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卞星洲更奇怪了,“你這麼大一個頭叫小小?”
“奴家幼時遭難,又瘦又小,所以燕春樓媽媽給我取名小小。”謝暉憋著聲音認真解釋。
白乘歸認真地看著為自己添酒的侍女,像是要看出什麼花來,直讓侍女羞紅了臉頰,阿適看看坊主舉動,又看看宴廳,有些疑惑。
“哦,那你怎麼這麼高?”卞星洲問。
“奴家年紀還小,正在抽條。”謝暉答。
白乘歸喝了一口酒。
“年紀還小?你怎麼看上去這麼老?”卞星洲又問。
“奴家平日少打扮,顯老。”謝暉又答。
白乘歸又喝了一口酒。
“那你的臂膀怎麼這麼粗?”卞星洲再問。
“廚房夥食好,奴家常常偷吃,吃胖了。”謝暉再答。
白乘歸再喝了一口酒。
“不是說你們都是燕春樓精挑細選送來的嗎?這麼連你這樣的都叫來了?”卞星洲說罷,轉頭看向常知府。
常知府一看那舞姬駝胸含背都比其他人大了一圈,也是百思不得其解“這是怎麼回事?”
楚雲姬見狀連忙開口解釋“大人有所不知,前幾日大人告訴媽媽要宴請貴客,樓中日夜排練舞蹈,有一個舞姬跌傷了腿,實在沒辦法,隻能叫小小替上,小小雖然姿容不佳,但舞技善可,還請各位大人勿怪。”
“如此女子,就是活著也是不幸,不如拖下去吧。”趙深見幾人還在為此牽牽扯扯,心中正煩惱,直接開口道“以後投個好胎,也算好事得報了。”
謝暉撲通跪下,頭抵著地,全身緊繃,像一匹蟄伏的狼。
四下的舞姬也都隨著跪下來,不敢言語,隻是身子抖得像篩子。
“啊……啊……”常知府擦擦額頭的冷汗“既然大人這樣說了,那……那……”
眼看謝暉快瞞不住了。
“那知府大人,不如將她賜給我吧。”白乘歸丟下酒杯站起來,對著常知府一揖,“白某覺得這等女子身強體壯,既能暖床,又能做事,倒要比那些嬌娘合算一些。”
常知府聽他這麼一說,瞪圓了眼睛,驚疑不定地看著白乘歸“沒……沒想到白公子還有如此愛好,一個舞姬罷了,白……白公子拿去就好,燕春樓那邊……”
“如此甚好,媽媽必然也是高興的”楚雲姬一聽,趕緊應下,“小小,還不快謝謝這位大人。”
“陳小小謝過大人。”謝暉鬆了一口氣,摩擦著膝蓋轉身對著白乘歸叩頭。
“不必,你過來吧。”白乘歸坐下,不甚在意地對謝暉招呼道。
謝暉起身邁著小碎步跑到他身邊,乖順地跪到桌案旁邊,垂頭等候吩咐。
阿適看著比坊主還要大的一坨跪在那裡,對現在詭異的情況一臉懵逼。
趙深見白乘歸又一次駁了自己的麵子,臉一下耷拉下來,像一隻沙皮狗,嗤笑道“嗬,真是山豬吃不了細糠,村野匹夫,上不得台麵!”
沒想到這時那個少東家卞星洲竟然“哎呀”一聲,又像是懊惱似的“光顧著問話,倒是被白兄搶了先!”說完,眼睛閃亮亮地盯著白乘歸“白公子什麼時候玩膩了可以把她原價賣給我!”
白乘歸瞟了一眼跪著的謝暉,沉默無言。
“嗯?”常知府沒想到口味古怪的還有彆人,震驚地看著卞星洲。
趙深聽了,癟癟嘴,紋路愈加深了,居然沒有再應聲,隻是怒氣顯然漲了些。
楚雲姬連忙為趙深撫撫胸口,那柔白的手一碰到他胸口,好像那火氣都消了三分,“大人心善,容他們去吧。”銷魂奪魄的香風那麼一吹,趙深居然也有些飄飄然不知何處了。
卞星洲也不搞事了,隨便拉起地上的一個舞娘讓她坐到一旁倒酒,眼睛炯炯有神地盯著白乘歸二人。
其餘舞姬又跳起幾支舞來,歌聲起,常知府見此事帶過去了,不免又是推杯換盞,眼角還偷偷看那白衣公子和野獸舞娘,可惜讓他大為失望,白乘歸依舊隻是安靜地看著廳中的舞,時不時喝一杯酒,那舞娘也是安安分分地跪著布菜倒酒,兩人毫無交流。
可惜了,常知府沒能看到想看的,歎了口氣,重新把心思放到侍女身上。
誰知道白乘歸偷看一眼麵不改色的謝暉,心中並不如麵上那麼平靜,謝暉的眉毛原本要濃些,被剃掉後還拿黛筆勾勒,一張臉塗脂抹粉,胭脂暈開他原本的硬朗,雖然不說驚豔,都還真有幾分貌美,不怪那少東家動心。
至少在白乘歸看來,是如此。
身後的阿適見坊主好像當真被這妖怪勾了魂,當下心急如焚。
酒過三巡,宴會總算好像到了儘頭,趙深懷抱著楚雲姬,已經有些醉了,未免失態,他拉起楚雲姬就要走。
常知府自然是不敢攔的,囑咐楚雲姬好好伺候,又讓管家打燈,不要讓趙大人跌著。
卞星洲見狀,也甩著手溜出去,由著幾個侍從為他帶路。
白乘歸起身也想走了,卻被常知府叫住“白賢弟,今晚喝了這麼多,不如和老哥我走走,醒醒酒?”
