曆史在不斷重演,人類總是在重蹈覆轍。
在那個刀光劍影的夜晚,林間的草木飲飽了鮮血,謝暉失去了他的家人。而今日黃沙漫天,是否又要掩蓋愛人的屍骨。
短兵相接濺出火光,發出令人膽寒的錚鳴,這批侍衛身手還算不錯,擋住了黑衣人的衝擊,隻是幾次下來,所有人的掛了彩。
沒想到區區幾個侍衛居然還會是一塊難啃的骨頭,蒙麵人舔舔唇上的血,看了一眼城門的方向。
他們的動靜不算小,恐怕已經驚動了金吾衛。
蒙麵人眼底閃過一絲暗芒,看著被侍衛拚命護在身後的染血的馬車。
不知其中人的生死如何。
“速戰速決。”他沙啞著聲音下令,黑衣人齊刷刷壓下身做出衝鋒的姿態。
侍衛頭領警惕地看著他們動作,護衛著馬車不肯退半步。
風吹過樹葉,像是某種無聲的號令,黑衣人一觸即發,猛擊馬匹衝了上來,侍衛揚刀想要逼退他們。
“噗嗤——”黑衣人不躲不閃直接撞到刀尖上,借由衝擊力擦過劍刃將手中的短刀沒入侍衛的喉嚨。
“死士!你們究竟是什麼人!”眼看兄弟一個接一個倒下,侍衛頭領目眥欲裂,揮刀砍翻一個黑衣人,勒馬質問。
可惜沒有得到答案,蒙麵人緊跟其後橫斬一刀:“問閻王去吧。”
侍衛首領的刀還在揮出的路上,這一斬避無可避,他紅著眼,咬牙切齒地迎上去,決定放手一搏。
“鐺——”鐵器激烈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音,長刀被飛來的箭簇擋了一下,偏離軌道砍在侍衛頭領的肩上。
阻擋的人從馬上翻落下去,蒙麵人抽空抬頭瞄了一眼遠處滾滾的煙塵:“來得倒是挺快。”他驅馬橫衝直撞,手中長刀毫不留情地將試圖拖延的人砍翻在地。
靠近車廂,四周濃鬱的血腥味鋪天蓋地,搏殺之聲還未停止,蒙麵人一手攥住染血的白色紗帳一扯,帷幕落下,露出其中人。
阿適抬起頭,衣裳和臉上全是濺落的鮮血,他目光暗冷跪在車廂裡,一個滿身是血人倒在他的懷中,被遮住麵貌。
蒙麵人棄馬上車,將手中的紗帳拋開,彎腰伸手去拉阿適懷裡的人。
阿適像是嚇傻了,沉默地看著他的動作沒有阻攔。
蒙麵人俯身抓住血人的臂膀正要翻開身查看,阿適趁機伸手扣住蒙麵人的麵具,蒙麵人心中一驚,拖住白衣人急忙往後退開。
麵具順力被摘下,露出一張清秀的臉,阿適看著手中因為沾滿血而粘膩的麵具,將它丟開,轉頭詢問那個年輕人:“滿意你看到的嗎?許葉哥哥。”
蒙麵人或者說是許葉這才發現手中不對勁,他掰正白衣人的臉一看,居然是一張截然不同的臉,許葉咬牙厲喝:“中計了,撤!”
馬車外的黑衣人立刻放棄纏鬥,勒馬欲走,而大隊人馬已經奔至眼前,將他們團團圍困。
馬車外傳來王燭的喝斥:“金吾衛在此,爾等速速就擒!”許葉看了一眼跪在馬車中的阿適,握緊了手中的刀。
今天早晨,探子是親眼看見阿適扶著人上馬車,阿適是白乘歸形影不離的侍從,白乘歸對他的關心和愛護,許葉都看在眼裡,所以才敢斷言白乘歸在其中。
沒想到,居然在這個天真無邪的小孩手裡栽了個跟頭。
許葉咒恨探子的廢物,眼見外麵的兵戈將歇,他紅著眼睛拿刀來到阿適麵前,阿適無懼無畏地閉上眼等死。
一隻手碰了碰他的臉頰,阿適驚愕地睜開眼,許葉的手指一緊勒住他的脖子將他擋到身前,壓低聲音威脅:“彆亂動。”
許葉就這樣挾製著阿適出了馬車,抬頭看著將他們包圍的人馬。
四周的死士都死的死、傷的傷,無禮掙紮,站在官兵最前端的人穿著黑紅色的武甲,或許是因為頭盔的遮擋,他臉上的陰影更加濃重,身上的煞氣幾乎凝實。
許葉的目光從王燭身上滑過,定格到另一個白衣輕甲的人身上,那人麵色冷厲,手中霜劍如雪:“白坊主真是狠心,這樣疼愛的孩子也舍得讓他獨赴險境。”
“坊主如何,不用你這個忘恩負義的家夥評判!”阿適聞言掙紮起來,脖子被刀刃擦出一道血痕,許葉趕緊點住他的穴道,不叫他亂動:“彆亂動!”
“阿適!”白乘歸出聲,阿適抬起眼睛,眼裡含著決絕的熱淚。
王燭聽出白乘歸聲音中暗藏的焦急,他看向許葉:“你要如何?”
