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走了個乾淨。
魚幼月淚水掛在臉上,沒有心思去擦,頭腦麻木地歸攏自己的領口。
穆晚聲蹲下身,用衣袖沾了沾她的臉,低聲道:“你方才不該那樣。”
魚幼月躲開他的接觸,垂著的睫毛扇了扇:“不那樣,讓我看著你被他打死嗎?”
“你被他們逼問,為什麼不把真正的原因說出去?你以為你這樣幫我隱瞞很偉大嗎?我告訴你,屁都不是!你要是出了什麼事,我今晚就吊死在這!說到做到!咱們兩個就在鬼門關相見吧!”
她情緒一激動,又有些想哭,好不容易壓了下去,心口又痛了起來。
方才頂撞掌山的劍,給她引來反噬,渾身上下傷個不輕,修為沒了一半。
穆晚聲驚詫地扶住她的背:“幼月!你沒事吧?”
魚幼月沒有好氣,肩膀一甩掙脫了他:“死不了!”
壞掉的修為,又要修煉多久才能補回來?
她回憶起剛剛的場景,雖不願提及,但心裡總要有數:“那個混蛋被你打成什麼樣?掌山怎麼看起來像要殺了你似的?”
穆晚聲慢慢收回手:“我本想殺他,被趙師兄攔住了。”
“……對不起,沒來得及趕過去救你,害你被他玷汙。”
他垂著頭,很有認錯的樣子。
魚幼月眼淚簌簌:“穆晚聲!我怎麼會拿這事怪你,在你眼裡我就那麼任性嗎?”
他手足無措:“我沒那個意思。”
她知道他沒那個意思,索性扯開話題:“不是要去玄機穀閉門思過嗎,我走不動,你背我去。”
穆晚聲應“好”,轉身,把後背留給她。
少年身形清瘦,肩膀卻寬。
魚幼月毫不扭捏地趴了上去,兩手圈住他的脖子,下巴擱在他的肩頭:“走。”
本以為玄機穀副本就此錯過,不想繞了一圈,穆晚聲還是被罰進來了。
原著劇情裡,穆晚聲打傷莫寧被關玄機穀後,意外發現一秘境,裡麵有奇珍異寶若乾。都是身外之物,看過便拋在腦後,真正對他有益的,是山洞裡的壁畫。
在書裡,內功是穆晚聲的短板,而壁畫上描繪的功法,則完美地彌補了這一點。本是無聊之時的消遣,練著練著,穆晚聲的修為突飛猛進,熬過了雷劫,因禍得福成為元嬰期修士。
魚幼月決定蹭一蹭穆晚聲的主角氣運,自己也跟著學,增進修為 。這樣下一次遇難,她不必為自己的弱小而吃虧了。
一夜未眠,眼下被穆晚聲背著走,魚幼月困意上了頭,眼皮控製不住往下墜。她迷迷糊糊交代一句,“穆晚聲,我先睡一會兒,你慢慢走。”
就徹底墜入夢鄉。
穆晚聲往上托了托她,繼續往前走。
視線一抬,看到了不遠處的阮如月。她依舊如月下仙子,聖潔不容褻瀆。
他是從她那回來以後,喝光那壇酒才醉的。對她傾吐心意時,他比誰都清醒。後來借酒消愁,緊接著魚幼月遭禍。
他不願再回憶,但記憶鮮明地映在眼前,揮之不去。透過那條斷成兩截的紅繩,他親眼目睹了昨夜發生的一切,他從來沒有那麼恨過自己,為什麼那時候他要裝模作樣地喝酒——
阮如月冷麵霜眉:“玄機穀凶險,你們不能去。晚聲,現在你去跟師父告罪,我也幫你說……”
天真。
穆晚聲瞥她一眼,繼續走:“我不去告罪,也不認有罪。”
她以法笛攔路,與他對峙:“你不認罪!幼月怎麼辦!你要讓她跟著你受罪?”
“我會保護好她,不勞你煩心。”
“穆晚聲!”
……
魚幼月睡了一覺醒來,入眼是湛藍的天空。她躺在暖洋洋的石板上,呼吸是清新的草香。
這裡應該就是玄機穀了。
她起身,和坐在野獸屍體中間的穆晚聲對上眼。
“醒了?”
