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賊,你真是好運氣。”夜晚的屋子裡漆黑一片,善有姣好的臉龐隱藏在燭火間明滅不定,她張開朱紅的唇露出一個淺笑。
湧夏躺在床榻上,聞聲轉頭看去,善有提著飯盒站在門前,對著他微笑,湧夏不明所以地出聲發問:“什麼?”
善有不答,隻將飯盒擱置到桌案上便轉身離開:“好好養傷,待你好些,公子有話問你。”
多好的運氣,若是從前的白乘歸,名為桃李酒坊白衣坊主的白乘歸,必然會因為麻煩把他丟出去,是死是活全憑天意,那是桃李酒坊安生立命的宗旨,是夫人對坊主的規誡。可惜那位謝公子,不知是有怎樣手段,使她的主人背離了自己的路,違背了夫人的指示,惹下如此禍端。
“奇怪的女人。”湧夏嘟噥一句,起身打開食盒,他已經很久沒能好好吃飯,正餓著呢。
“……已經換過衣服、用過藥,現在正安置在側屋。”藏刃此時正有條不紊地向白乘歸彙報對湧夏的安置。
白乘歸披散著頭發一手拿著書,卻許久也沒有翻過一頁。
輕輕的關門聲響起,驚醒了發呆的白乘歸,善有一手撫門站在門邊,感覺到兩人看過來的目光,臉上勾勒出一個笑容:“打擾到你們了?不必理會我,那小賊的晚膳已經送去了。”
“善有……”白乘歸開口想解釋,還未說完便被善有打斷:“既然坊主沒什麼吩咐,我就先退下了,藏刃,我們走。”
“善有,我不是……”藏刃無聲地出現在善有身後,白乘歸還想說什麼,但善有已經推開了房門:“您是坊主,您要做什麼,有誰敢攔您,您又何必向我解釋。”
“我隻是願您不後悔罷了。”最後一字落下,連晚風也淒寂了幾分,善有抬頭看著天上的繁星,壓下心中繁雜的思緒,最終化為一聲輕歎。
連善有也不再知道對錯,夫人與坊主,他們什麼時候成為了對立的兩方。
她拿著世間最好的棋譜,對著明晰的棋盤下了一步錯棋。
夜晚更漏聲聲,白乘歸似乎時常難以入眠,側室守夜的人並非他熟悉的任何一個,善有與藏刃今夜必然有許多話要說,白乘歸平靜地閉著眼,腦子卻在飛速運轉。
與謝暉扯上關係必然會孤身一人,輕則眾叛親離,重則滿門覆滅。
他刻意避過那個名字,連帶記憶一起塵封。
他想著賬本上的每個字,想著酒坊,想著祭酒,思緒像墨水一樣滑落,蜿蜒至彼方,他想著酒祭上的那雙眼睛,想著初見時那個淺笑。
他不可避免地想到那個人。
在第二天的早晨,白乘歸他們正在詭異的沉默中用膳,門外有人來報。
一封既出乎意料又早在預料之中的請帖被送至他麵前。
“桃李酒坊坊主白乘歸親啟:素聞坊主驚采風逸、龍潛鳳采,茲有小兒無狀,多有冒犯。每思及此輾轉反側,夜寐難安,今府敬備薄酒,恭請坊主過府一敘,以表歉心。”白乘歸打開鎏金請帖,仔細讀過,“……齊府送來的。”
白公子,記得一定要來。
眼睛掠過請帖最下麵的一行潦草小字和笑臉,白乘歸合上請帖抬頭:“想來是為了善有的事。”
“公子,他們慣來溺愛齊宣,恐怕不會輕易鬆口。”善有捏著絲絹輕輕擦過嘴角,淡然地說道。
一個丫鬟上前接過白乘歸手中的請帖遞給善有,另一個主動奉上筆墨紙帖。
白乘歸撫過衣袖,伸手拿起毛筆沾過墨液,在梅花紙上落下端正清逸的一筆:“即使不為這個,也總有刁難的理由。”墨字一個接一個印在紙上,不多時,白乘歸擱下筆,一封恰到好處的回帖便完成了。
丫鬟上前捧過回帖離開。
善有放下請帖,對其中的含義目無波瀾,倒是說起了她知道的情報:“齊宣是來洲知州的小兒子,但是非是唯一的兒子,或者說,曾經不是。”
“齊知州膝下二子四女,齊宣是他府上侍妾所生的庶子。齊知州的長子伶俐,常年跟隨他走官上任,父子感情極好,而齊宣年幼,自小便被養在汾瀘城祖家。”
“但是天妒英才,齊府長公子幾年前不幸染病去世,齊宣作為齊府唯一的男丁,才日漸受到重視。”
“齊宣如今被寵得飛揚跋扈,彆的好說,隻怕他硬來。”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即使齊宣本心不壞,但是他幾乎沒有分辨是非的能力,若是他在彆人的挑唆下,下手不知輕重鬨出問題,才是最大的麻煩。
