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龍尊 由白乘歸進京開……(1 / 1)

他的明月 時空下擺 3660 字 11個月前

由白乘歸進京開始的局接近尾聲,白乘歸裝病、王燭設局,騙得秦王栽了個大跟頭,朝中局勢又有變動,小皇帝拿下一分。

雖然本該與這些風雨無關,但當真論起來桃李酒坊的眾人也算半個功臣。

不過在看到突然出現的麵白無須的人時,白乘歸心中也有些訝然,桃李酒坊就算有些出彩,也不至於驚動聖聽。

韓公公笑眯眯地對著安坐飲茶的白乘歸拱手,眼角皺起細紋:“白公子今日可還安好?”

“聖上久仰白公子的風姿,請您去宮中坐坐。”

茶飄起絲絲縷縷的熱氣,隻堪堪飲用一半,白乘歸抬起眼淡淡地看向那笑得溫和的人,像是帶著一張恰到好處的麵具,增一分過於諂媚減一分過於敷衍。

“承蒙皇上厚愛。”他如此說道,應下這場無法拒絕的邀約。

阿適擔憂地看向白乘歸,卻也知道此事無可挽回。

麻煩不會因為躲避減少,想來他也應該有些命中富貴,能與這些天潢貴胄把臂言歡。

“那就請白公子移步。”聽得白乘歸的回答,韓公公笑得臉上的褶子都出來了,熱情地為他帶路。

門外早已準備好的方轎左右站著四個身強體壯的轎夫,見到他抱拳一禮,低下轎門等候他的進入。

韓公公站在轎子旁,對他微微躬身:“白公子,請吧。”

白乘歸矮身進入方轎,轎子不大卻很精致,鋪陳的毯子、懸掛的轎簾都繡著精致的刺繡,每一處重複的花紋都一模一樣沒有任何偏差,垂掛的香囊墜飾綴滿不知名的寶石。轎夫步子也很穩,人坐在之中感受不到任何顛簸。

他還算幸運,免去了繁雜的覲見禮節,不用天未亮就起身準備,等候皇帝的傳召。

過了內門,京都的喧囂陡然遠去,整個世界似乎靜了下來,隻有轎子發出輕微的磕碰聲,昭示著這還是人間。

白乘歸坐在其中,不知時間流逝幾許,隻是轎子忽然停下,轎簾掀起,露出韓公公白膩的臉:“白公子,宮內不許乘轎,請您下來步行片刻。”

原來已到了宮中,白乘歸走出方轎,眼前便是高大的朱紅色圍牆,頂端雕刻的飛簷張牙舞爪,像是咬斷試圖離去的飛鳥的翅膀。

巍峨的內宮莊嚴而安靜,隻有龍武衛手執長槍來去,連澄藍的天色也被這肅穆的氣勢壓暗了些。

韓公公領著白乘歸走在寬闊平坦的石道上,偶有內侍匆匆路過也隻敢低下頭深恐冒犯。

穿過幾重門,拂過幾花樹,紅色的宮牆掩下蓋子,將白玉的身影藏入匣子。

行至半途,有少女銀鈴般的歡笑聲自宮牆的另一頭傳出,白乘歸謹慎地低下頭,一隻繪紅點綠的紙鳶落到他的腳下,讓他不得不停下腳步。

不一會兒,一個內侍急急地跑出來,對著韓公公行禮:“今日秋高氣爽,榮嘉郡主興致好,正在宮內放風箏,不想竟然斷了線。”

韓公公揮手讓小內侍拿走風箏,又轉頭向白乘歸解釋:“榮嘉郡主是皇上新封的義姐,向來活潑,連皇上也奈何不得她,白公子莫要驚慌。”白乘歸沉沉地應了一聲,依舊垂下眼睛。

直到一座垂下萬千珠條的宮殿前,早早等候的小黃門迎上來,笑著對他行禮:“白公子來了。”他才抬起頭。

這是一處小閣,門窗皆是鏤空雕刻後封上的琉璃鏡,閣外四季常青、百花不敗的景色透過朦朧的窗戶映入,彆有一番風味,如今正是秋季,滿園淡泊的菊花也為權力折腰,開得爭奇鬥妍,熱熱鬨鬨地綴亮整個秋日。

在他到來之前,早有人通報了他的行蹤,小黃門領著他轉過珠簾,重重帷幕落下遮擋來路,白乘歸終於見到了傳說中的千金貴體。

一個神清骨秀的少年正盤腿坐在榻上,百無聊賴地擺弄著棋盤,聽見響動他轉過頭,一對墨如點漆的眼睛圓潤如鹿,臉上帶著驚喜的笑:“白家哥哥來了?快賜坐!”

