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某煢煢孑立、形單影隻,哪有這樣的緣分?”王燭眉梢一挑,閒適地靠在椅背上:“王爺為何說起此事?”
秦王嗬嗬一笑:“那你如今可有福氣了,白公子家中怕是有個你的姊妹,與你七分相似。白公子氣度不凡,王大人還不快去攀個妹夫。”
“王爺說笑了,縱有九分相似,也終究差一分不是。”王燭將話靈活地打了個彎,將話頭拋了回去:“就如前朝昭明太子和燕王是同胞兄弟,可惜一人忠肝義膽,一人包藏禍心,便是流著相同的血,二人脾性也大有不同。”
這是前朝的一樁舊事,帝皇家兄弟相殘的醜聞,明帝與燕王乃是雙生子,一人在宮內備受寵愛、封為太子,一人領兵塞外,駐守一方。
本該相親相愛、相互扶持,可惜燕王暗中嫉恨明帝,擁兵自重,屢次下手陷害明帝,明帝好幾次被逼入絕境,最後隻能揮淚斬胞弟,燕王倉皇逃竄,最終屍骨無存。
燕王,敗。
昔日手足相殘,今日叔侄相爭,何其相似。
王燭說這話,不過是奚落秦王狼子野心,必不得善果。
“這到也是,據傳王大人用兵如神,自然也不會落入兵仙那般下場。”
此為古人事,兵仙韓信,使兵如臂,立下赫赫偉功,最終在塵埃平定後狡兔死、走狗烹,被竹棍活活紮死。
言語間你來我往的刀光劍影,王燭和秦王親切友好的微笑問候,暗藏的匕首隨時準備刺向對方。
一番嘴仗打下來,兩人都沒討得好處,心裡賭了一口氣,麵上還得帶著笑臉。
見二人歇息下來,那管事這才找到插嘴的時機,試圖把正觀虎鬥的白乘歸拉下水:“奴才都是聽的傳聞,哪裡見過那位姑娘真顏,白公子不如說說看,王燭大人與那位姑娘麵目可還相似?”
“不像。”白乘歸斬釘截鐵地回答。
秦王哈哈大笑,點點管家的腦袋:“你這愚牛,白公子美醜都不辨了,哪裡還知似與不似?”
管家笑嘻嘻地受了,弓腰故做疼痛狀:“哎呦,哎呦,是小人糊塗,既然白公子分不清,那讓見過的人來看看,不就知道了?”
見過的人?
此話蹊蹺,白乘歸和王燭對視一眼。
在二人困惑間,一個少年被帶來,穿著陳舊帶著汙跡的白色內衫,形製頗為眼熟,衣角繡著圖案,倒像是——
桃李酒坊的衣服!
“許葉……哥哥?”阿適驚疑不定地呢喃出聲。
少年恭敬地跪下磕頭,清越的少年音在廳內回蕩:“小人許葉,見過各位大人。”又跪著轉向白乘歸,向他磕了個頭,被白乘歸微微側動身子避開:“公子,許葉回來了。”
發育期的少年就是春天的筍,幾日不見就抽條。許葉長高許多,不像以前那麼瘦弱單薄,穿著那身短小白衣幾乎遮不住身上隆起的薄肌肉,顯得有些不倫不類,想來這些日子過得不錯。
許葉抬起臉,帶著溫和的笑意看著阿適,仿佛還是當初那個知心大哥哥:“阿適,好久不見。”
秦王看著廳下幾欲崩潰的阿適,和陷入沉默的白乘歸,臉上露出勢在必得的笑:“都認識啊,那就好那就好。”
“許葉,你見過白公子買下的舞娘,快說說,她生得何模樣?”
許葉匍匐在地請罪:“小人沒有見過什麼姑娘,隻記得坊主曾在常府房內與某個男扮女裝的男子拉扯。”
阿適痛苦地捂住自己的半張臉,泣不成聲,他親眼看見、親耳聽見,許葉哥哥背叛了坊主,他自責自己引狼入室、自責自己輕信他人。
他是無用之人,是坊主的累贅!
即使耳邊聽著阿適斷斷續續、強行壓抑地哭聲,許葉說話依舊口齒清晰、不急不緩:“小人不知那是何人,隻是白公子喚他叫什麼謝悔,還是什麼謝暉?”
“謝暉?”秦王眉頭皺起,擔憂地看向白乘歸:“你不可胡說,白公子怎會與逃犯有牽扯。”
“此事千真萬確,小人不敢說謊。”許葉的聲音很大,蓋過了阿適的哭聲,廳內沒有人在意那個失態的孩子,都被許葉吸引了注意。
“一麵之言,如何可信?”王燭冷笑一聲,看著趴俯的許葉:“怕不是你這小仆被銀錢所惑,如今來冤害舊主。”
白乘歸也開口:“許葉,我待你不薄,為何如此坑害於我?”
這便是要將事情往舊仆害主上推。
沒想到許葉抬頭飛快地瞟了一眼王燭,立刻磕磕絆絆地辯解:“對……對對,是小人糊塗,是小人謀害舊主,請謝公子不要責罰小人!”
