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琥珀川的時候, 黃昏已經快要結束,鬆田陣平在教堂前停下車,工藤新一從車裡探出了小腦袋。
“這就是阿北哥哥家?但這裡是教堂啊。”工藤新一左看右看, 隻看到一座新修沒多久的教堂, 知道這裡找不到當年的痕跡。
他跳下車, 打量著這座夜間安逸又和平的小鎮, 腦袋裡還是路上鬆田哥跟他描述的阿北哥哥家裡的情況,但阿北哥哥家的情況實在是太複雜了!
——涉黑豪門家族的家產繼承爭奪!死亡和血腥共舞的月夜激鬥!三番兩次綁架意欲何為, 老謀深算的管家、心狠手辣的小媽、利欲熏心的養女……到底誰才是這場大戲最後的贏家?敬請收看今晚八點檔熱門連續劇《烏丸家族的遺產》!
鬆田陣平靠在車邊點了根煙,緩慢地看向天空:“他走的時候所有關於他的痕跡都被消除了, 北小路真晝也不是他的名字, 但這座小鎮上確實能查到一個叫做北小路真晝的人,死在五年前的一場火災裡。”
真到了這裡他卻發現根本就無從找起,還好專案組的組長海野正人給他打電話說他在跟當地警方打招呼,讓飛速趕往琥珀川的兩個人先等等,開了半路車的鬆田陣平才有時間在這裡緩口氣。
工藤新一懂了:“他用的是彆人的身份?所以才能從那個豪門家族裡逃出去?”
鬆田陣平覺得小孩沒懂:“不是豪門, 是犯罪組織。”
工藤新一再次用力點點頭,用那種表情看鬆田陣平:“犯罪組織,我懂,就是北神組對吧。當年你乾掉前代首領……”
鬆田陣平:“……?”
北神組這件事過不去了是吧,還有,到底是誰把這件事告訴小偵探的?
鬆田陣平叼著煙, 單手把工藤新一給拎起來,看小孩在他手裡胡亂撲騰, 工藤新一沒掙脫不得不承認說是自己從阿北哥哥那裡聽到了隻言片語,然後查到了當初的一點資料,震驚地發現鬆田哥竟然是……
“沒關係, 鬆田哥,就算你曾經是做那種工作的人,我也不會因此就對你有偏見的!”小孩的眼睛閃閃發光,就差舉個鬆田哥天下第一的牌子了。
“……”
鬆田陣平沉默兩秒鐘,把小偵探放下,塞回車裡,打開兒童鎖,關上了車門。
工藤新一一時沒反應過來被扔進去,敲打著車窗喊:“鬆田哥!你不能這樣!你這是欺負小孩!我明明是認真相信你的!”
“我跟北神組就沒有關係!”鬆田陣平氣得扔掉了煙。
剛好從這裡路過、拿著一本聖經的神父停下腳步,遲疑地看向鬆田陣平,問:“你剛才說了北神組?”
鬆田陣平的動作一頓:“對?你知道那個什麼北神組?”
工藤新一也不假裝鬨騰了,他自己熟練地扒拉開車門,好奇地探過小腦袋來。
神父說:“當然,我還認識他們前代首領北神秘人,不過自從他們的二把手鬆田先生上位後我就沒有再關注過他們了。”
就站在他麵前的北神組前二把手、現任首領:“……”
工藤新一用小孩子的優勢,大聲替鬆田問出了最關鍵的問題:“神父先生,真的有北神組這個組織嗎?我還以為是哥哥給我編故事呢!”
“當然,”神父悠然道,“我曾見過那場席卷地下世界的腥風血雨,正因為見證了太多死亡,我才會來這裡成為一個神父。”
他念了幾句聖經,就越過他們消失在街道儘頭;鬆田陣平和工藤新一麵麵相覷,最後工藤新一說鬆田哥你看,我就知道你隻是不想說,所以你現在真的還是那個組織的首領嗎?阿北哥就是你們家的小少爺嗎?
鬆田陣平抬手就往工藤新一腦袋上敲了兩下,他再看的時候神父已經走進教堂了,而教堂今天甚至不開放,據說是裡麵正在維修。
走過拐角的神父鬆了口氣,垮著臉:“到底是誰到處傳播北神組的事,再這樣下去就要圓不過來了……”
另一邊,鬆田陣平和工藤新一找不到教堂下任何烏丸家的痕跡,也打聽不到相關的消息,但不久前有穿著黑衣服的人來這裡的事倒是非常清楚。
提供線索的老人說那群人去了北小路家,或許就是他們要找的人。
原本後續的發展大概是兩個人一頭撞進罪犯的巢穴然後上演驚天大決戰,但鬆田陣平按住正打算溜過去的工藤新一,說國中生就不要到處亂跑了,我們先去跟這裡的警察談談——
對方有備而來肯定帶著武器,說不定還有那種擅長情報又不在乎殺人的罪犯,貿然接觸他們隻能是我們吃虧。
(降穀零:……?你在說我?)
