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
確實隱藏在保鏢中的朗姆被北小路真晝按倒, 非但沒遺憾或者恐慌,反而笑了起來:“烏丸真夜,我還以為你要演到最後。”
“我也很想, 但你們看起來有點迫不及待,我已經猜到那位先生死了,那你一定不會讓我繼續活著。”北小路真晝的語氣沒有任何情緒可言,仿佛就是在陳述事實。
老人沙啞的嗓音裡帶著某種暢快:“那你也知道我查清楚了你的底細, 你是個不怕死的人, 但你有些在乎的東西, 我沒說錯吧。”
北小路真晝輕輕歪頭, 往保鏢那邊看了一眼, 聲音跟暗藍色的眼睛一樣冰冷:“這就是你現在還活著的原因, 朗姆先生。”
朗姆先生根本就沒有局勢遭到逆轉的感覺, 他甚至悠閒地問:“你想看哪裡先炸成煙花?出版社?”
“就不能換種手段嗎,”北小路真晝說, “都多少年了,還是用一模一樣的威脅方式。下去的人應該告訴你了吧,那裡確實有扇門,關於這點我沒騙你,隻不過你們需要解決在那裡生存的某個物種。”
“那是什麼東西?”
“齧齒類?我不知道, 反正是吃人的,要是真的從上麵往下挖的話說不定會把它們驚醒……但這對你們來說不是問題吧。”
“烏丸真夜……”
“你大可以叫我北小路真晝, 那個名字我早就不用了。組織的人曾經在這裡研究, 帶走了某些東西, 一位英國來的探險家曾經跟我提起過,他的老師貝爾維·帕納塔接受了烏丸相關的某個研究機構的邀請來到日本,最開始落腳的地方就是這裡——琥珀川。”
北小路真晝平靜地敘述著這一切, 雖然對他來說是多年前的事,但對於貧乏單調的生活來說,也是某種少見的、無論如何都難以忘卻的鮮亮色彩。
朗姆聽到這裡,緩慢地從喉嚨裡擠出單詞來:“貝爾維·帕納塔,他曾經是天才的醫生和研究員,在長生不老的道路上走得比其他人更遠,但在加入組織後幾年就失蹤了……”
他記得這個人。組織莫名其妙死去的人有很多,那位先生曾經對這位探險家、神秘學家和醫生寄予厚望,但後來這個人不聲不響地就此消失。
北小路真晝低聲說:“是這樣啊,那位先生完全不信任你,也從未想過跟你分享長生的秘密。”
朗姆的眉毛擰成一團:“你是什麼意思?”
北小路真晝看朗姆的表情都有點憐憫了:“沒什麼意思,那位貝爾維·帕納塔是我的醫生,天天在我身上做實驗,給我注射各種東西,最後我受不了就把他殺了。所有人都知道我身體不好,反正大多數時候都是藥物反應……”
他的手指在槍的扳機處摩挲,好像被某種不太好的回憶包裹。忽然之間他笑了,看上去就像是一隻即將墜落在暴風雨裡的蝴蝶。
“啊,對了,那位探險家是MI6的間諜,我把他放走了,還跟他說了很多關於研究的事。你說啊,那位貝爾維·帕納塔醫生有沒有可能也是間諜?”
朗姆的牙都氣得顫抖。
他轉頭就對那邊的保鏢說:“殺了他!現在就給我殺了他!”
“現在掌握主動權的是我,朗姆先生。”北小路真晝根本不看保鏢那邊,就跟電視節目的主持人一樣說著自己的話。
他緩慢地把那把槍從朗姆的腦袋上移開,心情頗好地說:“你不會真的以為我不敢殺人吧?我的老師跟我說過,死亡最好是一瞬間的、沒有痛苦的死亡,這樣能最大限度地避免屍體留下情報。”
“你想要什麼?”朗姆問。
“我隻想過平靜的生活,這點也沒有騙你,說實話老師很喜歡逼我殺人,但我真的受夠了,每次動手的時候都能聞到那時候的血味。我真的很想跟你們相安無事,畢竟你要的東西我也給你了,那位先生的遺產我也不感興趣。”
北小路真晝稍微鬆開手,然後歎了口氣。沒錯,他最開始是這麼想的,但跟這群亡命之徒打交道?