“放我走。”許葉將刀抵在阿適的脖子上:“你們都散開,給我一匹馬放我走!”
“何必垂死掙紮,你若是願意投降戴罪立功,還有一條活路。”王燭開口厲聲勸誡,黑壓壓的人群像一片烏雲壓在眾人的心上。
許葉顯然沒有那些耐心,他瞟了一眼白乘歸,手上一用力,阿適的脖頸被劃開一道口子,血汩汩直流,染紅半邊肩膀:“彆說廢話,讓開。”
白乘歸不自覺地握緊了霜劍,抬頭看向王燭。
許葉是秦王的打手,拿下他肯定能得到許多有用的罪證,對他們如今的局必然大有裨益。
而阿適,不過隻是一個白衣商人的侍從。
孰輕孰重,一目了然。
王燭拿起劍,揮動:“散開。”白乘歸沉默一瞬,王燭沒有轉頭,他指揮著官兵讓出一條道。
許葉拉扯著阿適騎上馬,一手握住韁繩,雙腿輕擊,馬匹打了個響鼻,邁開步子順著路往外走。
馬蹄走得越來越快,揚起的煙塵逼得阿適閉上眼睛:“許葉……”
許葉沒有回答,隻是將阿適往懷裡摟了摟免得他掉下去。
“許葉!”阿適哭著喊道,尖銳的指甲無力地劃破許葉的手背,然而如此無用的掙紮並不能對他有所牽製。
在許葉即將走出射程範圍進入密林的那一刻,一支箭發出破空聲對著他射來,許葉躲避不及,暗罵一聲,抱著阿適從馬上滾下來。
“阿適!”白乘歸看著那兩人掉下馬,拍馬往那邊跑去。
“拿下他!”王燭開口下令拿下那個放冷箭的士兵,同時吩咐其餘人,然後揚一馬當先追了出去:“跟我追!”
“王大人,我這是為了皇上,王燭你徇私枉法!”幾個士兵立刻將那個拿箭的的兵士按到在地堵上嘴,一時間,東營衛中心思有些浮躁,但還是跟著王燭衝上去:“是!”
許葉和阿適跌做一團,塵土和血腥糊了許葉一臉,他抬起頭,看著趕往這邊的人,憤恨地咒罵一句,然後拖起阿適,看著那張沾汙的臉,遲疑了一瞬,眸色漸漸暗下來。
“阿適,對不起。”許葉愧疚地摸摸阿適的頭頂,隻當看不見阿適眼中的憤恨與悲傷,然後他抽出刀,捅進阿適的胸口,血流出來,打濕土壤。
“阿適——”伸手傳來急切的呼喚,許葉將阿適丟到地上,忍痛瘸腿逃竄進入深林。
如果是他們兩個人的話,許葉很難逃走,但是一個人要方便許多,而且阿適受了重傷,白乘歸必然顧不上追他,能為他拖延一點時間。
許葉喘著粗氣撥開草葉,再轉身將地上的痕跡打亂,他記得這附近有個條密道,是在……
隻要他逃走,必然還有東山再起的時候。
到那時,阿適……
眼中閃過一絲痛楚,但是許葉沒有停留,手腳利落地布置著。
“阿適,阿適……”白乘歸下馬抱起阿適,他流的血太多已經睜不開眼睛,白甲也沾滿凡間的血淚,阿適奄奄一息地睜開眼:“坊……坊主……對不起……阿適給你道歉……”
白乘歸將阿適摟在懷裡,拉開阿適的衣服,隻見右胸被捅穿了一個洞,他果斷撕掉自己衣服的一角為他草草包紮,然後從懷裡取出一個精致的藥盒。
他輕輕地哄著阿適:“阿適,睜眼,不要睡,把這個吃下去。”說著從藥盒蓋子裡取出一粒紅色的丹藥,喂到阿適嘴邊。
可是阿適一張嘴,口中就湧出一口血:“坊主……”白乘歸顫抖著手指捏起藥放進阿適的嘴裡:“阿適,咽下去,咽下去就不疼了。”
一滴雨水落到阿適臉上,衝掉了一點汙穢。
阿適果然是個聽話的孩子,他努力做出吞咽的動作,脖子上的傷口又流出一股血,他張開嘴露出被血染紅的牙齒向白乘歸示意:“我……咽下……去了。”
“坊主……你、不要哭了……”
阿適竭力露出一個笑,想要哄白乘歸開心。
哭?又有兩滴雨水落下,白乘歸抬起沾滿血和灰塵的手指摸了摸自己的臉,原來並不是天上在下雨,是他在哭。
王燭不知何時已經來到他們身邊,他看著白衣染血的怔愣,沒有任何猶豫地轉頭指揮:“軍中的大夫呢?叫過來,東營衛留一部分警戒,其餘人跟著我繼續追!”
“仔細每一個角落,他沒有馬跑不遠。”
大夫很快被帶過來,阿適已經沒了力氣,緩緩閉上明亮的眼睛……
“胸口一刀,大人你不要抱著他,把他放平讓老夫看看。”白乘歸被擠到一旁,看著幾個兵士抬來木架將阿適帶走。
他坐在原地,滿身鮮紅的血漬。
遲到的大雨,終於傾盆而下……
像是要懲罰,某個逾矩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