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子彈飛(1 / 1)

江自鳴隻是天真,並不是傻,她一下子就想通了其中的關竅:“是輔導員幫他……”

邵旭北點點頭。

“他為什麼要幫林信……”江自鳴喃喃自語。

能抓住關鍵問題,很不錯。

邵旭北手撐住下巴,接著問:“輔導員這條路走不通,然後呢?”

“然後……”

江自鳴沒想過。

邵旭北看她的表情就知道了,語重心長:“做事情要深思熟慮,走一步看三步。”

江自鳴不喜歡這樣教導性的話語:“那你說要和我一起的時候想過嗎?”

邵旭北反問:“你怎麼知道我沒想過呢?”

“……”

江自鳴能屈能伸,立刻誠心求教:“那接下來該怎麼做呢?”

“首先,”邵旭北伸出一根手指,“咱們的目標要變化一下。”

“僅把林信拉下來是不夠的。”

“僅”之外還有什麼,他卻不說了。

江自鳴垂下眼,一會兒後說道:“還得搞定輔導員。他和林信是站在一起的。”

邵旭北點點頭。

“那我們怎麼做呢?”江自鳴冥思苦想:“要不然直接把舉報信投到校長信箱?”

“傻子,校長信箱上麵都有攝像頭專門盯著呢。”

“首先,咱們先得把水攪渾……”

他的計劃詳細得多,不僅把自身隱藏得極好,還能將林信和輔導員張正文一起拉下馬。

聽完,江自鳴若有所思。

頗久,她倏然抬頭,眼裡的光更盛了,近乎灼人。

“既然這樣……我們鬨得更大一點好不好?”

邵旭北眸色沉沉,問:“你想鬨多大?”

“鬨到整個學校都知道。”

“你是想……讓彆的專業也自查?”

“對呀,”江自鳴聲音壓低了:“你不是說未必隻有他一個不該拿補助的?那我們就讓他們把錢都吐出來!”

邵旭北沉默了。

他說這話隻是想讓江自鳴放棄,沒想到她竟然真的開始做夢了。

江自鳴像是沒看到他的表情,接著說道:“你想把舉報信給院長,是想借著院長的權勢壓輔導員,但是如果我們直接給校長,給教育局呢?”

“……官官相護,這樣未必有用,還有很大暴露的風險。”

江自鳴這時腦筋轉得快極了:“就像你說的,咱們可以把水攪得再渾一些……校長信箱前麵有攝像頭,告示欄前麵卻未必有。就算告示欄前麵有,總有它監視不到的地方,隻要我們小心一些。”

“如果這個行不通,我們還可以借助網絡輿論的力量,我可以找我外地的朋友做我們的幫手……”

“……你覺得這樣可以嗎?”

邵旭北訝異於她的進步速度。

她套用了他的方法,同時又在這個基礎上改進了,初步判斷,頗具可行性。

和這樣的人共事是很危險的。

她隻有一腔熱情與孤勇,隻知道盯著目標狂奔,卻不看腳下的路,一不小心就會跌得粉身碎骨,還會連帶著他一起。

有必要嗎?

邵旭北,你問問自己有必要跟著她這麼瞎胡鬨嗎?

你又不缺錢,乾嘛要摻和到這檔子事情裡麵呢?

你看看,她是很有野心的。

隻有她自己一個人的時候,她隻想著把林信搞下來。但你一加入,她就想著要和全院的人作對了。

她看不清事實你還看不清?

彆這麼天真。

邵旭北心裡默念著這句話:彆這麼天真。

但鬼使神差地,他竟點了點頭。

這是一張不公平的牌桌,僅靠江自鳴,興許很難贏下這場遊戲,但如果再加上他的,那就不一定了。

他願意當她的軍師,她的戰友,她的靠山。

他願意將自己的砝碼燃燒,隻為護她一點煢煢之火,長明不滅。

平生頭一回,不為什麼。

江自鳴突然露出一種很難形容的表情,像是興奮,又像是要哭了。

“我以為,你還要勸我彆這麼做。”

邵旭北突然很想摸摸她的頭發,強忍住了,問:“為什麼?”

“因為這種事一聽就很荒唐啊,隻有傻瓜才這麼做。”

邵旭北附和:“是啊,隻要傻瓜才這麼做。”

江自鳴撲哧一聲笑了,終於露出今晚第一個明媚的笑容。她伸出小拇指,鄭重起誓道:“我發誓,倘若失敗,我一力承擔,絕不把你供出來。”

幾年級了,還搞拉勾上吊這一套?

再說了,這發的什麼狗屁誓。

邵旭北也伸出小拇指,與她的緊緊牽在一起:“小江同學,隻許成功,不能失敗。”

……

周一清晨,學生們忙忙碌碌,一批又一批地穿梭在教學樓內。

公告欄在一樓大廳北側,貼牆放著,上麵還有幾個射燈,效果極好,亮到刺眼。

然而很少有學生會為此駐足。

上麵貼的都是一些在他們看來無關緊要的通知,真正關心的事情,不等貼到公告欄上,他們就已經知道了。

今天好像有點不一樣。

一旁等人的學生隨意瞥了一眼,立即被幾個醒目的字眼吸引了視線。

他不由得放下手機,走近了看。

“老王,乾嘛呢?”

