榮幸。”

眼前姝色像是當真因適才之景嚇了去,他冷望案上佳膳,語聲似溫和了些許:“你不喜這些菜肴?我去命人做些彆的佳膳來。”

“不必大人費此心,我喜愛的……”

聞語忙俯首低言,溫玉儀執起碗筷,順從地食上幾口:“隻是初來王府,我偶感拘謹,太過不習慣罷了。”

他隨然輕笑,眸中的柔和轉為冰冷,隨即自顧自地用起午膳來:“你想要什麼,儘管和府上的人說去。既已成婚,便不會委屈了你。”

“妾身明白了,來日還需楚大人多加關照。”

此時隻有她知,與她同坐一桌的男子多麼使人膽寒,言辭若有絲毫不當,許在下一瞬便喪了命。

窗外春意正濃,堂內卻尤感冰寒,無言相對片晌,溫玉儀埋頭用完膳食,婉聲作問。

“今夜……妾身該於何處安歇?”

“那偏院已騰出,這二日也快修葺好了,”他極有耐心以答,柔緩的話語下,儘是折辱之意,“日後,那一處便是你的居住之地。”

曾有困惑,這攝政王府為何會有一偏院在修葺,眼下她終於明了,那門可羅雀的偏僻之處原是為她所備……

那院落離得遠,他便可眼不見為淨,安頓她於最是角落之所,當她這王妃從未有過。

他如她一般,恨透了這門婚事,於是將所有恨意都傾注於她身。

“怎不說話?”楚扶晏望其失神片刻,沉聲反問,“你是覺著堂堂攝政王妃,住於偏僻院落,失了身份?”

驟然回過神來,她趕忙應話:“妾身未覺如此,大人多慮了。”

“既然是大人的安排,妾身不論居於何處,心中不會有怨,深知其中定有幾分理。”

此言落儘良久,也未等來回語,溫玉儀悄然抬目,霎時撞上冷冽清眸,背脊一寒。

一時半刻不懂他在作何打量,她立馬移開視線,隻感那一雙冷眸似要將自己看穿。

“大人。”一聲低喚傳入堂中,隨侍止步於旁側,瞥向坐於案桌邊的王妃娘娘,支吾其詞。

“但說無妨。”楚扶晏不甚在意,示意其大可相告。

那隨侍深吸一口氣,正聲回道。

“公主來了。”

聽完這一語,孤清的麵容忽地微變,像是沉寂千年的霜雪終有了冬日暖暉而照。

“本王已用完午膳,王妃可自便。”

他僅是漠然留了一言,便頭也不回地踏出了正殿。

昨日他去尋了公主,今時換公主來尋他,此二人情意相投,引得她不由地羨慕,至少他們還能無所顧忌地見上幾麵。

不像她,連與心上人道上幾句話,都已然成了虛妄。

現下已無心去思索風月情念,溫玉儀草草用完王府佳膳,沿著庭園內長廊而行,欲打聽剪雪被帶到何處受刑。

她孤獨無依,那丫頭是她帶入王府的唯一侍婢,才剛來一日,她想儘法子也要護下其安危。

“扶晏哥哥,常芸可想你了!”

不遠處的亭台內傳來銀鈴般的歡笑,她聞聲躲至一棵榕樹後,靜聽嬌俏身影歡悅又道:“我偷偷溜出公主府,就是想見扶晏哥哥一麵。”

慶幸及時止了步,常芸公主於大人心中的分量顯而易見,她若打擾,必會惹上煩憂。

溫玉儀側目輕望,亭中有一少女輕靈似鳥雀,一身百花雲鍛裙很是豔麗多姿,身材嬌小得惹人疼愛。

她清楚此女應是那得寵的常芸,亦是他念念不忘的意中人。

在寒玉般的清影旁轉了轉圈,公主唇角微揚,笑意蕩漾:“楚大人放寬心,我這次出府可是極為小心,無人會知曉,父皇也絕不會知情。”

“芸兒的身子可有好上一些?昨日可把我嚇壞了……”那寒涼之影輕俯著身,抬手欲揉上少女蓬鬆發髻,又懸於半空,幾瞬後放了下。

樹影斑駁,她透過繁茂枝葉凝神眺望,見他原本凜若冰霜的眼眸染儘了溫柔。

世人皆道攝政王殘暴寡情,卻不曾洞曉那一人的至深情意。

常芸嬌笑著傲然仰首,想到昨晚因病臥了榻,頓時又沒了底氣:“有扶晏哥哥照顧,我自是病愈了許多。也都怪我,是我自己大意吹了冷風,才著了風寒。”

“聽聞扶晏哥哥成了婚,迎娶之人是那溫宰相的嫡女,溫婉賢淑,知書達禮……”環顧起周遭庭院,常芸舉目四望,似尋找著何人般好奇又急迫。

“今日正巧得空,我想瞧瞧王妃,不知可否有幸能見上一見。”

此樁婚事刻意被提及,楚扶晏凝重凜眉,清容瞬間一沉:“婚旨是先帝所賜,我是不得已而為。芸兒此番是在慪氣?”

