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夜會 冷風自窗外吹入……(1 / 1)

他的明月 時空下擺 3649 字 11個月前

冷風自窗外吹入,燭火無聲地跳動著、跳動著,牆上的人影越發癲狂,他們癡纏著不肯放開,交織著不願鬆手。

而白乘歸與謝暉二人依舊衣冠齊楚,連衣褶也不曾亂一處,他們站在屏風兩邊相望,卻沒有越過那道脆弱的屏障,見一見思慕的人。

被刻意粉飾、隱藏的愛,在克製下隱忍瘋狂的愛在不斷淩亂地起舞。

“你……”一陣沉默後,他們同時開口。

謝暉住了聲,白乘歸停了一停,他將劍背至身後,偏頭看著火光:“你為何要來。”為何要在雨夜來到此地,其實答案早已心知肚明。

但謝暉並沒有省略掉自己的回答:“我收到了請帖,也許是下人送錯了,給我送來一份。”那天下朝回家,書案上刺眼的一抹紅叫他心中不安地一跳,謝暉打開寫著金紅的“囍”字的請帖。

嘉禮初成,良緣遂締。詩詠關雎,雅歌麟趾。瑞葉五世其昌,詳開二南之化……桃李酒坊白乘歸、善有喜結良緣,恭請王燭大人親至,共證白首之誓。

每一個字他都認識,唯獨不知其中的“白乘歸”三字可是他所認識的故人。

他明言說不信,卻日夜兼程奔赴到此,冒著大雨來找尋一個回答。

燭火閃動一下,飛走幾粒火光,白乘歸的聲音也一同消散:“未錯,我與善有大婚,也該告知謝公子一聲。”每一封請帖都由白乘歸過目,他分明知道這些請帖會寄往何處。

他甚至說不清,是否懷揣著某種隱秘的期待,他走到燈台前,放下手中劍,今夜的紅燭燃燒得格外熱烈,滿室的紅綢也都乾爽,隻需他輕輕一推,此間人就會葬身火海,再無人探到行蹤。

那份瘋狂在肆意生長,像是一蓬亂藻要將他拉入急流。

謝暉猜到還是沒有猜到,他們不得而知:“你要成親了,陳小小該怎麼辦?”答案早在從前就已知曉,可是他還是不願放手,仿佛隻要白乘歸一句話,他便會帶他離開。

我們一同逃跑吧。他祈禱著。

“桃李酒坊不許納妾,謝暉。”庭院深深,卻再也容不下一個陳小小。白乘歸婉拒掉一顆真心。

他們明明知道,兩人並無相守的可能。

既為世外寒梅酒中仙,何必癡纏惹紅塵。

既生清風明月瓊枝樹,治世安民莫等閒。

他們身邊容得下天下,獨獨容不下彼此。

燭火猛地熄滅,或許是風吹滅了它,室內陷入一片黑暗,煙霧飄飄蕩蕩,在光明下無法動彈的心思在黑暗中蔓延,像一隻畏光的醜陋的蛆蟲。

他們都沒有說話,任由沉默在此醞釀。

終於,一個濕潤的懷抱小心翼翼地將他環繞,白乘歸沒有動。原來謝暉不知何時走出了屏風,他伸出冰涼的手握住白乘歸的溫熱的手,張開他的手掌貼緊。

冰冷的觸感緩和了掌心的刺痛,原來那支熄滅的燭火並非偶然,是有人將手覆蓋其上將它生生改變,好似這般做便能改變命運。

“白乘歸,我心悅你。”謝暉將頭靠在他的肩上,打濕了他的衣裳,頭發上也全是水,濕得透透的,不知這一路行來吃了多少苦。

白乘歸沒有說話,他將臉貼在那顆濕潤寒涼的頭顱上,沉默地安慰他。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做錯了什麼。”到底是哪裡出了錯,所以造成這樣的結局?謝暉百思不得其解,一夜又一夜不得安眠。

“是我不該回到京都報仇嗎?”是不是他就該一直潛逃下去,謝暉思考了一會兒果斷否決了這個原因,這是他身為謝氏遺孤的使命,他注定要回到京都,所以此事無錯。

“是我不該在盛陽見你嗎?”可是就算沒有那一次坦誠,白乘歸終究會發現他暗自洶湧的愛意,他們避無可避。

“還是我不該來到桃李酒坊,不該見到你。可是,不對。”就算白乘歸不願救下謝暉,謝暉必然也有其他法子乞求他的幫助,他們注定糾纏。

謝暉思考了好久好久,終於發現了問題所在:“若我不是謝氏子,不肩蒼生責。若你不是酒坊主,不攬凡間任。若我是女子……若我不曾出生在此地,我們是不是就有一點點、一點點在一起的機會。”

白乘歸聽見他顫抖的聲音,像是被人攥住了心臟,他握緊謝暉的手,可是謝暉還是心有疑慮:“是不是錯的不是我們,是這個命運?”因為命運從一開始就錯了,所以無論他怎樣解答都是無解的結局。