就算老師當年沒說,他也知道這種與虎謀皮的生意做不得,要麼先手乾掉他們,要麼就準備逃亡。
他問:“還有其他人知道我的下落嗎?朗姆先生,這個問題的答案決定了我們接下來還能不能合作。”
朗姆笑不出來。
這位獨眼的老人意識到,他抓到的狼崽子大概一開始就沒想過要好好合作,這本來就是被人養瘋的東西,隻是在外麵給自己套上一層不知道屬於誰的普通人的表皮,看起來沒什麼危險而已。
朗姆感歎:“如果除我之外沒人知道你的下落,你就會毫不猶豫地滅口,這麼看來你確實是他養大的人。你也根本就不在乎那些人吧?”
“你發現了啊,”北小路真晝稍微歪了下腦袋,晃走剛才落下的擋住視線的一縷頭發,“他們死了都無所謂,反正我可以去下一個地方,但如果你們繼續糾纏的話,我就隻能想辦法除掉組織了。”
聽到這樣異想天開的話,朗姆笑出聲:“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烏丸真夜,你果然對你的姓氏一無所知,那位先生也不信任你。”
他不信任任何人。
黑暗裡尚未乾透的黑發滴落幾顆小小水珠,被那道光映出來的眼睛裡仿佛印刻著滿天繁星,北小路真晝壓低聲音,像是在笑:“你怎麼知道那位先生沒給我留下什麼……能毀掉組織的東西呢?”
窸窸窣窣的聲音在遠處的地下空間裡回響,細密到令人頭皮發麻的地步;那聲音越堆越高,就像是一片潮濕的海浪。
“彆把我想得太簡單了,我是他選的繼承人,你才是他養的狗。”北小路真晝說。
腳步聲在這裡傳出空洞的回響。
-
被朗姆留在外麵的、組織的兩位得力乾將往下走的時候,波本還問阿裡高特你不是在聽嗎,現在下麵什麼情況了。
阿裡高特說好家夥你知道嗎,剛才爆炸發生之前烏丸真夜就把竊聽器給捏碎了,他根本一直就知道有人在聽,而且是故意說給我們聽的。
降穀零:……
“我覺得最沒有警惕心的是你,”波本先生用前輩的語氣教導他說,“朗姆先生都提醒過了那是組織培養的繼承人,他怎麼可能是那麼簡單的人物?”
阿裡高特嘶了一聲,隨即反駁:“你還不是原廠的呢,波本先生,你打算回去之後怎麼解釋這件事?”
波本剛才看了一眼組織那邊的頭腦風暴,此時正處在到底是暗殺琴酒還是爆破組織據點的心裡掙紮中,聽到阿裡高特的問題,他一邊往下走一邊幽幽地說:“我是組織的實驗體,不是原本的那個我有什麼問題嗎?”
阿裡高特:……
他說的好有道理,甚至沒有辦法反駁,就算我知道他99%是臥底也不得不佩服這破罐子破摔的勇氣。
然後他們終於按照震動和爆炸的方向找到先下去的人所在的地點,就看到——
看到北小路真晝挾持朗姆,然後他們在聊的話題是這樣的:
“……我倒是也沒有什麼意見,既然朗姆先生這麼說,而且事情都這樣了,不如把波本送給我吧。”
“你要波本乾什麼?”
“哦……?我不應該找出賣了我的人一點麻煩嗎?朗姆先生,我跟你的恩怨可以到此為止,可我沒說過要放過其他人啊。這幾個保鏢也麻煩你事後處理掉吧?”
剛來的波本和阿裡高特停住腳步。
看到的場景跟預料到的不同,聽到的八卦也和他們想的不一樣,阿裡高特吸氣,偷偷問波本:“你到底是怎麼騙人感情的,為什麼我覺得你們之間的關係不太對勁?你不會是把人騙到手就甩了然後告訴朗姆先生了吧?”
降穀零:……
>>工作四年,即將換老板,求問能不能現在就擊斃神經病同事啊?