白乘歸一默,“如此甚好。”
兩人行走在怪石嶙峋的庭院,侍從全都遠遠跟著,不敢出聲打擾,自從常永豐入駐常府後,此處恐怕好久沒有如此清淨了。
就像之前說的,盛陽前知府原本是謝長公子,那時候常永豐不過區區七品小官,不過常永豐生得五大三粗,豪爽善飲,重情重義,常有江湖俠士與他結交,在一群綠林好漢之間名聲還不錯,如今他身份水漲船高,待人做事一改過去,不少與他相好的好漢紛紛離去。
如今肯端著身份喊白乘歸一聲白賢弟,也是看在白乘歸還算家大業大,桃李酒坊也自來與人不生爭端的份上。
白乘歸不出聲,不知常永豐葫蘆裡要賣什麼藥。
最終還是常知府先開了口“賢弟,你看那趙大人如何?”
“趙大人博聞廣見,非常人能及。”白乘歸摸不準他的意思,隻能試探著答。
“哈!什麼什麼廣見!”常永豐大笑著吼出一聲,嚇人一跳,又左右看看突然壓低聲音,“他分明是看不起我們這些江湖人!”
“常大哥此話說得怪。”白乘歸瞟了一眼常永豐,心下有了思量,出言拉近距離“趙大人出生高貴,看不慣我們鄉下人的粗行俗語也是正常。”
“哈哈哈哈哈哈”沒想到常永豐居然被他這話逗得朗聲大笑起來,伸手拍得白乘歸一個踉蹌,急得遠處跟著的兩人差點衝上來,被白乘歸暗中止住,“他算什麼高貴!我告訴你,白老弟……”
說著常永豐湊到白乘歸耳邊“他那出生搞不好還不如老弟你。”
“哦?常大哥這是什麼意思?”白乘歸心下突突,故作疑惑地問了出來。
“區區一個管家,高看他一眼叫他大人,說白了,不過跟了個好主子的家奴!”
家奴?跟了個好主子?
白乘歸一邊低頭走路,一邊消化著這個信息。
“賢弟,你不必在他麵前伏低做小,大哥我是沒有辦法,在他主子手下辦事不得不哄著他,今夜看見賢弟受辱,大哥這心裡著實難受。”常永豐說著,竟然還真的掉了幾滴眼淚。
演技精湛到白乘歸都詫異,白乘歸配合地裝作憤恨無奈像扶起常永豐“弟弟讓大哥費心了。”
常永豐半捂著臉,偷眼看白乘歸,見白乘歸臉上當真透露出幾分委屈,又開口道“不過若是賢弟要謀什麼官職,怕是還得咬牙忍忍,哄著這位大人。”
終於圖窮匕見,原來常永豐是見今日趙深對白乘歸的風度頗為滿意,怕白乘歸討好趙深,分了他的恩寵。
真是讓白乘歸啞然失笑,幾次問答那趙大人明顯厭棄了自己,常知府居然還擔心這個,隻能當場表態“常大哥你是知道的,我管理桃李酒坊尚且力不從心,哪裡還有精力像大哥一般管理一府一地?”
“賢弟如此淡泊名利當真是我輩之楷模。”常永豐聽見白乘歸如此肯定的回答總算鬆了一口氣,伸手攬過白乘歸的肩,哈哈大笑“賢弟日後要是有需要哥哥幫忙的地方,哥哥能辦到的儘管提。”
“謝過常大哥。”白乘歸掙脫不掉,隻能靜靜微笑。
“欸?話說這院子還真是冷啊,賢弟,不如我們再回廳裡喝兩杯?”常永豐感覺到脖子間陰風陣陣,轉頭提議道。
可不是嘛,後麵某人的眼刀子都快把常知府戳穿了。
白乘歸默默地看了一眼身後,警告某人不要再作怪。
謝暉聽話地低下頭,弄得一旁的阿適一愣一愣的。
“常大哥客氣了,夜已深,我該回去了。”白乘歸悄悄掀開自己肩上的手。
“回去什麼回去,賢弟先在我府中住下,多留幾日,你我兄弟好好敘敘舊情。”常永豐大手一揮。
“那,恭敬不如從命。”白乘歸順勢答應。
“好!賢弟我們明日再聊。”冷風一激,壓下的酒意湧上來,常永豐眼看著就要倒要倒,兩百多斤的體重沉甸甸地壓在他身上,白乘歸一手扶著他,招呼身後的侍從上前扶住。
“老爺。”侍從們上來扶的扶,抬的抬,一片混亂,白乘歸被蜂擁的人擠到某人的懷裡,一隻手還在他肩上用力地擦了擦,像是要抹去什麼臟東西。
白乘歸伸手想把他的手挪開,卻被另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按住,兩人就這樣僵持,在無人關注的人群中,在黑暗裡,好像一個深情的擁抱。
直接看傻了一直關注著自家坊主的阿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