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覓年視線落在那張圖上,兩秒,轉移回趙雨念臉上。
他麵色平靜,眼裡也無波,陳述事實般:“我的。”
“你的?”趙雨念不敢置信,挑眉反問,“你再說一遍。”
林覓年看著她重複:“就是我的。”
趙雨念盯著他沒說話。
兩個人一直這麼對峙著。
終於,趙雨念先一步開口,擰著眉錯開視線,一臉煩躁:“刪了,好歹認識一場,彆太過分。”
“我過分?”林覓年看著她,眼裡情緒複雜,“你為什麼要我刪,理由是什麼?”
“沒有理由。”趙雨念說,“讓你刪就刪。”
“我不刪。”林覓年說。
“林覓年。”趙雨念抬起頭,“我看在梁老師的份上已經很給你麵子了,你以為我跟誰都這麼好說話嗎?”
林覓年眉頭輕蹙,眼眶泛紅,冷笑著問她:“給麵子都這樣,不給麵子呢?”
他長睫顫動,眼淚欲下。
紅建路夜市太熱鬨,燈光太雜,林覓年又正好背對著學海師堂的那道亮光,不僅整個人陷入黑暗中,個子還比趙雨念高出很多,再加上兩人說話時的距離,趙雨念很難看得清林覓年此刻的表情。
她先是借著路燈仰頭看他,隻能模糊感覺到他說話時情緒不太對,直到一顆晶瑩的淚珠落下時被燈光打亮,她才發現他是真的哭了。
“你……”趙雨念這麼多年來無論是跟男女還是老少對峙,還真沒遇到過這種情況。
她抬頭看著麵前這個比她高出兩個頭的、穿著大隻羽絨服的大隻帥小夥,就這樣委屈巴巴地看著自己然後啪嗒啪嗒地掉眼淚,一時間所有的怒氣都散了,隻剩下懵逼和茫然。
不是吧……
“你怎麼哭了?”趙雨念問得很小聲,揣在兜裡的另一隻手在兜裡摸了摸,掏出一團皺巴巴的紙,她抿了抿唇,還是遞了過去,“乾淨的,就是有點皺……”
林覓年輕擰著眉看著趙雨念遞來的那團紙,委屈地癟了下嘴角,紅紅的眼眶含著淚,長睫毛上染著細細亮亮的水漬,白色的燈光輕輕落下來,把它們變成一顆顆細細閃閃的金粉。
或許這股情緒已經忍耐已久,他的鼻頭和嘴唇都因為充血而泛紅,就連額前的碎發也失魂落魄地耷拉著,隻有頭頂的呆毛還在身不由己地隨風而動。
趙雨念見他隻顧著哭不說話,小心翼翼地湊近了歪頭看他,正好對上他看向自己的那道落寞又委屈的眼神,心都莫名其妙地跟著揪了起來。
哎喲……
我剛才也沒乾嘛啊?至於嗎?
嘖……
哭得還怪好看的。
嘖嘖嘖!
趙雨念啊趙雨念,你說你凶他乾嘛?
等等,剛才那也能叫凶嗎?
算了算了算了算算算……
“哎……”她皺著眉歎了口氣,對著他那張臉真是越看越可憐,見他還是隻看著自己哭,也不接紙擦眼淚,說,“你不擦我幫你擦了啊?我沒想占你便宜,你不許凶我。”
趙雨念把紙團展開,抬手給他一點一點擦眼淚。
臉上的淚漬差不多擦乾淨了,趙雨念捏著那團紙,不大好意思地開口:“我其實也沒彆的意思,就……那張圖上的字本來就是我寫的,你非說是你的。”
“我都沒打算跟你計較是誰的了,就讓你刪一下,你怎麼直接就哭了。”趙雨念吸了吸被凍紅的鼻子,抬頭看他,“不許哭了啊,你還比我大五……好幾歲呢。”
“四歲。”林覓年說。
“啊?”他說的小聲,趙雨念沒聽清,湊近了問他,“你說什麼?”
“我比你大四歲。”林覓年說,“我97年的。”
“哦。”趙雨念點點頭。
“你不問問我97年哪一天出生的嗎?”他說。
“……”趙雨念有點怕他又哭,順著他問,“你哪天出生?”
“五月十八。”他說。
“哦!”趙雨念趕緊點點頭,生怕回晚了林覓年又覺得委屈,“好日子好日子。”
林覓年看出她的努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眼角的淚漬都還沒乾,他抬手擦了擦,問她:“那你呢?你的生日是哪天?”
