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夜宴 常府新改的宴廳富……(1 / 1)

他的明月 時空下擺 3679 字 11個月前

常府新改的宴廳富麗堂皇,紅木雕出的龍頭各銜一枚玉珠遙遙相望,各色鳥雀停駐在梁柱之間栩栩如生,清薄的蠶紗隨意地垂掛在四處牆上,紗上的百蝶花卉隨著侍女行動間帶起的風飄搖,仿佛活了過來,在燈火間翩翩舞動,恍然若仙境一般。

常老爺已經坐在主位上等候,一位侍女手捧銀瓶為他斟酒,一位侍女手執玉筷為他布菜,都是沉魚落雁、閉月羞花之貌。

白乘歸跟隨管家不卑不亢地走進華侈的大廳,眼角悄然掃過四周,發現座中還有兩人,一人麵白削瘦,眼神陰鶩,嘴角下垂兩邊有著深深的紋跡,臉上留著兩條長長的八字須,穿著倒是有些樸實無華,但白乘歸隻需一眼就認出那暗色花紋是鼎鼎有名的蘇繡,束發的頭簪更是價值不菲。

另一個人穿錦戴玉的人白乘歸倒是熟悉,這是南安銀莊的少東家卞星洲,桃李酒坊作為天下第一酒坊,銀錢流水自然不少,與南安銀莊也常有往來。

白乘歸沉下心思,對著常知府揖手行禮,“白某見過常知府。”

聽得這一聲知府,常永豐麵上一喜,又想故作威嚴生生壓了下去,導致生滿橫肉的臉扭曲得像一隻跳舞的鼻涕蟲。

“白公子客氣了,請坐,請坐。”

一個身姿窈窕的侍女走出來引白乘歸到座上,又殷勤地跪坐一旁為他斟酒,伸手間露出一片雪白的皮膚,配上那含笑的嫣紅唇舌,當真稱得上是人間四月。

可惜白乘歸不為所動,像個瞎子,目不斜視地讓阿適呈上錦盒。

倒讓白麵男子側頭多看了他幾眼。

侍女接過錦盒緩緩打開,露出其中青綠色的瓶身。

“這是……酒瓶?”常知府還沒開口,那白麵男子倒先出了聲。

白乘歸心中動了動,默不作聲,隻是對阿適點點頭。

阿適恭了恭身,站到侍女旁朗聲介紹。

“此乃雨竹引,是在秋高氣爽時收取十年生的修竹竹葉上的無根水,然後在春時選用初生的嫩筍注入無根水與高粱酒,等待酒水與竹筍一同成長中將多餘的水分析出,清明過後,再將已存三年的母酒灌注於幼竹,酒隨著竹生長一年後,吸取天地之靈氣,再等待秋雨時取出竹酒,灌入瓶中封死,才得如此一瓶雨竹引。”

白乘歸適時地補充道,“酒雖難得,情意更難得,雨後竹筍節節高,且以此物恭祝常知府高升。”

一係繁瑣的操作已經聽得常知府目瞪口呆,忙不迭地讓侍女收起錦盒“白公子有心了。”

那位少東家倒是好奇地探頭看了看錦盒,然後饒有興味地盯著白乘歸。

“此前苦懷生不堪飲用,以清引替代實屬不得已之舉,多虧常大人體諒。”白乘歸隻做不知廳中事,沉聲回答。

“這……”常知府一聽,心下咯噔一聲。

“苦懷生?你是那個桃李酒坊的人?”那個白麵男子挑起眉,又開了口。

常知府擦擦頭上的汗,趕緊起身解釋道“白公子還不認識吧,這位是趙深趙大人。”又轉頭對著趙深恭恭敬敬地介紹“大人,這位就是我向您提起的那位桃李酒坊的主事白乘歸。”

白乘歸見狀,起身對著趙深作揖,卻瞥見那個少東家對著他眨眨眼。

趙深說話喜歡拉長聲音,顯得矜貴,說話時像有一隻鬼趴在人身後,讓人陣陣發涼“風度倒是不錯,不知白公子祖上是哪位大人?”

“白某家中粗曠好俠,祖上不曾入仕。”白乘歸低下頭,隻當什麼也沒看見。

趙深癟癟嘴,嘴角深深嵌入紋路之中,“如此儀態,倒是可惜。”說著又提聲“都說凡人不識千裡馬,白公子若是能乘東風,來日衣紅紫、執象笏也未嘗不可。”

靖國官員的補服顏色多有講究,一、二、三品官服為紫,四、五品官員為緋,六、七品官服為綠,八品為深青,九品為淺青。

而象笏指的是朝中大臣朝見君王時手中所拿的記事的板子。

如今常知府也不過隻是區區四品官,這位不知底細的趙深大人這話說得實在越矩。

白乘歸仿佛踩在懸崖之上,稍不注意就會粉身碎骨。

他暗下眼神,說話間帶著些許不解“白某不念詩書,一聽聖人言就暈聵,倒隻願販酒飽腹虛度時日。”

“哼,金玉其外。”趙大人冷哼一聲,顯然對這等愚夫蠢貨極不滿意,連帶之前的三分欣賞也成了厭惡。

“哎哎……”卞星洲倒是提起興趣,好奇地問趙深,“趙大人,你看看我呢?”