他的所有妥協和努力,都成了一個笑話。

“謝暉。”白乘歸淡淡地開口,全然看不出糾結,他似乎總是這樣,把所有一切情緒都藏起來,不讓人發現:“世間總有這樣的愛,無可奈何地歸於陌路。”

“命運使我們相見,命運使我們彆離,我都不曾後悔。”他的聲音平直,不曾顫抖一下,如風雪一般平淡地刮過。

他原本應該說什麼?怒斥命運的不公,乞求神明的垂憐,崩潰地拉住謝暉的手讓他帶他一起走,還是一把火將紅塵燒得乾乾淨淨。

可是他沒有,他平靜地啟唇,將霜雪鋪陳。

“若有一日,你行至月下,有白梅落到肩頭,便是我在想你。”這是最後的告彆,當這句話出現時,他們就該明白,兩人的故事應當畫上句號。

可是謝暉卻不願意,他勒緊白乘歸,像是要把他揉入骨血:“白乘歸,你不要走!”

白乘歸歎了一口氣,目光慢慢堅定,他反手捏住謝暉想要掙脫,謝暉自然不甘心坐以待斃,兩人就著環抱的姿勢交手,手腕翻轉攻、擋、回、刺,僅僅以掌做劍交鋒,十八般武藝俱現,滿室紅綢與燈籠被掌風帶動搖晃。

一陣悄無聲息地打鬥後,白乘歸被扣住一隻手,十指相覆固定在桌邊,他的另一隻手點住謝暉的咽喉,隻需輕輕一用力便能取走他的性命。

可是謝暉並不在意,他空出的那隻手摸索著拿起火折子,緩緩將紅燭點燃。

燭火搖曳,再次照亮內室,白乘歸灼灼的婚服也映入他的眼睛。

額前雙龍銜珠抹額添上一分驚豔,髻邊垂下的翡翠充耳綴亮他的眉眼,柔和了其中的冷淡。赤紅色的婚服上金色的繡線在燭火下熠熠生輝,金龍繡鳳仿佛活了過來,在紅雲間舞動。黑色的腰帶上懸掛著鴛鴦香囊、同心金鎖,都是最美好的祈願。

他曾無數次幻想著白乘歸與他成親的模樣,可是虛幻的想法遠沒有現實可愛,他愛慘了這幅裝束,好像明日他們就要攜手進喜堂,先拜天地後拜高堂。

謝暉就著這明亮的火光注視著如夢似幻的人,他緩緩低下頭,白乘歸抵住他脖子的手威脅似地緊了緊,可是他依舊靠近,看著白乘歸眼中自己的影子慢慢放大。

最終他將一個輕輕的彆離送到白乘歸的額頭上,像是曾經那個未敢落下的吻的延續。

“白乘歸。”謝暉抬起臉,露出一個溫潤的淺笑,可是臉上分明有著兩條未乾的淚痕,他就這哭著笑著,眼底的星光慢慢熄滅:“白坊主,我要走了。”

他撿拾起世家公子的尊嚴,慢條斯理地述說著:“你要勤添衣、加餐食。”你要照顧好自己,他明知白乘歸有無數人打理生活的一切,可是他還是如此擔憂著。

說話間,他漸漸鬆開手,白乘歸卻反手拉住他,謝暉抬起頭,看著那份若有若無的挽留。

上言加餐食,下言長相憶。

最終白乘歸在對視中落敗,無力地鬆開手,他站起來,看著謝暉往屏風後走去。

“謝暉……”他啞著嗓子喚道,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何。

謝暉頓住腳步,他轉過頭,臉上的雨水淚水交彙著分辨不清:“白乘歸,我可以給你寫信嗎?”

小心翼翼地詢問,恐驚命運的注意,害怕它有所耳聞。

“好。”白乘歸答應下來,明明不該再有糾纏,或許是那人的目光太過黯淡,叫他心有疾痛。

謝暉轉過屏風,白乘歸等候了片刻,沒有聲響。

他忽然起身猛地推到屏風,窗戶依舊開著,地上彙集著一個小小的水窩。

白乘歸伸手摳住窗欞,木屑紮入手掌,新的血滴在舊的血漬上,好像從前也有人在此徘徊。

窗外的雨已經停下,月亮明晃晃地照耀著地上遍布的小水塘,像是將天下的江河皆擺在眼前,天上天下合作一處俱是明月。

明明已是秋冬,為何還有遲來的雷聲滾滾,轟隆著在天邊炸響。

“謝暉……”他對著月亮伸出手,被雨打落的花瓣落到他的手上,如同下了一場沒有儘頭的雪。

上邪!我願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驚雷落下,照亮天邊。

殘留的雨水滴答滴答落到地上,一切如此平靜,好像世間從來沒有一個人冒著冰霜雪雨,跨過千山萬水,為他而來。

夜將明,人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