“四月十七。”趙雨念說。
“01年4月17嗎?”林覓年問。
“嗯。”趙雨念點頭。
“那就是正好是三歲零十一個月。”林覓年說。
趙雨念抬頭看了他一會兒,沒接話。
又一陣大風刮過來,即便林覓年的身體已經為她擋住了大半的攻擊,趙雨念還是被凍得打了個冷戰,她皺著眉縮了縮肩膀,態度友好地問他:“你不想哭了吧?不哭的話我走了哦?這兒太冷了。”
“那你走了還會來找我嗎?”林覓年問。
“應該不……”趙雨念說到一半的時候頓住,忽然想起今天來找他的原因,“對了。”
她清了清嗓:“你微信置頂那個,到底怎麼回事啊?”
“你不願意說也沒關係,我也沒有很好奇,反正都過去那麼久了,那就直接讓它過去吧。”趙雨念說,“而且你要實在不想刪也沒事兒,你……你彆置頂嘛,那再怎麼說也是我寫的,在你朋友圈置頂,搞得我很尷尬,好像咱倆有過一段……反正你彆置頂吧,聽見了沒?”
“我可以不置頂。”林覓年說了句。
趙雨念抬頭看了他一眼:“那你趕緊取消置頂唄?”
“但我有個條件。”他又說。
趙雨念挑了個眉,狐疑地看著他:“什麼條件?你要敢威脅我我馬上就跟梁老師告狀。”
林覓年唇角微不可察地揚了揚,說:“我想和你交朋友。”
“交朋友?”趙雨念再次驚訝地挑了個眉,“這麼簡單?”
她舉起手在林覓年肩上拍了拍,語氣十分敞亮:“咱們現在不就已經是朋友了嗎?我知道你叫林覓年,你知道我叫趙雨念,互相有聯係方式,互相有工作地址,甚至互相知道對方生日,這絕對算是朋友了,你趕緊拿手機取消置頂吧,趕緊的,你手機在哪兒?需不需要我幫你找?”
“知道對方姓名、年齡、生日、聯係方式和工作地址。”林覓年淡淡說,“這就是你對朋友的判定標準?”
趙雨念手揣衣兜皺眉看他:“那你有何高見啊?”
林覓年上前半步,看著她:“我對朋友的定義,是互相了解、互相支持、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最好24小時都能聯係得上,每天都要見麵,不開心了可以罵我,甚至可以打我,但絕對不能不理我。”
趙雨念聽他說完,眼睛一秒比一秒瞪得大:“這麼高的標準,你活到現在還沒朋友吧?”
“有一個。”林覓年勾著唇角垂眸看她,“但他前段時間談戀愛了,天天和他女朋友黏在一起,沒時間陪我了。”
“談戀愛的話肯定是陪另一半更多一些的啊。”趙雨念說,“那以後你談戀愛了肯定也是女朋友排第一位的啊,這很好理解啊。”
“我理解啊。”林覓年說。
趙雨念有點驚訝:“那你還——”
林覓年看著她:“嗯?”
是啊,人家隻說朋友談戀愛了他就沒人陪了,所以想再找一個朋友而已,又沒說他不理解。
趙雨念咽下沒說完的話,揣在兜裡的手指捏著兜布摩挲著。
她今天來是想讓林覓年處理一下朋友圈置頂的事,林覓年在崩潰哭泣之後確實也給出了協調方案,讓她和他交朋友。
交朋友當然是可以的,成年人誰還沒點朋友了,但是交林覓年說的這種朋友嘛……
嘶……
趙雨念咬了咬下唇,有點難辦啊。
前麵的那些什麼互相了解互相支持的都還算人性化,可那個24小時待機和每天見麵,這他大爺的跟談了有什麼區彆。
他這是明的被拒來暗的是嗎?
“怎麼樣?考慮好了嗎?”林覓年微笑著問。
趙雨念擰著眉抬頭看了他一眼。
有點想不明白他這麼堅持到底為了什麼。
就因為喜歡?還是那種特彆不靠譜的、連話都沒說過的暗戀。
趙雨念皺著眉,一臉擔憂地看著他,二十好幾了的人了怎麼還這麼天真。
其實他條件真的還不錯,蓬鬆茂密的發,清麗俊秀的眉,還有那雙又有星光又有情欲——情感的眼,高挺有型的鼻,Q彈色——
趙雨念無語地閉了閉眼,在心裡連續大喊了6次Q彈色.情的果凍紅唇之後,理直氣壯地咽了咽口水。
特彆是那股氣質,那股被各類書卷醃入味兒的大道至簡大智若愚的乾淨透徹接地氣但又脫俗氣的氣質。
完全可以找一個又有文化又有錢還沒那麼多幺蛾子的好女孩兒談——交朋友啊,非得找她,作孽嗎這不是在?