趙深嫌棄地掀起眼皮看了一眼滿身金飾的小胖子,動動嘴唇,說出的話倒是和表情完全不同“卞少東家自幼讀書,自然大有造化,豈是朽木可比的?”

眼見趙深這折影含沙的話直指白乘歸,毫不給常永豐麵子,常知府臉上也掛不住了,拍拍手準備和稀泥“今日宴請諸位隻為尋歡作樂,何必再提及那些煩惱之事,諸位都知盛陽多麗人,今日我特地請了燕春樓的舞姬,隻討諸位一笑。”

說著一群妍姿豔質的女子蓮步輕移,自廳外飄飄而入,雲肩輕帛帶起香風陣陣。

絲竹聲起,舞姬們水袖甩起陣陣波紋,頭上的金鈴隨著舞動叮當作響,柔腰搖曳,姿白媚骨,未曾著履的腳下踏著鼓點,一顰一笑皆令人心神蕩漾。

樂聲漸漸壓低,舞姬們如花苞一般團在大廳中央,引得座上幾人探頭看去,忽然,急促的鼓點一聲大過一聲,絲弦亂跳,空中似乎傳來一聲女子銀鈴般的輕笑,舞姬如花瓣開放一般,一個接一個散開,露出她們拱衛的花王,一位瓊花玉貌的女子自其中站了起來,烏發冠花,雪膚凝露,一雙秋水清瞳含情凝睇,一點紅唇豔若丹霞,當真是集天地之靈秀,扶魏晉之流風。

一時之間,眾人皆被此女之綽約晃失了言語。

“楚……楚雲姬……”卞星洲喃喃道,總算驚醒了眾人,這才知道此女並非什麼巫山神女,不過是一倚門賣笑的花魁舞姬罷了。

樂聲又起,舞姬變換了陣型,楚雲姬隨著樂聲起舞,勾起幾人的心魄。

白乘歸覺著自己有些醉了,今夜的酒不算多飲,身為酒坊坊主,他飲酒已是常態,喝醉這事早已是年幼時的事,或許是因為謝暉傷了心神,否則前幾日怎麼會被劣酒醉倒,否則現在,怎麼會被幾杯凡酒放倒。

醉酒倒也有好處,看誰都像謝暉。

白乘歸的眼神並沒有在楚雲姬身上停留,他的身心牽掛到另一個不起眼的舞姬身上,那雙深邃的眼睛,那柔韌的身形,連那偷偷看過來的視線,都像極了謝暉。

白乘歸低頭看了看酒杯,確認了自己今晚飲酒的量。

再抬頭看看舞池中舞動的人。

像什麼像,那他大爺的就是謝暉!

千金貴子、如月謝郎,正在這裡扮舞姬跳舞!

白乘歸再喝一口酒,覺得自己果然醉得荒謬。

舞姬一曲舞閉,紛紛退到一旁,隻餘下婀娜多姿的楚雲姬對著眾人盈盈一拜,聲音比釀了十年的花酒更香甜、更醉人“奴家楚雲姬拜見諸位大人。”

“你是那位一舞傾城動四方的楚雲姬?”卞星洲興致勃勃地看著亭亭玉立的女子,開口詢問道,“沒想到常大人居然能請出楚姑娘助興。”

楚雲姬美目顧盼生輝,開口一腔吳儂軟語“蒙大人歡喜,正是奴家。”

連向來苛刻的趙深大人,都點頭表示不錯。

常大人對此頗為滿意,笑著摸摸自己才留沒幾根的胡子“正是那位花魁楚雲姬。雲姬,快去為趙大人盛酒。”

楚雲姬欠身應喏,邁著輕步移到趙深身旁,跪下為他取酒壺倒酒,手捧酒杯喂到趙深嘴邊,待趙深喝下,又取玉筷為趙深攜菜。

常永豐見趙深沒有拒絕,到和楚雲姬互動得有來有往,心中一喜,大手一揮指著廳下的舞姬對其餘兩人說“這些舞姬都是我囑咐燕春樓的老媽媽挑選了送來的,都是靈秀之人,兩位不要客氣,看看有沒有合心意的,夜深月長,倒有個知心的說說話。”說罷摟起身旁的嬌美侍女褻笑起來。

白乘歸默不作聲地低著頭,隻當看不見左右。

可是卞星洲顯然是個不安分的,當真把那些舞娘叫上來挨個看過去。

“欸?你,你這舞姬怎麼長得這麼怪?”卞星洲看著眼前垂著頭的舞姬,感到奇怪。

白乘歸聽見這問話,心下一緊,暗道不好。

連正在含情脈脈的兩人都被他的聲音驚起,抬頭看過去。

方才跳舞的時候不覺察,謝暉高挑的身形在一眾舞姬之中鶴立雞群。

所有的視線集中在他身上,如同明晃晃的探燈。

謝暉的神經緊繃起來,伸手按住貼身衣物裡藏起來的薄匕。

“你叫什麼?”卞星洲起了興趣。

“奴……奴家陳小小。”謝暉捏起嗓子回答,聲音細小嬌柔,好像當真是個小女子。

白乘歸默不作聲地喝了一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