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捧殺 “白乘歸,還不……(1 / 1)

他的明月 時空下擺 3595 字 11個月前

“白乘歸,還不跪下!”時值午後,稀薄的陽光無力穿透層層陰影投入內室,此處正是燭火的天地,昏黃的燈火中,正襟危坐的人錦衣繡袍麵色暗沉,像是廟裡不苟言笑的天王夜叉。

聞言,白乘歸毫不猶豫地撩起喜袍對著牆上掛著的桃李圖跪下,桃李酒坊的先祖不喜拘束,不願留下牌位束縛靈魂,所以桃李酒坊的祖屋裡隻供奉了他的筆墨。可惜後來的人逐漸忘卻了那份恬淡,曆代去世之人的墨寶逐漸成為另一份靈牌。

暗沉沉的屋內,鋪天蓋地懸掛的卷軸宛如無數雙眼睛,黑壓壓地審視著跪地的人,那抹紅色是這陰暗中唯一的一抹光亮,身後的善有也隨之一跪。

白發長眉的老者見狀眉頭一皺:“新夫人怎麼還在這兒,這不是你這個婦道人家該摻和的事。”

“善有既為桃李酒坊的坊主夫人,此關乎桃李酒坊存亡的大事自然與我有關,若說資格,無人比我與坊主更有資格。”善有抬頭平視著前方,唇角含著若有若無的笑意,眼底折射出森冷的光。

“你個賤婢!今日在諸位族老麵前還敢口出狂言!”此人便是為難阿度的人,名喚白曲鬆,先前善有執管桃李酒坊,就數這白胡子老頭最為可惡,“來人,將她帶下去!”

先時前夫人掌管桃李酒坊他便頗有微詞,隻是礙於前夫人的雷霆手段和坊主年幼,他不得不忍氣吞聲。

如今改天換地,由區區一個婢女爬上夫人之位他更是不服,何況白乘歸與善有尚且年輕,白曲鬆自持多活幾十年,難道還擺不平這小丫頭片子?

因此白曲鬆率先發難,想要鎮住二人,其餘人見狀也不免有些試探意味地觀望,畢竟在從前善有因為名不正言不順處處被他們鉗製,如今登上高位,若是還如從前,那她也隻能淪為任人擺布、相夫教子的傀儡。

不過善有又豈是好相與的,白乘歸與她的可不僅僅是一個名分,還有隱藏在那個名號之下的權力。

她鳳眸一瞥,僅是輕飄飄一眼,便製住了想要上前來拉扯她的侍從,暈染著甜意的聲音從赤紅的唇中吐露:“退下。”她是桃李酒坊名正言順的夫人,誰敢忤逆她的命令?

侍從止住腳步,惶恐不安地站在原地望著族老不知所措。

“給我拿下她!”“退下。”二人爭鋒相對,善有雖然跪在地上,氣勢卻絲毫未有減弱,她直視著白曲鬆,唇邊的笑意未曾消減半分。

“退下。”最終,冷淡如雪的嗓音拯救了滿頭冷汗的侍從,兩個侍從聞聲飛快退下。

堂內的目光一下聚集在白乘歸身上,他筆直地跪在地上,眼神淡漠地望著白觀山所畫的桃李圖,畫上的桃李花懸枝欲落。

這是赤裸裸的打臉,白曲鬆惱羞成怒,跳腳大罵:“白乘歸,莫以為你是坊主就可壞了規矩!”

“規矩是誰定的。”白乘歸輕輕偏過頭,如冰刃一般的目光剮向白曲鬆,即使並非他的本意,也帶了十足的威勢,叫白曲鬆心中一驚失了言語:“若規矩由桃李酒坊的坊主所定,那我便是規矩。”

“你……你你……”這一番太過猖狂,可是白乘歸說此話時表情卻這般平淡,好像不過是在閒話家常。

白曲鬆在這場較量中敗下陣來,出頭鳥被一劍擊殺,可是族老們自然也是不肯善罷甘休,這是一個奪取權力的機會,他們都磨刀霍霍想要從二人手中擷取果實。

有人偷眼看了一眼薑伯,他淡定自若地坐在一旁飲茶,仿佛未曾發現他們之間的火藥味,於是更加放心大膽。

“坊主,我們尊稱您一聲坊主,是因您曾說桃李酒坊是眾人的桃李酒坊,桃李酒坊的規矩雖然是代代坊主定下,也是坊內一代代人共同認證,豈能因一人而變之?”立刻有人出聲苦口婆心地勸導,搖頭晃腦一幅痛心疾首的模樣。

溫柔刀如風拂過,轉眼攪碎草葉,族老們忽然就變得慈眉善目起來,對著白乘歸淳淳善誘。

倒讓薑伯抬起眼,不著痕跡地掃視一圈,又低頭默不作聲地飲茶。

“善有執掌桃李酒坊,亦是眾望所歸之事。”白乘歸抬起頭,看了那開口說話的人一眼,此人也是熟悉,名喚白南,算是白乘歸的遠方叔叔,如今在坊內負責與商客交涉一事,果然是巧舌如簧。