“我沒有,”降穀零冷靜地回答,“我跟他不熟,就見過兩麵,所以你現在不打算去救你的朗姆先生?”
“你才是朗姆先生的忠誠下屬,我覺得他現在還活蹦亂跳的,根本不需要我救。”阿裡高特維持自己是那位先生派遣的監視者的忠實人設,堅決不先於波本邁出一步。
兩個人是在這裡停住了,但朗姆和北小路真晝也不是聾的,他們看向從上麵下來的人,然後那兩個腦袋停在不遠處,好像是爆發了某種低聲的爭吵。
朗姆緩緩打出了一個問號,他撲騰兩下,聽到那兩個人在說——
“胡說!你才是朗姆先生最信任的人!沒看到朗姆先生寧死不屈,就算是被打死也不願意把你送給資本家的廢物繼承人嗎?!”
“我跟他沒關係,倒是你,朗姆先生明明懷疑你有二心,卻還是帶你在身邊,甚至來找這麼重要的東西,他一定是最看重你的。”
“波本!彆裝了!其實你才是最想衝出去救朗姆先生的那個人吧!我就在這裡,絕對不攔著你,你去吧!”
“阿裡高特,你可以去,我也沒攔著你。”
事情哪裡不對勁。朗姆聽到這兩個人沒頭沒尾的談話,終於聽不下去了,這都是什麼跟什麼,談話的內容亂七八糟不說,為什麼你們兩個都在那裡隻是看著啊!難道你們真的背叛了嗎?
北小路真晝也滿頭問號,黃昏先生大概是FBI臥底這件事他是知道的,但這倆人現在看起來就是精神不太好的樣子,難道就在這個短的時間裡黃昏先生被神經病給傳染了?這就是烏丸集團開發的秘密武器嗎?簡直恐怖如斯!
朗姆的心臟真受不了這場麵,明明他們這邊人多,烏丸真夜要拿他當人質不敢直接動手,為什麼他還要忍受這種聽神經病聊天的痛苦?他喊:“阿裡高特!你還愣著乾什麼?!”
“我來啦,朗姆先生!”阿裡高特蹦蹦跳跳走過去,“但你們不是剛才談妥了,要把波本連組織一塊送給繼承人嗎?”
“……”朗姆吸氣。
談妥個鬼,剛才他就是在等這倆人下來!誰知道被注射了致死藥物的繼承人還能赤手空拳把持槍的保鏢打暈,用柔弱的小說家人設裝了一路,要是讓他知道這是誰教出來的一定先把繼承人的老師給殺了。
阿裡高特往那邊走的時候,降穀零已經做好了動手的準備,其實公安的人已經到了,朗姆是秘密前來的,組織其他人不會知道這裡發生的事,就是後續的處理會有點麻煩,還有這個阿裡高特……
他說自己是那位先生派來的人,這件事也不知真假,但這人在組織裡沒有多少根基,似乎是一直跟著朗姆,要好對付得多。
三步並作兩步往那邊走的阿裡高特停在距離北小路真晝和朗姆兩米遠的地方:“真夜,放下槍吧,我不是說過了嗎,朗姆先生是個好人喲。”
“……”
“還有,繼續在這裡待下去的話,地下的東西就要上來了,剛才應該沒把它們都炸死。大家都是朋友,有什麼事上去再說嘛!”
“……”
“彆忘了,再有兩個小時,你就要死了。”
在其他人的注視下,阿裡高特輕而易舉地從剛才還在威脅朗姆的繼承人手裡拿走了那把槍,沒有受到任何阻礙,低著頭的北小路真晝反常地沒有說話。
而朗姆拍拍土從地上爬起來,往繼承人身上用力踹了兩腳,剛才的情況讓他相當惱火,現在他終於找到機會來發泄情緒:
“看到你的照片我就認出來了,那位先生到底為什麼想讓你當組織的繼承人?該不會真是喜歡這張臉……”
“……”北小路真晝沒說話,也沒動。
“你那是什麼表情?烏丸真夜,反正你也沒用了,我會找到真正的秘密,不管是你還是他都得死在我前麵,我才是能活到最後的人!”
