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你會的,小昭。”
許昭青沒聽清。
他的聲音太輕了,她隻隱約聽到“小昭”兩個字,心裡平靜的湖麵吹起陣陣波瀾,但是她不確定自己聽見的東西對不對,又或者是說不太敢相信。
很少人會這麼叫她,大家隻會叫她“昭青”,或者是“昭昭”,也許小點兒的時候確實有人會喊她“小昭”,就像是那個送給她福娃掛墜的小女孩,她會跟在她身後,一口一個“小昭、小昭”地喊她。
但是其它多餘的記憶,她已經模糊了。
隻是此時心裡莫名浮現出一種熟悉感。
就好像,曾經岑澍經常這麼叫她一樣。
許昭青其實很早之前就想問了,比如之前兩人在便利店裡見的第一麵,她就想問他,“我們之前有見過嗎?”
但是總覺得之前見麵就問會覺得多少有些突然和冒昧,況且這個可能性也不是很大,所以她一直忍住沒有問。
隻不過這次,許昭青已經徹底忍不住地開口,“我們……”
我們是不是之前認識,又或者說我單方麵認識你?
但是她還沒來得及說完接下來的話,橫屏的手機屏幕上方跳出一條Q.Q信息,來自Q群“數學什麼的都去(48)”。
這個群是暑假補習班剛開課的時候,就建立起來了,裡邊的人都是補習班裡的學生。她今天中午放學的時候才進群,王權在微信告知她有這個群,讓她進一下,因為裡邊會有一些作業通知之類的東西。
她進去之後群裡一直沒什麼動靜,沒想到現在來信息了。
是學委淩一璿發的通知:【明天早上七點五十八分之前記得把作業交齊,再次說明:本次作業是課本第68頁課後習題3.8.9.11.17。@全體成員。】
通知信息隻遮擋了手機屏幕短短兩秒鐘,正好遮住《泰坦尼克號》新增花絮中女主角的臉兩秒鐘,而後消失。
但是就是在許昭青看到這個通知的短短兩秒時間裡,她整個人嚇了一跳,頓時就沒了繼續看花絮的心情。
心裡完完全全就隻剩下了被作業支配的恐懼。
學生最怕的就是被催作業和看到@全體成員的通知,無一例外,除非她/他本人就是發布群通知的學習委員。
雖然隔著個手機屏幕,許昭青看不見對麵的岑澍,但是岑澍卻把她剛才突然嚇得一抖的畫麵看得清清楚楚。
岑澍笑她,“怎麼被嚇到了?”
許昭青歎了一口氣,“因為我剛收到群消息,在催數學作業。”
“輔導班的作業麼?”
“嗯,但是我聽得一知半解,說不定那些作業我根本寫不出來。”
“你們學到哪兒了?”
“雙曲線。”
岑澍沉默兩秒,似乎在回憶高中的數學內容,而後微微挑眉,“你不是說第一天上輔導班麼?一來就上雙曲線,在此之前好像也有一點兒內容的吧。”
“問題就出現在這兒了!”
許昭青托著腮,整個人陷入了一種叫做“煩惱”的漩渦當中,把自己的事情都說了出來。
包括她轉學過來發現教材不太一樣,還有輔導班的王權老師教學方式很變態,不僅要隨堂考試,考試最後一名需要上台說數學創意脫口秀之類的事情。
總之能說不能說的倒豆子一樣地全說了出來。
一個人活著多多少少都需要“朋友”,起碼對於十五六歲這個年紀的許昭青來說,“朋友”的存在是很重要的。
許昭青的家裡沒人能夠緩解她的壓力和情緒,所以她特彆需要一個傾訴對象,否則她快要被憋瘋。
許昭青雖然性格不是很外放,但是從小到大的人緣卻是挺不錯的,她每個階段都有不少玩伴,隻不過遺憾的是,雖然她的玩伴很多,可是真正的朋友卻很少。
小學階段的玩伴因為小時候沒有手機聯係,現在早就走散了。
初中至高中的玩伴,也是階段性的,她們能一起上廁所、一起吃飯、一起上體育課,但是卻不互相袒露秘密和煩惱、不會在深夜討論夢想和野心、從未進行過任何靈魂深處與精神方麵的交流。
所以像這種情況,無論之前兩人多親密無間,都稱不上“朋友”,隻要麵對分班、升學、轉學之類的事情,就會很輕易不再繼續聯係。
所以許昭青一直覺得自己沒有朋友。
她手機裡躺著不少聯係人,但是麵臨高一下學期分科換班,甚至是她轉學離開雲城之後,自然而然地就不再跟之前的同學聯係了。
如今沒有一個是能夠讓她在充滿煩惱的深夜去點開對方聊天框,跟對方傾訴“雙曲線作業好難寫”啊之類煩惱的“朋友”。
時間就像一把無情的刀,能夠把一些脆弱的關係切除得乾乾淨淨。
許昭青覺得自己對岑澍有一種莫名的依賴,除去部分對方給她一種莫名熟悉感之外,大概率也是因為岑澍是在她到了新環境裡,第一個認識她,並且唯一一個對她好的人。
而隔著個手機屏幕的岑澍,她很信任他,莫名的信任那種,更何況她已經跟岑澍成為朋友了,就在她坐上他的自行車後座找掛墜那天不是麼?