“你們要找的其實不是北小路家,是真夜君的家吧。”就在他們要轉身的時候,那位老人忽然說。
鬆田陣平還沒從任何相關人員那裡聽到過「真夜」這個名字,除了少數幾個保密等級夠高的同事他也沒提起過,現在這位老人說出口,也就意味著……
“您以前住在這裡嗎?”鬆田陣平問。
“是啊,”老人說,“大火災發生的時候我剛好去看兒子,回來的時候就聽說出了事故,那天死的人很多,也包括總是自己留在家裡的真夜,他是一個人住,根本就沒人能把那孩子叫醒……”
“但您為什麼說不是來找北小路,而是找真夜呢?”
“北小路那個小混蛋前兩年還回來過,如果是他的朋友,應該不會弄錯吧?他們兩個小時候經常走在一起,可是形影不離的朋友,現在隻剩下一個了。”
“……”
不,也許事情不是這樣。鬆田陣平和工藤新一跟這裡的警察聯係上,對方說已經有人在盯著北小路家的舊址,但進去的人始終沒有出來,讓他先等等,於是鬆田陣平拿到鑰匙後就去翻看了當年的檔案資料。
海野已經告知當地警方可能有犯罪團夥在附近活動,提醒他們多加注意,不得不說作為老警視的海野正人人脈確實廣,他跟這裡新來幾年的長官甚至很熟,不過乾了這麼多年或許都可以做到這種程度。
鬆田跟他打過好幾年交道,但也想不出來他這次要加入專案組的用意是什麼——有家人被牽扯進來了?也沒聽說啊。
“這些檔案有什麼問題嗎?”
“……”
“沒什麼。”
鬆田陣平看著一些失蹤、謀殺、火災等等案件的記錄時間,再次跟他上次重新檢查過的多年前的聊天檔案對上號。
每次這邊有什麼事件發生的時候,都是阿北會暫時離開聊天室,或者說自己有事不能來的時候。因為有點擔心所以萩原還列過時間,平均每個月就會有一次,現在看來事情似乎沒那麼簡單。
就在他準備走出檔案室的時候,周圍忽然傳來了震動,沒過多久小鎮的警報陡然拉響。就像是某種信號一樣,不好的預感在心底升起。
“鬆田哥?這是發生了什麼?”被帶著跑出來的工藤新一看到遠處的火光和混亂,發現那邊應該是舊城區……還有剛才的震動……
他們兩個跑出來,街道上變得一片混亂,尖叫聲和哭聲到處都是,明亮的火光從不知道哪個角落開始蔓延,鬆田陣平還從空氣裡聞到了明顯的汽油味。
“有人計劃燒掉這裡……而且他早就計劃這件事了。”
他往舊城區看去,那裡早已被被燒過一遍,現在依舊安靜,被燒的隻有新城區的建築。
混亂、無序,任誰都知道有人在這個時候想要做點什麼,但他們卻不能看著不管。
“鬆田哥?”
“先救人。”鬆田陣平又往舊城區的方向看了眼,轉身就往火災那邊跑。
-
乾枯的蝴蝶在釘滿標本的牆壁上飛舞,投下細瘦的影子。
火光在眼前搖曳,歡呼聲和哀鳴混在一起,溫度逐漸攀上心臟,突如其來的高熱讓意識變得模模糊糊。
事情怎麼結束的他也不清楚,他們在說什麼也沒有聽到,直到被人強行拖出地下,那人在他耳邊低聲說話的時候,北小路真晝才從恍惚裡猛然回神。
“北小路真晝。”
“你不是到處闖禍的孩子,你從一開始就很少說話,不喜歡跟人接近。老師很喜歡你,說你比其他人都省心,但也說要跟大家一起玩才行。”
“你的父母一年隻回來一次,所以那些小孩惹禍之後都會跑到你家去過夜,因為隻有你完全不會拒絕,大家都知道你是無論什麼要求都會答應的那種人。”
“其實你根本不喜歡看漫畫,也不喜歡網球,美夏送給你的是《EVA》,她說你就像展開了心之壁一樣難以觸摸到,但其實內在是個非常溫柔的人。”
“對啊,你根本就不叫北小路真晝——用我的名字、我的過去、我的性格活著,看來這些年你過得很好啊。”
破碎的小貝殼掛墜在眼前晃動。
那是陌生的臉、陌生的聲音、陌生的人,還有熟悉的話語,世界變得支離破碎,他整個人都陷入了某種巨大的、難以擺脫的漩渦裡,過去的回憶鋪天蓋地將他淹沒。
