鬨僵(1)(1 / 1)

“我們也不差這一兩銀子,給了便是。”

周圍人潮聞聲紛紛聚來,溫玉儀將其拉至一邊,抬袖遮擋,低聲相道。

剪雪見勢擠眉弄眼,輕晃錢袋,為難之色又濃重了些:“主子,出門時帶的銀兩不夠,恐是付不了……”

這才意識到何為騎虎難下,硬是留著也付不出銀兩,可若是事不關己般放下花簪走了,隻叫瞧熱鬨的人說東道西。

溫玉儀沉心作思,欲想一法脫離窘迫之境。

“這發簪的銀錢我給了。”

於議論聲漸起之時,一語清潤之音劃破長空,一錠銀子被置在了肆鋪上。

放落銀錢的皙指骨節分明,周遭眾人抬目望去,頓時一驚。

來者竟是皇城使樓大人。

掌櫃一見白銀,驀地樂開了花,言笑著將銀子放入袖中:“草民還在思索,是何人如此出手闊綽,原來是樓大人啊!”

眸中男子麵如冠玉,器宇軒昂,卻又帶著隱約的謙卑溫和,一襲青衫儀表堂堂,舉手投足間顯儘了君子之範。

溫玉儀瞧愣了神,不自覺地滯在原地,原本的不安之緒越發變得慌張,好不易理清的心念似要衝破雲霄。

心跳如雷,她霎那間斂回眸光,轉身欲狼狽而逃。

有人付了銀錢,她已然不必再作停留,此般打破僵局之策,隻得是她倉皇而離。

然而未走幾步,又憶起發簪還戴於發髻之上……

她一止腳步,再度折回,取下發上桃花玉簪,一言不發地遞回於掌櫃,故作從然地再次離去。

卻不敢瞧望旁側男子一眼。

她若再與之相視,恐是要跌入其清雋眼眸,跌入那此生不得的妄想裡。

若鏡中花,水中月,咫尺天涯,遙不可及。

嬌婉女子行色匆匆,皇城使樓栩怔了怔,拿上那花簪快步奔上前,將姝影攔了下。

他凝肅望向四周,待圍觀人潮散去,肅然目光又化為不易察覺的柔和,輕落清婉女子身上。

“王妃娘娘喜愛這發簪,下官買下自是想相贈的。”樓栩雙手遞出桃花發簪,眼波裡泛著赤誠。

並未伸手接過,溫玉儀立得端直,凝視男子手中飾物,良晌開口:“我已為他人妻,樓大人這贈姑娘花簪之舉,恐是不妥當。”

皇城使猶有不甘,迫切欲送出這首飾,不作退讓:“王妃娘娘許是會錯了意,下官僅是瞧見娘娘的女婢麵露難色,猜測娘娘出府時未帶足銀兩。”

“此舉無關風情月意,還望娘娘收下。”

他如是言說,已是為她尋了借口。

這支桃花簪她初望時便愛不釋手,此刻又加之是樓大人相贈,彆提有歡愉。

“剪雪,回府後記得遣人將銀子送還。”

她淺歎著拿回發簪,端望了一遍再一遍,與剪雪吩咐道。

“奴婢定牢記。”朝主子恭然俯身,剪雪偷瞄眼前肅冷身影,燦然輕笑。

此物便當作是以借來的銀兩所得,待他人問起,她也有措辭可言。

溫玉儀竊喜地攥上玉飾,眸底漾開一片漣漪:“今日多謝樓大人相助。”

“下官不敢當,”聞言趕忙回應,樓栩劍眉一展,直言不諱著,“隻要娘娘歡愉遂意,下官便歡喜。”

再噓寒問暖下去,主子許是要忘了時辰,剪雪想那楚大人還在寢房睡著,要是醒了來,四處瞧不見主子,又會如何因嫌惡記上一筆。

“主子快些走了,待楚大人清醒,尋不見主子,怕會給主子招出些禍端來。”念至此處,剪雪忙作提點,語聲響亮,有意讓麵前男子聽去。

樓栩自當知曉話中深意,保持適當之距,於她而言才造不成困擾:“楚大人傲骨嶙嶙,風姿卓絕,是極好的歸宿。下官恭賀娘娘與楚大人鸞鳳和鳴,鴛鴦合好。”

清肅之影向她行下一揖,她心上震顫,似有弦絲於瞬息間斷了。

這一幕她遐想過幾回,真正聽他說出恭賀之言時,她仍感酸澀苦楚……

溫玉儀斂眉回禮,回語中摻雜著微許落寞:“樓大人的心意我收下了,也願大人能尋得良緣,尋見一位不辜負大人情意的姑娘。”

語畢,她便泰然自若地離了街市。

往昔相遇的種種若過眼雲煙,最終連風痕也不曾落下。

離那街巷遠了,剪雪忍不得歎了歎氣,心想主子有苦難言,定當將此情念埋回至了心底。

“主子心裡可是悶得慌?”身側清麗女子依舊平靜如常,慣於將一切心緒埋得深,剪雪唯知其對樓大人傾慕萬般,於此定不好受,“奴婢覺著,這份情思應早些時日斷了好,若楚大人察覺了,以他平日的性子,怕是不會給主子好眼色。”

