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要停車?
萬一是碰瓷的呢?
畢竟都這麼晚了,還這麼偏僻,怎麼會有一個隔著五六十米都能看出長得還不賴、穿得也不臟亂差的年輕男人站在馬路牙子上笑著朝她招手攔車呢?
而且那人腳邊還躺了一個看上去已經失去意識的男人。
這是正騎著摩托車兜著風下班回家的趙雨念,在監控和路燈都被兩旁茂盛得隻能漏下幾絲光線的行道樹遮擋住、淩晨時分更是連半個人影都看不見的濱江路南段看見前方路況時,腦子裡第一時間出現的想法。
絕對有詐。
不管了,三十六計,走為上計!
可是,萬一……是好人呢?
陳總說過的,野雯員工,勿以善小而不為。
但是好人在路邊朝她一個不認識的女的招手乾嘛?這麼晚了、這麼偏僻,而且旁邊還倒了個人,這種情況難道不應該報警或者叫救護車嗎?沒電話?還是沒腦子?
趙雨念控製著車速,隔著頭盔護目鏡觀察著那個男人。
他正站在行道樹下,隻有零星的光線從樹葉縫隙間艱難穿過,看不大清長相,隻能看見他高高瘦瘦的、黑色的頭發被風吹得呼啦啦的、身上穿的白襯衣和不知道是什麼麵料和剪裁的黑褲子、一雙沒什麼存在感的深色鞋子、襯衣袖口半挽著、領口的第一顆扣子也解開了。
這樣的話……
難不成是大晚上出來搞美男計的?
可是這條路這麼黑……
現在男模這個行業也這麼不好做了嗎?
趙雨念皺著眉,一臉難以理解地看向躺在他腳邊的那個,和他差不多的商K模子穿搭,身量看著稍稍胖了些,不過也大差不差,趙雨念猜測或許是因為躺著的原因。
我操!
躺著的那個突然抬手撓了把臉,嘴巴還動了動,嚇得趙雨念手上一激靈,機車行駛軌跡都抖了抖。
竟然不是暈了或者死了嗎?
那估計是喝醉了。
李庸他們幾個喝醉了也差不多是這種德行。
離那兩人隻剩下十幾米遠的距離了,趙雨念掃了眼前方和左右街道,最後看了眼後視鏡,還真是連一個人都沒有,也就是說如果她走了,這兩人要想通過攔車來尋求幫助,估計得等到明天早上?
既然這樣的話……
要不然……
直接加速飆走吧!
省得麻煩,反正這個世界這麼冷漠,趙雨念自認為也不是個什麼好東西,所以她見死不救多正常啊,更何況人又沒死,不救簡直就是天經地義。
對!直接走!
趙雨念往下伏低身體貼在車上,狠狠擰動油門。
然後捏了一把急刹。
操。
明天就把這拖後腿的良心拿去喂狗。
趙雨念在那人跟前大概一米五遠的距離停下,隔著頭盔掃視了一下,確定他身上沒什麼武器和繩子之類的東西。
視線上移,目光自下而上慢慢彙集到這人頭——頸部。
清晰的、乾淨的一字鎖骨,兩條從鎖骨中央向上拉到兩側耳際的、若隱若現的頸部線條,還有因吞咽而上下起伏的、被這朦朧樹影染上絲絲澀情意味的喉——甲狀軟骨。
趙雨念趕緊控製住腦子裡這些突如其來、強度大到瞬間將她的警惕心衝飛到九霄雲外的黃色廢料,在頭盔護目鏡的遮擋下不爽地擰緊了眉,結果視線相對看清他的臉之後,心裡的不爽簡直更上一層樓。
這人的臉遠看像瓜子臉,湊近了看原來是有點窄窄的方圓臉,臉部輪廓是已經脫了稚氣的成熟俊朗,趙雨念猜測這人的年歲估計要比她大些,但應該也大不了多少。
樹下光線不好,瞧不出膚色,隻能看到他臉上很乾淨。
乾乾淨淨的眼睛眉毛、乾乾淨淨的鼻子嘴巴,一點礙眼的東西都沒長,長出來的東西看上去也早已經被他身上這種像是讀了幾十萬本的課本、言情小說、加喜羊羊攜手奧特曼暴擊隔壁欠揍小孩兒等亂七八糟的文學作品雜糅在一起的、乾淨真實不做作的書卷氣質醃入了味兒,連頭發絲都在噌噌往外散發著純正的絕世大帥哥味兒。
即便那發型此時正被風吹得不大美妙。
她頂著腮暗罵一句,這男的居然長得這麼對她胃口,怎麼偏偏是乾這活兒的啊?
難不成這年頭愛情動作片的模仿執行與舉一反三也能陶冶情操和修煉氣質?
隻可惜她趙雨念是一個雖然不怎麼愛收拾,但卻有著絕世大潔癖的人。
可惜!
真是可惜!
她歎了一口氣,抬手撥開頭盔護目鏡,眉梢上懸著毫不掩藏的遺憾,淡淡問他:“你有事兒?”
“呃……對!抱歉打擾一下。”趙雨念感覺這絕世模子哥臉上客氣的微笑先是僵住,然後眼神裡莫名其妙多了好多驚喜的小星光,笑容也比之前燦爛許多。
這是?看清目標後要開始放技能了?
她輕擰著眉,饒有興味地懟上模子哥的視線,右手則不動聲色地重新搭上車把,隨時準備跑路。
“是這樣的,我朋友喝醉了,我和他的手機都沒電了,這個點了這片兒都沒人,他醉暈了我也不能直接把他扔在這兒出去找人,所以這才不得不試著攔了下您的車,希望能借用一下您的手機給我家裡人打個電話,好讓他們來接一下。”模子哥麵帶笑容恭敬有禮地解釋說。
趙雨念盯著他眼睛看了會兒,雙眼皮,算不上特彆大,但眼型長得很有感覺,眼頭略尖,眼尾稍稍上揚且有眼尾溝,瞳孔顏色似乎有點偏棕,看人的時候總感覺眼裡有清澈溫和的光,眨眼時好看,不眨眼時也好看。
可惜啊!