朗姆看到繼承人沒反應,更加憤怒了,他轉頭從倒地的保鏢那裡翻出一把槍,而站在他背後的阿裡高特說嗯嗯沒錯,已經沒用了,當然要處理掉。
他本來就,從來沒想過,要讓烏丸真夜活著離開這裡。
朗姆帶著滿腔怒火舉槍,根本不用瞄準,地上的人依舊一動不動,一點要閃躲的動作都沒有。
從降穀零的角度來看,就好像阿裡高特跟幸村對視說幾句話的功夫,就把人催眠了一樣奇怪。
“砰。”
在降穀零的視野裡,阿裡高特拿還冒著煙的槍戳了戳朗姆,這位組織的No.2帶著不可置信的表情倒在地上,掙紮了兩下就再也沒用動靜。
從朗姆在說話的時候,阿裡高特的槍對準的就一直是朗姆本人,而朗姆因為太過放心剛才的局勢沒有察覺到這點,這位“忠誠的下屬”甚至一直在點頭讚同,時不時給朗姆的辱罵插上兩句,相當快活。
——然後,朗姆死了。
很簡單、很輕鬆地就死在這短短的幾秒鐘裡,而罪魁禍首還保持著剛才的表情,就好像他隻是踩死了一隻螞蟻。
阿裡高特語氣歡樂地說:“完啦,朗姆先生被雇來的保鏢暗殺了,怎麼辦啊……沒辦法,那我隻能給朗姆先生報仇啦,你們說是不是?”
他轉頭看向周圍的保鏢,一個還在昏迷直接被阿裡高特打死,另一個睜大眼睛後退,但他還沒退幾步,額頭上就多了一個代表死亡的血洞。
“誰讓你插手的,波本。”阿裡高特有點不高興地嘖了一聲,看向剛才出手的降穀零。
降穀零一步步往這邊走來,道:“他同伴身上綁著炸彈,這是朗姆的準備之一,我可不想跟你一起被炸死在這裡。阿裡高特,你這是想做什麼?”
現在朗姆死了,目擊者也死了,在場的就隻剩下他們三個。雖然看起來全是組織的人,但實際上好像也不是那麼回事……
而且再過段時間小鎮的人估計就想到是哪裡出問題要找來了,他們不可能繼續在這裡多待。
阿裡高特張開手臂,深呼吸,用一種非常煽動的語氣開始描述:“波本,你看啊,朗姆先生意外死了,你有朗姆先生的威懾力,你也知道他的人都有哪些,而我知道他的秘密,也知道他到底在做什麼……”
是的,朗姆信任的人,了解朗姆的人,要說誰在給朗姆做事,那肯定是要說波本的。
什麼,阿裡高特?有人關心這個神經病釘子戶?他不是吉祥物嗎?
“就算朗姆死了,也輪不到我們,阿裡高特,你想的太遠了。”降穀零回答。
“你剛才也聽到朗姆先生的話了,那位先生都死了,難道你不心動嗎,波本?現在我們可是一條船上的人,彆忘了,剛才朗姆先生死的時候,我拿著槍,你可一點提醒他的動作都沒有。”阿裡高特的臉上是大大的笑容,好像他們兩個人剛才沒胡謅出都是那位先生派來的人一樣。
降穀零,或者說波本看了自己的新同事一會兒,忽然輕笑:“你說的對,這組織的No.2……確實該換人當當了。”
阿裡高特滿意地拍拍手,把朗姆的屍體踹到一邊,然後拽著北小路真晝的頭發把人拉起來。被扯著的人還是一動不動。
他往後看了一眼:“地下的東西要上來了,它們會把這裡的屍體連骨頭渣一起啃噬乾淨。我們走吧,波本先生,還有,既然我們現在是盟友,就不用叫得那麼生疏了,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
窸窸窣窣的聲音伴隨著令人牙酸的聲響幾乎近在耳邊,從整個防空洞的四麵八方傳來,讓人感到不寒而栗。
阿裡高特就在這樣潮水般的響聲裡說:“我的名字是北小路真晝,剛來琥珀川的時候忘記說了,歡迎來我家,波本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