所以,她樂於把煩惱說給他聽,希望對方能成為她的傾聽對象,她也很珍惜跟他之間的“友誼”。
有時候她還會隱隱有些遺憾,如果岑澍是女孩子就好了,這樣的話,說不定現在她們之間的關係會更加親近一些,就比如她可能不止會跟他說學習上的事,可能還會說起她的家庭。
又或者遺憾她們現在如果小一點兒就好了,這樣的話她估計也不會有太多的顧忌。但是現在不一樣,她們正處於是十五六歲的青春期,而岑澍比她又大兩歲。
兩人之間性彆的線隨著年齡的增長開始變得格外清晰。
於是許昭青眉飛色舞地說了一會兒自己的煩惱,再觸及心底很深的煩惱,就沒有再跟他吐露半分。
點到為止。
岑澍一直在認真聽她講話,大概率懂得她煩什麼。
無非是害怕學業跟不上、作業完不成之類的東西。
其實之前岑澍也害怕,雖然他從小到大都是其它家長同學眼裡那個所謂的“彆人家的孩子”,彆人提起他的時候,都會用羨慕又崇拜的眼神形容他——“跳級兩次,16歲考上大學的天才少年”。
隻有岑澍自己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就像他雖然提前學習了一些知識,也確實比同齡人聰明一些,但是他也依舊老老實實上了三年高中,勤勤懇懇上輔導班、熬夜刷題。
比起被保送清北的競賽生之類的學生,他其實身上那些所謂的光環也會暗淡不少,像他這樣的人也會害怕。
高中時成績稍有波動,導致壓力很大的傍晚,他會去學校操場跑步,看著夕陽西下,害怕自己會像《灌籃高手》中的三井壽,墜落神壇、英雄落幕。
總之中式教育下的學生好像從小到大都一直在“害怕”。
岑澍記起以前,十歲的小昭青捧著個四年級的語文課本,在背課文《走月亮》,稚嫩的聲音在背,“細細的溪水,流著山草和野花的香味,流著月光。”
她念著念著就急了,“月光、月光……”月光後邊究竟是什麼內容呢?
岑澍在旁邊小聲提醒,“灰白色的鵝卵石。”
然而他的小聲提醒並沒有起到什麼積極的影響,反而還出現了負麵效果。
小昭青一聽,嘴巴一癟,掉眼淚了,“完了,你不可以提醒我。否則我明天抽背背不下課文。”
那天她抱著課本哭得不要太傷心,岑澍怎麼安慰都安慰不好。
當時背不下一篇課文,會讓小昭青覺得自己天都要塌了,但是後來仔細想想,好像背不下課文而已,也並不會太影響什麼。
隻不過視角永遠有時間局限性,無論是誰都沒辦法用“後來”去批判曾經。就像現在岑澍回想起自己高中自我懷疑的那段時間,會覺得有些可笑的矯情,不就是成績波動而已?小事兒一樁罷了。
但是他也永遠記得自己因為這“小事”,在操場跑了好幾圈,並且幼稚地自我鼓勵說“永遠都不要成為三井壽”。
實際上就算步三井壽的後塵墜落神壇,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就算當年他高考失利沒考上好大學,辜負一路走來的“神童”稱號,可人生容錯率很高,總能再次步入正軌。
所以岑澍在聽到許昭青跟他陳述學業上的煩惱時,他沒用現在的視角去認為這不過隻是小事一樁。
而是用曾經自己還作為一個高中生的視角去努力共情她,這其實是挺難的一件事,就像是有個小學生跟你說十以內的加減法真的很難,而你要努力共情她說“對,真的很難”,而不是說“這麼簡單,這都不會?”
岑澍沉默兩秒,溫聲回答她,“那事已至此,先放心把《泰坦尼克號》最後的花絮看完吧?”
許昭青本來還在深陷煩惱、著急地泥沼澤裡無法自拔,絮絮叨叨說著自己麵臨的困境,覺得這是一道十分難以跨越的坎。
而此時被突然的這麼一句話給整破防了。
她說她學不會。
結果他讓她好好看花絮?
“哈?”許昭青瞪大了眼睛。
岑澍沒忍住笑出聲,“我知道很難,但是不用擔心。”
岑澍那邊操作了一下,手機攝像頭沒在對準DVD影片畫麵,而是翻轉了一下鏡頭,對準的自己。
許昭青的橫屏手機上一秒還是電影《泰坦尼克號》花絮裡出現的畫麵,下一秒便突然變成了岑澍那張帥得慘絕人寰的臉。
她清晰感受到在這短暫變化的一秒鐘裡,心跳頻率在迅速拔高。
拜托,沒有提前打招呼,手機突然就出現一個帥哥的懟臉圖,換誰都會受不住的。
他臉上卻還總是帶著溫和沉靜的表情,“你告訴我哪裡不會?我都可以教你。”
“包教包會哦。”他笑著補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