她不禁再次感歎。
“你好?”趙雨念盯的時間有點久,模子哥歪了點頭再次笑著詢問。
“借手機啊?”趙雨念依舊直視著他,一點抱歉的意思都沒有,她挑了下眉,隔著頭盔勾著唇角,一隻手扶著車把,另一隻手從挎包裡摸出手機,解了鎖遞給他,“用吧。”
“謝謝!”模子哥接過手機,流暢地輸入一串電話號碼之後,整個人有長達四五秒的呆滯,看上去似乎連呼吸都暫停了。
這是什麼意思?技能前搖?
趙雨念蹙著眉看他,右手食指在車把上輕輕點著,剛要開口問,就見他把手機屏幕對準自己,一臉認真詢問:“你是梁老師的學生?”
趙雨念聽他這樣問,掃了一眼手機屏幕,撥號頁麵、輸好的一串號碼,和號碼下方自動顯示出來的通訊錄備注:梁瑜老師。
梁瑜老師。
好久遠的記憶了,遠得像是上輩子的事。
趙雨念無奈地勾了下唇,心情一時有些複雜,但她麵上依舊一副這有什麼的模樣,回答說:“是啊,我初中語文老師。”
“這麼巧?”模子哥笑起來,臥蠶隨之出現,“她是我媽。”
“是嗎?”趙雨念有點驚訝,把後半句話咽了回去。
我還以為你也是她學生來著。
怎麼是她兒子啊?
嘖!
趙雨念正感慨著,忽然意識到哪裡不太對。
梁老師的兒子怎麼會是模子呢?
她轉過頭去看模——兒子哥,這白襯衣、這西裝褲、這……皮鞋?
不是模子的話,難不成是中介?
“喂?媽,是我,我和李知行現在在濱江路南段這裡。”兒子哥回頭看了眼就近的店鋪招牌,“就是那個張記梭邊魚門口,李知行醉暈了,我和他的手機都沒電了,身上也沒錢,沒法打車,你能不能讓爸開車來接我們一下啊?”
“不是,我們沒鬼混,今天五周年聚餐,所有人都來了的,我走到一半才發現手機沒電了的。”
……
兒子哥還在滿頭大汗地解釋著,趙雨念聽了個開頭,轉過頭去假裝看風景。
畢竟偷聽人打電話是不禮貌的行為。
又過了一會兒,趙雨念聽見兒子哥在叫她:“你好?”
她轉過頭,看兒子哥微笑著把手機遞過來,問她:“你叫趙雨念?”
趙雨念接手機的動作一頓:“你怎麼知道?”
話剛問出去,她就有點後悔,初中的時候她存了梁老師的電話,不出意外的話梁老師那邊也應該有她的電話備注。
“我媽剛告訴我的。”他說。
“哦。”趙雨念點了下頭,接過手機放進了包裡。
“我叫林覓年,今天謝謝你了,有空一起吃飯?”林覓年說,“我媽也說有段時間沒見過你了。”
“不了吧。”趙雨念一聽到這話當即就拒絕了,甚至拒絕完之後她都還有點緊張。
上學的時候她和梁老師的關係算是非常親近了,梁老師對她很好,她也一直很喜歡梁老師,但是為什麼這麼多年都沒有聯係,除了確實沒有偶遇的緣分之外,更多的是因為她一直在躲。
倒也不是有多害怕,就是想逃避。
有句話怎麼說來著?逃避可恥,但有用。
對,她就想這麼一直逃避下去,一直一直,到死。
林覓年有些驚訝,剛想開口說些彆的什麼,被趙雨念塞過來的一個東西打斷:“這個給你,不用還了。”
“我的意思是——”林覓年剛看清她塞過來的是個充電寶,抬起頭來就發現人已經騎著車飆遠了。
“我們交個朋友吧。”
林覓年看著逐漸模糊的車尾燈,補充完後半句。
他歎了口氣,低頭看見充電寶上有一個紫色標簽:“野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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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的時候廚房裡燈還亮著,看樣子老媽馮娟又在熬夜給她熱飯。
趙雨念放下包走過去:“媽,你怎麼還沒睡?不是說晚班的時候都不用等我嗎?”
“回來了?”馮娟聽見動靜,回頭看了一眼,拿起灶邊的碗給她盛粥,“我今天休息,下午的時候睡得有點久,不困。”
她拿了勺子放在碗裡,遞給趙雨念:“趁熱喝,你最喜歡的皮蛋瘦肉粥。”
趙雨念接過碗,還是熟悉的香味,她拿著勺子攪了攪:“那你去睡吧,我吃完了自己洗碗。”
“好。”馮娟笑著答應一句,“去桌上吃,端著燙。”
“我知道。”趙雨念拿著碗往外走著,看她站在原地沒動,又說了一句,“趕緊去睡,我自己知道。”
“哦,好。”馮娟還是笑著,關了燈出來,“那我去睡了,你吃了早點睡,每天這麼熬夜哪裡受得了。”
“也沒每天,一周也就這麼一次。”趙雨念喝了口粥。
“反正你注意身體,有哪兒不舒服的一定要儘早去看醫生。”
趙雨念拿勺子的動作一頓,瞄了馮娟一眼,見她隻是像往常一樣回房間睡覺,情緒上並沒有什麼不對勁,似乎剛才的話隻是隨口關心了一句。
她咽了已經到嘴邊的話,喝完粥進廚房洗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