白乘歸聽完善有的敘述,微微沉思,轉頭詢問另一件事。
“黃粱酒壚準備得如何?”善有的事逼到眼前,湧夏的事情也刻不容緩。
善有聽了,抬頭看一眼白乘歸,白乘歸麵色冷淡,像是從未開口:“還需時日,不過小賊到底要做什麼,我們要如何配合,還需再審。”
“等把齊府的事情解決再議。”
善有微微福身領命:“我已傳信給阿度,必然不會出任何差錯。”
“辛苦了。”白乘歸點頭。
自從向白乘歸了解完這些事情的前因後果,知道白乘歸的疑慮,又與藏刃徹夜暢談以後。善有就抓緊時間聯係身在桃李酒坊的阿度,白乘歸惹下的事情,都被她一一梳理抹平,她是善有,掌管桃李酒坊大小事宜的善有。
所有疏漏、麻煩,都在她手中一一填補解決,即使白乘歸所做下的決定並非她所願,但她依然領命而行。
白乘歸身邊第一人,如是而已。
所有的計劃事情都在緩慢地進行,如此過了兩天。
天光初顯時,一輛華麗的馬車早早停靠在莊園外麵,馬車上雕刻的“齊”字昭示了它的身份來曆。
“當真是一刻也等不及了。”跟隨在白乘歸身後,善有遠遠看見那輛馬車,臉上的笑容分毫不變。
守候在門旁的灰衣仆人見二人來了,殷勤地上前問候:“白公子、善姑娘,老夫人怕路途遙遠,多有不便,特派小的來接你們。”
與其說是體貼,不如說是催促。
兩人對視一眼,善有上前摸出一個小錦囊放到這人手中:“辛苦大哥了,還請拿去喝茶。”
“不敢不敢。”來人幾次推遲,堅決不肯收下。
善有眼神一暗,知曉此事不好,臉上的笑卻未動:“大哥真是客氣,不知齊公子可安好?”
“都好都好。”來人說著場麵話,有用的信息一個也不肯透露,想來出門前是被囑咐過:“還請二位上車,府中已經恭候多時。”
來人圓滑得像個鵝卵石,善有和白乘歸隻能上了馬車,晃晃悠悠地往齊府去。
這輛馬車的馬大概也是什麼神駒,跑得飛快,好像車上的人晚一秒就要斷氣,爭分奪秒地往城內趕去。
到齊府時,早市都還不算熱鬨。
“小的隻能送到這兒了,二位還請慢行。”灰衣仆人恭敬地笑著,將他們請下馬車。
白乘歸與善有下了馬車,站在石雕的牌匾下,牌匾上書“齊宅”兩個大字,兩隻威風凜凜地石獅子守護在兩旁,蒼古之氣蓬勃而出。
門房看見他們,急忙出來迎接:“白公子,善姑娘,還請這邊走。”
一旁的側門打開,裡麵的丫鬟婆子擁護在兩頂小轎旁,周圍還有幾個粗使家丁守候,見二人來了,兩個貌美的丫鬟掀開轎簾請他們進去。
等兩人進了小轎,家丁抬起轎子,一行人行動無聲,在秀山靈水之間左彎右拐,若說一步一景,那今日他們便看了上千幅山水錦繡圖。
到了某處,轎子停了下來,白乘歸與善有下轎,隨著一個帶路的婆子多走幾步,便到了一處廳堂,堂前掛著對聯,右書“傳家有道唯存厚”,左寫“處世無奇但率真”,中間掛著“厚真堂”的匾,左右還種下叢叢修竹,自成一片清幽。
到了堂前,引路的換成一個小廝,白乘歸眉眼未動,自然地跟著小廝邁步走進去,善有目光淡然,唇角含笑,絲毫不見畏縮膽怯。
到了裡麵,堂中掛著一個濃墨大字“和”,周圍一係布置都是古董珍奇,足以看出齊府的深厚底蘊。
一個白麵秀氣地男子見白乘歸進來,上前作揖:“白公子,百聞不如一見,我是齊宣的堂兄齊嶽。”
“齊公子。”白乘歸彎腰還禮,行動間自帶一片淡然翩翩。
齊嶽這才空出眼睛打量白乘歸身後的溫柔女子,眼裡閃過一絲驚豔:“想來這位便是善有姑娘?”
“是,善有見過齊嶽公子。”善有低首福身。
齊嶽聽了麵色複雜了一下,很快便被掩下去,他轉頭看向白乘歸:“白公子果然人中龍鳳,身邊侍女也是如此不凡……”
門後偷聽的人悄然離去,善有眼睛瞥過角落,麵上卻不動聲色。
那人從厚真堂離開,在深宅大院裡走了不久,到一處古樸居所停下,燃著檀香的小堂裡挨次坐著幾個珠光寶氣的貴婦人,都靜悄悄地沒有說話,那人小心翼翼地走到中間跪下,低頭稟報:“老夫人,善有姑娘到了。”
上首的老太太神色未動,半閉著眼靠在椅子上,手中不急不緩地盤著手串,一旁站著服侍的婦人上前替她發問:“那善有模樣如何,身段如何,都給老祖宗仔細說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