反正就林覓年提出的這個條件來看,她自己是穩賺不賠的,不管他是真不懂還是裝不懂,這個標準在他看來隻是朋友,但在自己這裡可就是男朋友了。
這樣一來,她就可以打著朋友的名號對林覓年為所欲為,還不用負責。
到時候表麵上是她為著朋友圈置頂的事,才被逼無奈去陪伴被朋友拋棄的孤單寂寞冷的林覓年,但實際上她完全可以借著林覓年的這個標準想讓他陪自己做什麼就讓他陪自己做什麼,當然親嘴兒上床除外,不過她要是真的想的話,也不是不可以人為製造一點小意外。
但是……這種文字遊戲,她好像不該對梁老師的兒子玩吧?
這麼些年過來,她的良心雖然剩得不多了,但到底還是有那麼一丁點。
她頂了頂腮,又問他一句:“你確定要和我交你說的這種朋友嗎?現在的我可不見得是什麼好東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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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呢?他說他確定?我去,趙雨念你幼不幼稚?你要談就好好談,怎麼還搞這種東西?馬上就要二十的人了,小學生才玩這種遊戲吧?”李庸第二天下午來6號店拿昨天落下的充電器,軟磨硬泡問出前因後果後麻溜吐槽了一句。
趙雨念朝他無語假笑一下:“馬上要二十的人是你,我還有小半年。”
“而且那不是他先提出來的嗎。”她按著汽水罐子補充說。
“你少來!”李庸一屁股坐在她對麵,“我還不知道你?老實交代,你搞這出到底想乾嘛?你不是說那是你老師的兒子嗎?還是那個你最放在心上的老師。”
趙雨念掃了他一眼,沒什麼表情:“我心裡有數。”
李庸不滿地撇了撇嘴,看了看周圍,小聲問:“那你打算做到哪一步?”
“不知道。”趙雨念回了句。
“你不是說你心裡有數嗎?”李庸問。
趙雨念看了他一眼,不知道該接什麼。
她喝了口汽水,重新搭話:“今晚李欣語去上課嗎?”
“要吧,早就不燒了,下午就送去上課了。”李庸說,“但我晚上得先去5號店值班,我媽送她去。”
他開了罐可樂,往趙雨念罐子上碰了碰:“怎麼,你今晚還要去找他?”
“真喜歡?”李庸問。
趙雨念看了他一眼:“不好說,隻是暫時不想就這麼斷了。”
李庸無奈起身:“隨便你,真喜歡也好,玩玩也罷,至少證明你對男人還沒有完全失望,省得馮姨整天操心。”
他舉著可樂朝趙雨念隔空碰了碰杯:“我隻有一句話,做事之前想清楚,彆讓自己後悔。”
趙雨念看著他,不知道該回點什麼,許久,才拿起汽水喝了口,問他:“你為什麼就認定我不正經談的話就一定會對他做點什麼呢?就算是沒給他名分,我就不能是真的想對他好嗎?”
李庸撇了撇嘴,拿著可樂罐子晃晃:“那我祝你成功。”
趙雨念翻了個白眼:“滾。”
李庸笑笑,乾了那罐可樂:“有事兒說話,哥走了。”
剛走兩步,他又走了回來:“對了,希哥說晚上八點半吃燒烤,就虞山後麵兒帶草坪的那家,讓我跟你說一聲,我來之前已經和陳總請假了,也去。”
“請假吃燒烤?有什麼事嗎?”趙雨念問。
李庸咽了咽,眼神有些複雜:“他爸死了,今天上午的事兒。”
趙雨念捏著罐子愣了好一會兒,應聲:“我知道了。”
希哥全名劉近希,簡城人,榮城野雯訓練營三部的總教練,也是趙雨念和李庸的總教練,年齡比她倆大五六歲,十年前陳總把他從人販子手裡救回來的時候打聽過,希哥家裡除了他爹之外,全死了。
但當時人販子也說了,敢這麼做是因為早就和他家裡人說好了。
趙雨念看著汽水罐子發了會兒呆,不知道該做些什麼,也沒什麼可做的。
自己走到現在,似乎每一步都是不得不。
珍惜眼前,珍惜當下吧。
誰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麼。
就像四年前她為了救老媽發瘋一樣拿刀指著那些人的時候,也沒想過下一秒陳總會出現吧?
她眼神掃向桌子最右邊那盒共享充電寶上的字。
野雯。
她擰著眉,一瞬間被心底那股壓抑很久的情緒包圍,不爭氣的眼淚在淚腺呼之欲出,身後突然來了人,她趕緊低下頭把眼淚憋了回去。
“雨主管,下班了,我們先走了哦?”
趙雨念回過頭:“好,我馬上也下班了,路上注意安全。”
“好。”
店裡的人陸陸續續離開,趙雨念調整好情緒,拿出手機,按照昨天的約定給林覓年發消息。
【raininin】:我下班了。
兩秒後,那邊發來消息。
【林覓年】:我知道,我在門口。
【林覓年】:抬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