過了很久,久到他意識到那座熟悉的建築就在他眼前徹底變成廢墟,小鎮的鐘聲在黑夜裡響起,教堂的玻璃彩窗將月光分割成五彩斑斕的模樣,北小路真晝才——
誰。
他是誰?是誰都可以,反正不是“北小路真晝”,畢竟這個名字確實不屬於他,而是屬於在五年前的一場大火裡已經死去的人。
外麵似乎正燃燒著跟那天一樣的大夥,搖曳的火光逐漸蓋過月光,於是玻璃彩窗的影子也將地麵圖畫成旋轉的影片。
躺在地上的人緩慢地睜開眼睛,看向彆處,又看回來,那些色彩掉進他沒有光的眼睛裡,像是壞掉的電視機正在徒勞地顯示出明明黑白又五彩錯雜的畫麵。
世界崩壞成一片片,他看不清任何人,也看不清自己到底在哪裡,不想再麵對這樣的重逢,最終用微不可查的聲音說:
“……真晝君。”
沒錯,站在他麵前的這個人,才是北小路真晝。
燃燒的大火並未波及到這座新修的教堂,但教堂的長椅上躺著幾具屍體,天使像上沾了血。被叫做真晝君的人,也就是剛從地下把人帶出來的阿裡高特拿著一本原本屬於神父的聖經,假裝自己是神父正在布告,但他念出來的並非屬於這座教堂的文字,而是——
“看到我的表情也太驚訝了,真夜,你這個樣子難道是在想,明明五年前已經殺掉的人,為什麼還會出現在這裡?”
那就是一切的答案。
沒有回答,沒有回應,有聲音從遠處傳來,烏丸真夜重新往那個方向看去,黃昏先生或者說波本推開了教堂的門,靴子踩在地麵上的聲音尤為清晰。
波本回來的時候身上帶著火災的煙塵味和清晰的血味,火光在他背後燃燒成明亮的一片,他走到兩個北小路真晝麵前,說:“你還要浪費多久時間?警察在找我們了。”
“是波本先生的動作太快了,這就把剩下的保鏢解決掉……飛行員呢?”阿裡高特裝模作樣地合上聖經,回答。
降穀零的影子在火光裡搖曳晃動,他做出有點不耐煩的表情,反問:“都解決了,還有外麵的警察。難道你打算留活口?還有他,如果你想帶他回組織……”
阿裡高特輕而易舉地否決了這個誘人的提議,攤開手,狀似無奈地說:“不用,他什麼都看見了誒,如果把他帶回去的話朗姆先生的事不就暴露了嗎?我可不會把他帶走。反正這裡也沒有機會再配藥了,他還有兩個小時就要死啦。”
降穀零看向躺在地上的人,幸村沒說話,從他進來之後就沒有反應,就好像沒看到他一樣。但也不隻是這個原因,他蹲下來試了試,「北小路真晝」的體溫已經超過了他那時候見到的「幸村明」。
繼續高熱下去很有可能會將大腦燒毀,照這樣看幸村剩下的時間根本就沒有兩個小時。
但這兩個人認識的事實已經不言而喻,阿裡高特有件事說得沒錯,要想掌握朗姆的位置,那還是需要這個人的幫助。對公安、不,對想要毀掉這個組織的所有人來說,這確實是沒法拒絕的誘惑。
“你們認識?”
“當然認識,我跟真夜可是最好的朋友,雖然後來發生了很多事……我們把他留在這裡,讓他跟當初的我一樣等待死亡吧。”
阿裡高特伸直手臂,將那本黑色封麵的舊聖經放到北小路真晝上方,然後鬆開手,看它砸落在人身上。
很沉,很重,聖經從北小路真晝身上砸落,又滾落到地上攤開,但北小路真晝依舊沒什麼反應。
降穀零看了他一眼,就跟阿裡高特一起離開了這裡。
“走吧。”他說。
“波本先生,以後你就是組織的No.2,我有個超棒的提議,要不然我們現在就去把琴酒乾掉吧!我早就看他不順眼了!”
“你在開玩笑,朗姆都不敢動他。”
“那是因為那位先生喜歡琴酒,但現在那位先生都死了!你想想啦,要是琴酒也被殺掉的話,我們不就是組織真正的BOSS了嗎?”
“……”
照亮這裡的那道光漸漸消失,教堂的門被關掉了。
隻有從玻璃彩窗落下的月光,還有遠處的火光,在跟那雙暗藍色的、漸漸失去溫度的眼睛遙遙相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