常芸緘默許久,麵上明媚轉瞬黯淡,忽而喃喃低語:“扶晏哥哥為何不能做常芸的駙馬,常芸一直想不明白……也曾問過父皇,可父皇說,對於扶晏哥哥的婚事,他自有主意,讓我莫再掛念。”

“如今我倒是瞧清了,父皇是早已有了打算。”

縱使有千萬般不願,事到如今也隻能忍下,恍然若失,舊夢難醒。

身前俏影如何猜想皆在情理之中,他語調稍緩,目光直落其身:“芸兒不必心傷,楚某與她僅有夫妻之名,再無其他。”

“此話可為真?”

常芸聞言雙目驀地清亮,始料不及般一展笑顏:“扶晏哥哥心裡隻能有常芸一人,切不可念著彆家姑娘。”

“好,我聽芸兒的。”

他不厭其煩而答,似對其所語一一應下。

院中尋人未果,常芸回落眸光,言外之意已無法更加清晰:“還有那溫玉儀,扶晏哥哥不可將她心係……”

從公主的話中聽得自己的名姓,溫玉儀不自覺顫上幾般。

公主果然將她視作了眼中釘,肉中刺,除卻強行奪其所愛,常芸公主或許還覺她是彆有意圖而來。

要麼他呢,他所想也許和公主彆無二致。

那道婚旨不僅令人可恨到了極點,還害人不淺……

她暗暗沉思,遙望起院內各處長廊與石路,欲繞一條遠路,行回偏院去。

楚扶晏默了半晌,容顏上的寵溺之色無聲無息地散了儘,順其自然般挺直了身軀,驀然開口:“楚某如此聽芸兒,芸兒可要聽從楚某的話?”

“扶晏哥哥直言便可,我定乖順而為。”常芸不明其所然,依舊燦笑著而答。

他就此佇立,仿佛已思忖了不隻一夜,深思熟慮過後,緩緩輕言:“往後,莫將楚某惦念,莫再尋到王府來。”

“這又是為何……”

如花笑靨逐漸消逝,常芸尤為不解,垂目搖頭:“扶晏哥哥你告訴我,這究竟是為何……”

一縷涼風刮過,花草隨之搖曳,清臒身姿啟唇又言,如同已下了決斷:“此婚事乃聖意,既是皇命,便不得節外生枝。公主要保重自己,不必將情念耗費在楚某身上。”

“常芸不懂,常芸愛慕已久,扶晏哥哥亦知曉萬般……”

隱約飄蕩於紅牆黛瓦間的對話漸遠,後續談論之語她再聽不真切,溫玉儀鎮定走回那偏僻的院落。

縱然未再聆聽,她也能猜上幾許。

他不願眼睜睜見著常芸死守這份虛無縹緲的情愫,為護其安危,遠離亂世紛爭,才出此下策。

多年深埋在心的情思戛然而止,他已然做出了抉擇,親手斬斷軟肋,與公主回歸泛泛之交,亦或是,形同陌路。

偏院內的幾名府奴仍在忙碌,她四處張望,入了幾間簡陋雅房,不見剪雪蹤影。

一女婢走上前來,回眸瞧了瞧還未整葺完的房舍,如實道:“王妃娘娘,此處偏院還未修葺完畢,這幾日許是要委屈王妃一些。”

此刻無暇顧念房屋破陋,溫玉儀鎮靜少許,正色問之:“剪雪還未歸嗎?”

“王妃莫慌,奴婢這就去打聽。”

那女婢自當知曉王妃擔憂的是那位陪嫁來的丫頭,見勢匆忙拜退,去探聽其下落。

竹簾四卷,天光昏暗了下,風煙靄靄,華光千裡傾照。

偏院不大,卻築有一石桌,她坐於桌旁稍待了一刻,又急切起身,東張西望。

直到蟬鳴淒切,夜風寒徹入骨,她才回了裡屋,始終未等來消息。

她真成了踽踽獨行的一人,連唯一聽她言語的女婢也被人抽了走。

溫玉儀忽覺失魂落魄,磐石般的心境已被擾亂。

於軒窗前靜坐良晌,燈盞不曾點亮,她聞有跫音由遠及近而來,倏然站起,便見著未上鎖的房門被輕盈地撞開。

闖入房中的女子雙手鮮血淋漓,望見她時,哆嗦地跪拜在地,淚如泉湧。

她渾身一僵,借著月色,看清來者正是剪雪。

下跪的丫頭傷痕累累,一眼便知是遭受了刑罰。

“主子!奴婢可算是見著您了!”剪雪泣不成聲,邊抹著淚邊道,“奴婢本以為,再是見不到主子……”

來這府邸不過短短二日,然這裡的一切真叫她受了夠。

本以為清心寡欲,息事寧人,便可換來一隅安寧,她還是太為天真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