身後有人叫他。

被叫做老王的學生頭也不回,舉起手機一陣狂拍,同時呼喚同伴:“快過來看!我靠,太牛逼了……”

網絡時代,信息的傳播速度像病毒一樣快。

到中午的時候,不少人不著急去食堂吃飯,反而湊到了告示欄前麵。

江自鳴隨著人流走出教室,遠遠就看到這一派熱鬨的景象。

丁瑞雪拉著她:“江江,他們看什麼呢,咱們也去看看吧。”

江自鳴搖搖頭:“咱們先去吃飯好不好?我有點兒餓了。”

丁瑞雪不作他想,隨她往門口走去,當然還是吃飯重要!

在拐角處,江自鳴又偏頭看了一眼。

聚集的人好像更多了……

張正文聽到辦公室外的響動,看看腕表,到時間吃飯了。

他吆喝同辦公室的另一個老師:“走啊,一起吃飯去。”

另一位老師站起來,伸伸懶腰:“走。又到吃飯的點兒了,一天天過得真快。”

“可不是麼,”張正文打開辦公室門往外走,快到大門口的時候,自然也看到了熙熙攘攘的人群。

他扭臉和同伴笑道:“這群學生總算上點兒心了,也知道關心關心院裡發布的通知……”

說話間,一個學生撞上來了。

對方頭都沒轉過來,先道歉:“哎喲同學,真是不好意……”

等他看清撞的是誰,音量陡然減小,到最後都沒音兒了。

張正文剛想說話,就看對方眼睛快速瞥了公告欄一眼,又立即看回來。

不等他說什麼,這學生就快速地說了一句“老師對不起”,匆匆地走了。

張正文的腳步頓住了。

他再次回頭看向公告欄的方向。

不少學生已經看完了,也要去食堂吃飯,往他這個方向走來。

每個人臉上或多或少都帶著些興奮意味,但看到他後,那股興奮像海水一般退潮,低著頭塌著腰,從他身邊走過。

張正文陰著臉,快步走向公告欄。撥開人群,擠到了最前麵。

公告欄上貼著不少公告,有學院的通知,也有今年剛選出來的貧困生名單。

目光從麵板上掠過,輕而易舉地找到了吸引著學生們的東西。

一張非學院發布的公告。

抬頭赫然幾個大字——

《敬告某院領導》。

張正文隻看了前兩行,就一把撕下了這張薄薄的紙。

猛然轉身,憤怒地與身後這群看熱鬨的學生們對視。

機靈一些的早跑了,隻剩下稍微不那麼聰明的一群,呆立在原地,神色各異。

張正文掃視了一圈,嘴唇動了幾下,最終什麼都沒說,捏著那張紙走了。

晚上七點半,各個專業召開會議。

江自鳴捏緊書包帶,儘量裝作很平靜的樣子。

事態蔓延地似乎比他們想的還要快,上午第二節課間就能在學校表白牆刷到敬告書的照片了。中午她們去食堂吃飯,都能聽到鄰座在討論這件事情。

講台上張正文用簡短的話開場,很快直奔主題:“相信大家也知道咱們為什麼會開這個會議哈,今天上午咱們學院發生了一件大事,想必大家也都知道了吧?”

他一拍講台,驚得幾個學生一哆嗦。

“這是一件非常、非常嚴重的事,”張正文用威懾力十足的眼神看著下方,“某些同學寫了這封《敬告書》,還把它明目張膽地貼在了告示欄上麵。我不知道他對學校、對學院有什麼不滿的,不能找輔導員、找係主任,甚至是直接找院長溝通,反而通過這種方式,讓咱們整個學院,都為之蒙羞。”

“某個同學,我不直接點名,你以為那裡沒有攝像頭,我就不知道你是誰?告訴你,每棟樓裡的攝像頭多了,還能都讓你看到了?我勸你好自為之,身為學生,要知道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什麼事情該做,什麼事情不該做!”

話音極為嚴厲,聽得人心裡發涼。

張正文停頓兩秒,語氣軟了下來:“我知道你們都很年輕,正是容易衝動的年紀,但是這份衝動,往往會讓你們犯下大錯。但也正因為你們年輕,還有改正的機會。如果你發現有什麼不公平的、或者讓你覺得不滿的事情,你來找我,我一定竭儘全力,儘力幫你解決問題……”

會議不長不短,開了將近半個小時。

江自鳴鬆一口氣。

這老登說的話,她一個字也不會信。

出了教室,沒走幾步,她剛要摸出手機和邵旭北發消息,就聽到身後不遠處張正文叫道:“邵旭北——你來一下。”

江自鳴猛地回頭,正好看到那個高高的身影,跟著張正文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