魚幼月震驚:“你在做什麼?”
他仿佛對此習以為常:“這裡的動物沒見過人,看你不動以為你死了,想把你叼走。我給它們吃點教訓。”
穆晚聲用黑劍去豁白紋飛虎的肚子,滿地紫色的血,還有一些看不出是什麼的精怪屍體。
“你把它們摞在這裡,是想震懾其他的飛禽走獸嗎?”
穆晚聲直白否定:“沒,就是懶得埋。”
魚幼月失笑。左右看了看,這是一處幽深詭譎的密林,樹高草密,風從樹的頂端擦過,葉子搖搖晃晃。
穆晚聲埋頭處理長翅膀的白虎的內臟,眉頭微皺。
魚幼月走到他身邊:“你在做什麼?”
他專心致誌用黑劍把肉切塊:“難得有肉,晚上給你烤些。”
修士辟穀,但並不是不能飲食。有權有勢的人往往會在家養一個廚子,以解不時的口腹之欲。而他們這些無根無基的新人,隻有餐風飲露的份。
魚幼月儘管愛吃,此時卻抗拒地後退一步:“我不吃它的肉,你看,它的血是紫的。”
穆晚聲笑了一下:“先做著試試。”
係統突然出聲:“這是靈獸,吃了漲修為的。”
魚幼月在心裡決絕回複:“我不吃!”
係統躍躍欲試:“那你到時候睡覺,我替你吃!”
魚幼月琢磨透了:“我看是你想吃吧!不行!我接受不了自己的身體消化那種東西!”
她和係統說話,穆晚聲聽不到,在他眼裡,魚幼月是在盯著腳下失魂落魄。
他以為她還在想昨夜的事,使劍的動作停了下來。
“去抓魚嗎?”
魚幼月抬眼:“嗯?”
穆晚聲注視著她,語氣誠摯:“附近有一條小河,你想去抓嗎?”
她感受到了他的討好,有些受寵若驚。
他是在哄她開心。
其實反過來想想,能和穆晚聲兩個人在玄機穀裡待上一個月,對她的攻略可是天大的好事,她得牢牢把握住這個時機。
魚幼月打起精神:“好啊,我去。”
未等走近,河水的嘩嘩聲便傳入耳。穆晚聲走在前麵,他們都穿著七夕那天的衣裳沒換。之前一直並肩而行,她沒發現他的腰這麼細,被腰帶束得整齊利落,很方便人從後麵伸手抱住。
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麼,她臉上一紅,狼狽移開視線,低頭。
河水清澈見底,魚似空遊無所依。魚幼月蹲在岸邊,手伸進水裡探了探。旁邊的穆晚聲則是脫掉長靴和筒襪,將褲腳挽至膝蓋。
水流溫緩,手浸泡在水裡很是舒服。有小魚朝著她的手遊來,停在幾寸距離。
魚幼月笑了,心想這魚倒是不怕生,不如抓兩隻晚上讓穆晚聲一起烤了。
正想著,鱗片閃爍著金光的漂亮小魚忽然張開血盆大口,對著她的手咬來,顯然也在打著吃她的主意。
穆晚聲反應極快,扯著魚幼月的手臂把人撈起來,她腳下沒使力,一時失去平衡,撲進他懷裡。
“小心些,這魚長了獠牙,連蛇都敢吃。”
他的話語響在腦後。
魚幼月心跳又重又急,幾次三番受到衝擊,她感覺自己不太好。
“等我一下,穆晚聲,我緩緩。”
魚幼月色令智昏,想多抱一會兒。反正是她要攻略的人,又是自己送上門來,占占便宜沒什麼吧?
她兩隻手穿過穆晚聲的腰際,將他圈在懷裡。
心道:果然細!好腰啊!
“幼月……還好嗎?”
魚幼月遺憾收手,往後退了兩步,“好了。”
她心虛地瞄了他一眼,怔住。
穆晚聲臉好紅。
魚幼月不傻,穆晚聲對她好,是把她當妹妹看待,並無男女之情,她心知肚明。
而現在……他是被她的“投懷送抱”打動了?
她找到賽道了?