“什麼謝公子?這是王大人!”秦王假裝訓斥一句:“果然是胡言亂語。”
許葉立刻磕頭:“是小人眼拙,王大人和那個謝公子長得實在太像,簡直一模一樣。”
“嗬,”王燭冷笑一聲:“如此眼拙,竟然還看得清本官麵目?”
管家趕緊補充一句:“王大人說得是,事關重大,為了王大人的名聲,再叫人來看看吧。”
說完立刻有一個漢子被早已準備好的府衛押上來。
這次連阿適都被震住了,白乘歸的指尖不可自抑地顫抖。
李飛鵬早在王燭來時便被叫了下去,不然,他必然也會震驚於這人的身份。
這人不是什麼外人,他是日日相見的好兄弟,是桃李酒坊的一員,是去盛陽行商的腳夫之一。
“各位……各位……大人好,俺……俺叫陶然。”那黑臉漢子畏畏縮縮地跪到許葉旁邊,低著頭到處亂瞟,隻是刻意避開了那灰墨色的衣角。
“陶然,你為何在此!”白乘歸出聲質問,心中的不安已到了頂峰,但是他不過過麵色白了幾分,未乾露出慌亂。
白乘歸南行時,身邊有四個侍衛,其中二人被稱為陶大陶二,而陶然便是他們的弟弟——陶四。
不像大哥二哥那麼本事,陶然沒能在酒坊挑選侍衛時脫穎而出,於是陶家兩兄弟托關係將他塞入桃李酒坊的行商隊伍,讓他有個營生。
桃李酒坊向來管束頗嚴,行走在外也多有約束,但畢竟上有政策、下有對策,本就忿忿不平的陶然和行商隊伍裡的幾個好吃懶做的懶漢迅速混作一團,習上了吃喝嫖賭這等惡事。
一場縱賭百家貧,後車難鑒前車覆。
陶然那點銀錢很快輸得金光,正好聽說著有趟坊主親行的大差事,要點人一同前去,賞錢定是不少,今年怕是能攢下不少銀錢。
他趕緊舔著臉求大哥二哥帶他一程,陶大陶二也尋思著肥水不流外人田,便去給他找了個空缺。
盛陽是個好地方,富貴迷眼,賭場也格外熱鬨。
陶然將那些賞錢通通打了水漂,依舊意猶未儘。
這時,坊主新收用的小侍從正想和眾人打好關係,他半是強迫半是威脅地找他借錢。
那時許葉笑著拿出銀子:“陶四哥不必如此客氣,這些錢就當小弟孝敬您的。隻是大哥行事還需小心,莫被坊主發現了。”
這小子還挺上道,陶然很受用許葉的討好,許葉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就在他這裡打聽到了不少消息。
陶然不敢抬頭,結結巴巴地回答:“坊……坊坊坊主。”
秦王出來打圓場:“莫要這般嚴肅,聽個故事罷了。”
管家也笑著應和:“白公子莫要擔心,是奴才自作主張派人將他接來的。”
接來?那桃李酒坊現在又是如何?善有、阿度、藏刃!
白乘歸幾乎穩不住心緒。
“要說什麼故事,不妨直接說罷。”王燭看見白乘歸蒼白的臉色,接過了話頭。
管家還未開口逼問,陶然早已磕頭如搗蒜,將準備好的說辭倒豆子一般倒出來:“大……大人!桃李酒坊根本沒有陳小小這號人!回桃李酒坊的馬車是空的,俺偷偷看過,裡麵根本沒有人!”
“什麼?那這倒是奇聞了,白公子,你作何解釋?莫非……”秦王開懷大笑,衣袖一甩,站起身直視白乘歸:“陳小小便是謝暉,你在盛陽給他打了掩護,桃李酒坊沒有陳小小,是因為謝暉已經逃回京城,成了彆人!”他語氣肯定,虎目射出精光,氣勢儘顯,幾近逼問。
冷汗打濕白乘歸的衣服,隻見他挺直脊梁,毫不畏怯地與秦王對視,是生是死,在此一搏。
“啪、啪、啪。”掌聲突兀地打斷二人的對峙,王燭慢悠悠地鼓起掌:“王爺的奇思妙想真是令我歎服啊。”
“不過是個背主之人的胡言亂語,王爺便隻當聽了一折戲吧。”
秦王轉頭看向王燭:“這故事有條有理,有開頭有結尾,很難讓人不相信是真的。”
“那不如讓陳小小本人來說?”王燭微微一笑。
白乘歸抬起頭,王燭對他安撫地笑笑。
“哦?”秦王坐回椅子,眯起眼睛看二人,似乎在看垂死掙紮的蟲子。
王燭一揮手,親衛長生領命下去,不一會兒,兩個帶著帷帽的女子相攜而來。
“民女白氏,叩見王爺,見過諸位大人。”領頭的女子端莊行禮。
另一個更為高壯的女子也隨之福身。
“善有……”白乘歸輕喚出聲,起身走到她身邊握住她的手:“啟稟王爺,這是小民未過門的妻子,善有。”王燭眸光微動。
善有回握住白乘歸,對他輕輕點頭。
白乘歸又看著那個高壯的女子介紹道:“這便是陳小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