那位在朝堂上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小皇帝,竟然隻是一個與阿適一般大的少年。

小黃門趕緊端來木凳,放到一旁。

誰知小皇帝並不滿意,他跳下軟榻趿著鞋,上前拉住白乘歸的衣角,白乘歸不知該躲還是該迎,隻能僵直地站在原地。

小皇帝抬起頭,聲音輕快:“白哥哥不必拘束,坐到朕身邊來。”說著便把白乘歸拉扯到榻邊。

小黃門慌亂地跪下阻攔:“皇上,這於禮不合,若是被太師他們知道……”

“唉,小安子你真是笨呐,”小皇帝壞笑著眨眨眼:“不讓他們不知道不就好了。”然後將僵硬的白乘歸按到軟榻上,“白哥哥你坐這裡。”然後親熱地靠著他盤腿坐下。

白乘歸沒料到小皇帝竟然是如此熱情天真的性格,隻能順勢坐下,垂下眼睛不敢直視天顏。

小皇帝看出他的無措,無奈地歎出一聲輕笑:“王愛卿於朕便如兄長,聽聞白家哥哥是他的朋友,自然也算是朕的兄長。”說罷鬆開抱住白乘歸衣袖的手:“乘歸哥哥你若是不適,朕離遠些罷。”聲音像是脆弱的薄冰,輕輕一碰就要碎落。

言語中的委屈與眷戀,讓白乘歸微微抬起眼眸,正好與那雙漆黑圓潤的眼對視。

那雙眼睛極為漂亮,像是黑曜石一般,如此漆黑。

感覺到白乘歸的打量,小皇帝似乎頗為高興,大大方方地對他露出燦爛的笑,白乘歸急忙垂下眼皮避開:“皇上九五之尊,小民愧不敢當。”

“好吧好吧,朕也不為難你了,朕喚你來隻是想和你說說話罷了。”見白乘歸實在拘束,小皇帝不免歎了口氣,眼底閃過一絲失落。

“乘歸哥哥在秦王府的事跡我也略有耳聞,為天下人折腰,當真是當世豪傑。”小皇帝起了一個話題,將目光投向牆壁,白乘歸順著目光看去,發現牆上掛著一聯字。

何惜碧血昭日月,此生丹心付河山。

字跡遒勁硬朗,有千軍萬馬奔騰之勢,足知這字的主人心誌,必然是一個令人敬佩的人。

“那是謝老大人的題字。”小皇帝開口解釋,“謝家代代忠義,如今卻因為小人陷害不得不背負罵名,朕痛心疾首卻不敢表露。”

白乘歸轉頭看向小皇帝,小皇帝眼底含著熱淚,卻依舊認真地敘述著。

“猶記得昔年,朕還是太子的時候,謝老大人帶著謝大哥與謝二哥來宮中赴宴,那時父皇點了他們作詩。”那是一年的中秋宴,華燈一盞接一盞綴亮夜晚,那時謝氏雙子亦是如此熠熠生輝。

“朕年紀稍小,已經記不得當初的字句,隻記得他們說願以此身報家國的時候,如此意氣風發、躊躇滿誌。”他們許下宏願,要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那是白乘歸不曾見過的謝暉,謝家溫潤如明月的二公子。他自小熟讀聖賢詩篇,傾慕著書中的仁人義士,決心要報效祖國、安世濟民,做一個父親、兄長那般的能臣好官。

“可惜物是人非。”小皇帝擦去眼角的淚,重新抬頭看向白乘歸,勉力笑道:“幸好如今王愛卿平安無事地回到了朕身邊,他們共同的願望還可延續。”

“以後,王愛卿必然也能成為謝老大人那般的人。”

小皇帝說道,像是童言無忌,但是白乘歸陷入了沉默,他抬起眼,看著笑意盈盈的少年,忽然感覺到了可怕。

這便是京都,天下靈秀、天下汙濁彙聚之地,掌握此中絕對權力的人,即使隻是一個年幼的孩子,又怎會一塵不染。

謝暉說他已經打點好,會在平反後脫身,可是如此一個忠誠能乾的臣子,皇帝又如何願意舍棄?

果然,小皇帝察覺到白乘歸突生的警惕,他拿起桌上的棋子,下到棋盤的一處:“朕如今掌權未穩,即使贏下秦王手中也無人可用。”秦王攝政多年,朝中多是他的走狗,等小皇帝上位後必然要清洗一部分,舊臣無人、新臣未繼,能臣太少、庸臣無用。

在這種情況下,謝暉身為謝氏子弟顯得格外突出,他自小耳濡目染,本就是作為能臣培養,而且精通政事、忠心耿耿。

再合適不過的一個人,如今卻因為兒女情愛想要脫出棋盤。

“朕想要開一個太平盛世,可是巧婦也難無米之炊。”棋子一枚接一枚,在戰場上廝殺,小皇帝沒有絲毫猶豫:“去歲雪崩,哀鴻遍野;今年匪亂,百姓流離。”

“朕實在不忍心再看他們受苦,”又落下一子,小皇帝抬起頭看向白乘歸,言語懇切:“朕想留下謝暉並非是為了皇權,而是為了天下蒼生。若有謝愛卿輔佐,朕必然還天下一個國泰民安的人間。”

這樣一番話下來,白乘歸要如何拒絕,那些麻木的悲傷的眾生的影子皆在眼前浮現,與小皇帝漸漸合為一體,那雙漆黑的大眼睛盯著他,滿懷善良與期盼。

卻又帶著某種難以言喻的殘忍。

“白乘歸,放過謝暉吧。”

一聲聲話語疊加,像是重重的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