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不——要——”
生命有時候真的很脆弱,上帝也沒有聽到她的呼喚。
話落,小狗也被狠狠地摔到了地上,小狗摔在地上的時候,發出了一句十分淒慘的嗚咽。
年輕女人沒再繼續看小昭青一眼,更沒看那隻狗一眼,嘴角噙著一抹笑,淡淡留下一句,“畜牲而已。”說這句話的時候,女人是看著男孩說的,也不知道是形容那隻狗,還是形容男孩。
隨後女人一個用力,把旁邊瘦弱又受著傷的小男孩給扯走。
小昭青臉上的淚水止不住地嘩嘩流淌,她踉踉蹌蹌地跑到小狗旁邊,腿發軟得直接跪在了雪地上,顫抖著手抱起地上的小狗,忍不住“哇”地一聲,大聲的、毫無形象、一點都壓製不住地哭了起來,哭得撕心裂肺,哭得肝腸寸斷。
小狗的左腿本來就有傷口,她用了好久好久才給它消毒包紮好的,但是現在小狗要死了,小狗就要死了。
男孩沒什麼表情的臉突然就有了一絲裂痕,不知道是因為女人無情把小狗用力摔在了地上,還是因為女孩哭得如此傷心。
也許都有。
男孩用儘全力狠狠地推了年輕女人一把,但是力量懸殊,他隻換來了女人響亮的一巴掌。
最後男孩被年輕女人拽出小區,上了門口一輛黑色的轎車,很快就消失不見,小昭青跪在角落裡,抱著小狗哭得打嗝,甚至還哭出了一個鼻涕泡。
小昭青的哭聲動靜很大,二樓的趙阿姨聽見了,打開窗戶往樓下瞧,看到趴在雪地上哭得無比傷心的小昭青,皺了皺眉。
趙阿姨心裡吐槽了一句“真是麻煩”,還是裹上棉襖準備下樓去看一看,關心她是次要的,主要原因還是因為她爸媽應該快回家了。
既然應下了這個人情,那就不可能完全對她不管不顧,起碼得做好表麵功夫。
門口昏昏欲睡的保安大叔看到一個年輕女人拽著一個男孩走出小區門口的時候瞬間驚醒,但是卻沒阻止,因為他認識那個女人,知道那是個瘋女人,這女人來這個小區“抓奸”也已經不是一次兩次。
這戶人家家庭複雜得很,保安大叔遺憾地搖了搖頭,正想端起保溫杯,事不關己地喝口熱水,卻聽到不遠處一陣小孩的哭聲,於是放下杯子,起身準備去看。
隻不過這兩個人的動作都快不過岑澍。
岑澍記得今天是小昭青的生日,所以一下課就迫不及待地從後門跑了出來,速度快得就像是一場風,中午十二點的下課鈴還沒響完,他就已經從四樓一路跑下了一樓。
留下幾個臉紅的女同學手裡捏著準備好的冬至禮物,站在他的身後喊他,“岑澍——”
岑澍頭也不回,隻當沒聽見,瞬間就沒影了。
他就讀的是崇禮中學初中部,本市最厲害的中學之一,管理也十分變態,初中開始一周一放假,放假放半天,高中就更恐怖了,一月一放假。
岑澍沒等公交,直接跨上自己停在停車庫的自行車,迎著冷風呼嘯就一路迅速騎車回家。
岑澍很珍惜這次跟小昭青一起過生日的機會,雖然隻能陪她半天,但是半天也夠了。隻需要半天的時間,他相信自己就夠讓她今年生日過得開心。
因為他知道她想要什麼,早在前一周,他就給她買了一個兔子卷筆刀,此時此刻就放在他棉服的兜裡。
一路騎自行車回來的時候,岑澍隻覺得如刀的冷風呼吸起來都是甜的,一路在腦補小昭見到這個卷筆刀的時候,會是什麼表情,也許會很開心地朝著他跑過來,一把抱住他,跟他說,“謝謝岑澍哥哥”。
光是想象,他的嘴角就沒忍住翹了起來,但是卻沒想到,在自行車駛進小區沒多遠,就聽到了哭聲。
上揚的嘴角瞬間就撇了下來,繃成了一條直線。
岑澍把車開進聲源處的角落裡,一眼就看到了跪在雪地裡哭的小昭青,她把身上的棉服脫了下來,小兔子毛絨帽和同款手套掉在一旁。懷裡抱著自己棉服,棉服中間躺著一隻奄奄一息、渾身是血的小狗。
岑澍永遠都記得那一天。
那一刻自己的感受多年後還是無比的清晰,左心臟處似乎有墨色的陰雲在其間聚攏,沉悶、憤怒、心疼得他想殺人。
岑澍什麼都沒來得及問,直接從車上跳下來,自行車都來不及停穩,任由自行車倒下他也沒管。
他的第一反應就是脫下身上的長棉襖,跑到她麵前,直接蓋在了小昭青身上,他這個年紀開始發育抽芽,身高每周每月都在變化,現在的他已經比她高不少了,他蹲在她麵前,也比她高不少。
岑澍給她拉緊棉襖,抬手幫她擦了眼淚鼻涕。
他垂下眼眸,瞳孔很深,眼神裡有說不明的情緒在猛烈翻湧,聲息有些不穩,“怎麼了,小昭,發生什麼事了?”