善有笑著轉過頭,溫柔地盯著說話之人。

事實確實如此,桃李酒坊除了白家,還有更多的“其他人”。善有以婢女之身走上夫人之位,是因為人心所向,即使善有出身卑賤,但是無人會幻想自己也能借坊主的寵愛一步登天,因為他們看見過善有治理坊內的艱辛。

她從前是夫人的婢女,對庶務也是一竅不通,最初的眾人對她也並非這般信服。

她曾困於世俗,以為相夫教子便是她的一生,可是她見到夫人、見到坊主、見到了藏刃,她方知原來世界居然如此之大,大到可讓她立於泰山之巔,觀雲奔風舞。

她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地位,辦事滴水不漏,壓下眾人的質疑,讓所有人心悅誠服地跪倒,這是她所握下的人心,是白乘歸選擇她的籌碼。

“他們……如何可與我們相比?”白南呆呆地喃喃道。

“我等確實不如閣下,因為我們身在桃李酒坊,此生唯有桃李酒坊,不如您,”善有綻放出柔柔地笑意:“您為白家子弟,無需努力便能享受榮華,所以不知桃李酒坊的艱苦,可以心安理得地接受旁人的引誘。”

那朵赤紅的清蓮,花瓣邊緣如此鋒利,毫不留情地劃破旁人的臉。

“你血口噴人!”白南突然臉色煞白,連基本的體麵都不能維持,後背忽然一陣陰寒,像是被厲鬼所籠罩,他幾乎是歇斯底裡地看向白乘歸,想要確認什麼:“坊主,這個毒婦便是個笑麵虎,您萬萬不能聽她的。”

可是在他與白乘歸平淡的目光對視的那一刻,他心中的搖搖欲墜的高牆忽然崩塌。

坊主……什麼都知道。

“好了,”眼看白南幾欲崩潰,薑伯這才出聲打斷他們的對話:“乘歸好歹是坊主,怎可一直跪在地上說話,起來吧。”

白乘歸轉過頭,對著畫像拜了三拜:“不肖子孫白乘歸,今日叩見諸位先祖。”然後他起身扶起善有,與她一同走進堂內,坐於主位之上。

眼看女子進了祖堂,族老們居然顯少見地沒有吱聲。

“你們,也坐下吧。”薑伯發話,白南才如夢初醒,臉色難看地坐下。

薑伯環視了一圈眾人的鵪鶉樣,又著重看了一眼善有,善有對他柔柔一笑。

“對於善有夫人執事,你們可還有什麼意見?”

善有方才一語道破白南的秘密,其餘人行事多年又豈會乾淨,哪裡還敢出言反對,隻能含糊應下。

“好,既然無人反對,那善有夫人從今往後便是桃李酒坊掌事之人,位同坊主,爾等行事需聽善有夫人差遣。”薑伯一錘定音,壓下眾人浮躁的小心思,善有的雄心已攬入手中。

“另外,”薑伯轉頭看向白乘歸:“坊主將桃李酒坊的酒坊贈送給外人,此事已經動搖桃李酒坊根基,白乘歸,你可有什麼要解釋的?”

白乘歸抬起眼,眼神滑過一個一個神色各異的老者,薄唇輕啟:“桃李酒坊立世二百餘載……”

桃李酒坊初建時,不過南山腳下的一個小小酒棚,後來它在南山一步一步壯大,逐漸成為一個龐然大物,它在南山巔有樓閣亭台,在南山下有良田美池,就算每一代坊主都在刻意控製規模,但是它依舊在穩定地膨脹。

它有了擁護的百姓,有了交好的官員,還有數之不儘的財富。

天下桃李花,飛落南山家。那些銀錢如花瓣一般飄進桃李酒坊,就算他們每年都拿出銀子去賑災濟民,就算他們刻意低調,刻意不管世事紛飛。

可是桃李酒坊所擁有的財富,便是他們的原罪。

無數人窺視著桃李酒坊,小到商販大到天子,他們都等待著一個機會,咬下一口肥油。

桃李酒坊的人不是什麼聖人,他們也有貪欲,那些覬覦的人伸出觸手悄然腐蝕勾引著人心。

白乘歸輕擊手掌,阿適領著護衛押著幾個人進來,他們中,有幾個是在宴會中綁下的江湖漢子,還有幾個,是桃李酒坊的雜役腳夫。

堂下一片寂靜,無人出聲說什麼。

“這些人,你們可還眼熟?”白乘歸如此說。

說來可笑,今日婚宴,與白乘歸達成合作的小皇帝,送來的賀禮明說是榮譽其實是縱容,白乘歸不知小皇帝為何對著桃李酒坊虎視眈眈卻至今沒有動手,又見他為桃李酒坊錦上添花,但是下一代呢?

等桃李酒坊以殊榮為耀,將自己養得白白胖胖,等白乘歸離世,等恩義皆散儘,桃李酒坊會成為誰刀下的牛羊?

此為,榮耀。

亦是,捧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