可今朝已為攝政王之妻,主子勢必要當斷則斷。

不為現下,也要為將來思量。

溫玉儀回想那孤絕料峭般的人影,雙眸不沾絲許波瀾,清冷而回:“無妨,我也不需他的垂憐,爭寵之事輪不著我。他若不喜我這般的,再納妾便是。”

“可大人如今算是權傾朝野之人,娘娘總不能與大人撕破了臉,萬一有朝一日,有他事相求……”

這當中的利弊之分主子應更為通曉,剪雪說得言不儘意,斟酌再三才道。

這樁婚事起初就已被扯入了朝堂權勢之爭。掌控天下之權的攝政王多年未娶妻,王妃之位懸空已久,朝中人人皆垂涎著此位,欲攀上楚大人這處高枝。

如有幸攀上了,便可得一世安枕無憂。

滿朝文武透徹在心,有攝政王作靠山,是達官貴胄夢寐以求之事。

可一道先帝遺詔橫空而落,這一喜事便落在了溫宰相的頭上。

先帝白紙黑字欽點的婚事,破碎了許多妄念。

家父雖未言得直截了當,她也知該如何去做。

此殊榮來之不易,溫府還要靠著楚大人發揚光大……

無故被卷入朝野之爭,何人會聽從她的意願,溫玉儀憎惡極了這世道,卻感力不從心,無計可施:“我又不愚笨,在府邸中定是要服從楚大人的吩咐,一切以安生為上。”

為著溫府上下著想,她絕不能和那位大人鬨了僵,一朝任性,到頭來隻會得不償失。

回府後定要再討好上幾分,為清晨之際的冒失之舉再賠上一些禮,溫玉儀如此作想,恍惚間抬眸,發覺自己已回了王府。

府中有女婢疾步而來,眉頭緊鎖,匆忙稟報著:“王妃娘娘,大人方才喚您去用膳,卻儘是找不著您的蹤影,好似有些惱怒。”

“知曉了,多謝告知。”

她隨之遙望正堂,透過軒窗依稀見著那凜然身姿,模糊卻仍能感到不可侵犯。

用膳?

她殊不知王府還有此等規矩……

出府前瞧他睡得昏沉,她便未作多想,明明洞房之夜都不曾候他來,哪知他竟會等著與她一同用午膳。

婉然來到堂內,膳桌上擺滿了玉盤珍羞,溫玉儀沉默不言,和往常無異地恭肅而坐,見身旁男子亦是閉口不語。

清早所望的朝服已被換下,取而代之的是一襲月白色清雅便服,較晨時多了份隨性與悠閒。

他飲著清茶,放落下玉盞,凜冽的眸光才緩慢投向她。

楚扶晏漫不經心般扯起薄唇,抬袖為她斟了一盞茶:“一覺醒來,聽聞王妃獨自出了府,還與那皇城使走得極近,本王險些以為聽錯了話語。”

她曾有耳聞,楚大人極好顏麵,若與旁的男子走得近了,丟的是王府的人。

今日這一舉,確是會令其感到不滿。

驚嚇著慌亂站起身,溫玉儀鎮靜好半晌,不明他何故得知,穩下意緒,忙沉著而答:“妾身隻是恰巧撞見了樓大人,並非有越矩之舉。”

“是或不是王妃心裡清楚……”

他淺笑著看向一側的女婢,輕揮袖袍,晏然下了一道命令:“將這名喚剪雪的婢女帶下去,你們可退下了。”

眼睜睜望見幾名府奴將剪雪扣押而下,她忽而心顫不止,不明他為何帶走剪雪,心頭逐漸忐忑無策。

主子有罪,奴婢替其受罰。

他是有此意,才借這一舉讓她自省……

“她是我帶來的貼身侍婢,大人……”連一貼身女婢都保不住,她這主子又有何能耐,溫玉儀咬緊了牙關,柔聲喚道。

楚扶晏仍舊淡然閒適地飲茶作答,似乎已將眸前女子視作任他宰割之人:“從王妃口中問不出話來,本王隻好另尋他法了。”

他們要問剪雪何等荒謬之語不言而喻,她杏眸稍抬,忽又問道:“大人是不信妾身?”

“楚某從不信任何人,讓王妃失望了。”

他淡笑著回話,眼底深處的寒潭淌過一絲薄冷。

剪雪道出的傳言映入腦海,攝政王楚扶晏暴戾無度,喜怒無常的心思令人無法揣摩,僅憑著一念而起肆意行事,以己之欲謀取私利。

溫玉儀忽覺此人可怕得緊,表麵一身光明磊落,明公正道,其實卻是藏於幽暗之下的陰狠薄情之徒。

除卻常芸公主,他對誰都可無情到極致,甚至視他人性命宛如草芥。

或許見此柔色呆愣得久了,楚扶晏輕叩膳桌,抬指將一副碗筷推至她麵前。

“王妃如此愁眉不展,是不願與本王一同用膳,還是怕府中下人從那女婢口中……問出些什麼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