魚幼月毫不遮飾,直愣愣看穆晚聲。
正是四目相對,後者眼神一變,手往她身後伸去,捉住一條虎視眈眈的魚,提起來給她看:“這魚偷襲。”
他臉上熱意未褪,有種朝氣蓬勃的生命力。
魚幼月心裡有幾分失望,她見過他喜歡人時是什麼樣,總之不是這樣。
魚被他拎得齜牙咧嘴,反複掙紮。穆晚聲手刀一斬,它才徹底安靜下來。
他扒這食人魚的嘴,指腹蹭了蹭它的尖牙,問,“想吃魚嗎?”
魚幼月搖頭,嫌棄道:“不吃,這魚吃蛇。”
玄機穀裡可真暗藏玄機,沒一個正常的動物。
穆晚聲笑著看她一眼:“你吃東西倒是講究。”
那是當然。想她斷氣之前,還因為媽媽買的小米粥是甜的而生氣呢。
吃人的魚抓了也沒趣,魚幼月跟著穆晚聲往回走,陽光正好,又待在信任的人身邊,漸漸把昨晚的事給忘了。
“穆晚聲,這有沒有咱們住的地方啊?”
“沒有,除了剛剛的那塊空地,到處都是樹。”
“既然這麼多樹,我們要不要砍幾棵自己蓋房子?”
“砍樹倒容易,你會蓋房子嗎?”
“......不會。”
回了方才的地方,地上零碎的精怪屍體都不見了,唯有淡淡血痕殘留。那隻白紋飛虎倒是還在,身首異處,金黃的眼珠攝人心魄。
魚幼月莫名恐懼,不敢再看。
“小的都被吃乾淨了。”
穆晚聲歎了一句,坐回原來的位置,給新抓的魚開膛破肚。他手法熟練,臉上神色不動,仿佛在做一件習以為常的事。
可憐他那把劍了,被當成菜刀用,不知劍靈姑娘怎麼想。
傍晚的時候,穆晚聲引了一個火堆,把穿著樹枝的肉架在火上。火勢很旺,不時爆一聲脆響。燃起的光亮照著他的臉,影影綽綽,隻看輪廓就能意識到這是個好看的人。
片刻,烤肉的香氣便飄了過來。香則香矣,但隻要想到那是什麼東西的肉,魚幼月就覺得味道古怪。
係統饞得快要流口水:“宿主,求你去咬一口,讓我也嘗嘗神獸的滋味!”
魚幼月鼻音哼了聲,“你去給穆晚聲當係統吧,我是絕對不吃的。”
這邊在意識裡對話,那頭穆晚聲很應景地咬了口肉。
他反應平淡地將肉咽了下去,朝魚幼月招手:“過來嘗嘗。”
魚幼月保留自己的態度:“不要。”
穆晚聲望著她笑:“就吃一口。來嘗嘗。”
說不上是七月漸暖的天氣烘人,還是這火堆太過灼熱,魚幼月被他的目光瞧得無處遁形,臉頰發熱。
她聲音弱了幾分:“我真不想吃......”
“什麼味道的?”
穆晚聲賣起了關子:“你嘗嘗就知道了。”
魚幼月於是從石塊上起身,挪到他身邊。穆晚聲遞給她一串肉,就去給食人魚翻麵。
她聞著那令人作嘔的香味,耳旁傳來係統的催促:“我以我的職業原則發誓,這飛虎的肉,你吃一口就頂上修煉十天!快嘗嘗吧!”
都這麼想讓她吃,她就勉強吃一口吧,大不了整口吞下去當藥吃。
魚幼月下定決心,呲牙咬了一口。
出乎意料地好吃。
雖然沒有調味料,火候卻把握得很好,肉也沒有什麼奇奇怪怪的味道。
穆晚聲回頭看她,笑得有點得意:“怎麼樣?”
魚幼月毫不吝嗇讚美:“太好吃了!我宣布,以後這是我最喜歡吃的動物!”
穆晚聲把烤魚也遞給她:“再嘗嘗這個,有點燙,吃的時候吹吹。”
有了剛才的經曆,魚幼月無比信任他的手藝,乾脆利落地啃了一口:“好吃!”
是那種不含雜質的純正魚香。
她一邊吃,一邊說:“我第一次吃這麼好吃的魚,刺還少。等明天我就去河裡再抓幾條,咱們在這待一個月,可有口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