岑澍當時想,如果有誰欺負小昭,那人就死定了。
小昭青什麼都沒說,隻抬起一張布滿淚痕的臉,她抱著小狗撲進岑澍懷裡,她的頭頂頂著他的下頜,伸出一隻手緊緊拽著他身上的毛衣。
岑澍身上淡淡的雪鬆和皂角香讓她感到安全感,但是她還是控製不住地抖著聲說,“小狗、小狗……”
她的聲音被冬天的冷風吹碎,說得壓根就不怎麼完整。
但是岑澍還是聽懂了她的意思,他不過才十二歲,此時麵對這樣的場景,控製不住地已經有些慌張,可他不能慌,隻能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
穩住,穩住。
小昭需要他。
岑澍冷靜下來,已經步入青春期變聲器的嗓音依舊清沉,“你是想救它,對嗎?”
小昭青在他懷裡點了點頭,下一秒岑澍已經幫她伸手拉上了棉服拉鏈,他的棉服是偏長款,穿在她身上已經快到腳踝,他把她拉起來,身上隻剩下了短袖和毛衣,在冷風中忍不住有些發抖。
岑澍把她拉起來,扶穩自行車,拍了拍她的自行車後座,“上車,小昭,帶它去醫院。”
沒問原因、沒問過程、沒問她的目的,即使他看了一眼那隻小狗,就明確知道,大概率是救不了的。
但他就是想試一試。
為了她,也更是為了拯救一條脆弱的生命。
小昭青擦擦眼淚,抱著狗,跨上岑澍的自行車後座,緊緊地單手摟著他的腰,帶著哭腔的聲說,“快點,快點。”
岑澍猛地踩下自行車的腳踏板,一輛自行車在雪地裡留下一條蜿蜒的車轍印和小小的“雪堤”。
兩個大小孩破著冷風駛出小區,自行車後,是身後保安和趙阿姨驚恐的臉,他們異口同聲地說:“你們瘋了嗎?這麼冷的天,究竟要去哪裡!!”
保安大叔看到了小昭青懷裡那隻受傷的小狗,無情地說,“快回來吧,那隻狗絕對沒救了,把棉襖穿上,不然凍死了都!”
車子沒有絲毫減速,把他們的聲音遙遙地甩在身後。
也把一個踉蹌跑回來的瘦小小男孩甩在了身後,小男孩不知道跑了多久才跑回來,一直在喘氣。
在看到自行車呼嘯而過時,他的腳步停了下來,愣愣地看著駛遠的自行車,他的身影在雪地裡變得格外孤清。
兩人沒發現他,朝著另外一個方向快速奔去。
車子隨著時光一點點地駛遠,身影隨著回憶一點點變得模糊。
再過幾年,有條熱帖橫空出世:
——你年少時有沒有做過一件最瘋狂的事?
如果讓岑澍回答這個問題,他肯定會回答是零八年的冬至。他身著薄毛衣,迎著冷風,一邊抖一邊猛踩著腳踏板往寵物醫院裡趕,車後座的小昭青一邊抖一邊嘴裡含糊不清地念著“小狗、小狗……”,後來他才知道,當時的她就已經發了很重的高燒,被冷的,也是被嚇的。
即使他們當時已經明確知道,小狗受傷嚴重、渾身是血,救活的概率很低,但是他門還是努力地爭取時間,滿腦子隻有一個念頭,再努力一點、再快一點……
因為——
少年無畏,他們永遠都有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勇氣,隻要再努力一些,總會有無限可能。
即使狂風在耳畔呼嘯,車輪滾滾,碾碎一地斑駁光影,身後有人對他們的行為進行無情宣判,他們卻依舊沒有回頭。
後來再大一些,待岑澍念到高中時,他偶然間讀過金庸老先生的書,其中《神雕俠侶》有句話叫“為國為民,俠之大者。”
在看到這句話的時候,岑澍腦海裡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許昭青,即使他們當時已經很多年沒有聯係、再沒見過麵,但是他仍然記得她。
更清晰地記得,那天她用棉服把滿身是血的小狗團團裹住,寧願自己抖成篩糠,也不願意放棄那條小生命。
所以,多年之後,在麵對《泰坦尼克號》這個影片中提出的問題時。岑澍給出的回答十分肯定,如果她是傑克,他相信她會把生的機會留給露絲,如果她是露絲,她也會帶著傑克的命與期望好好活下去。
她敏感愛哭、卻一點兒也不軟弱。
若是放在古代,岑澍想也許她會是一名瀟灑的俠客,行俠仗義、懲惡揚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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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多年後的現在,隔著個手機屏幕,岑澍語氣篤定,他聲音很輕地又重複了一遍。
“你會的,小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