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許昭青快步走到他麵前,把傘遞過去給他,她抬頭看著他時,看到他輕顫的眼睫毛裡似乎帶著幾分水汽。
視線微微下移,看到他身上的白色上衣有被雨水打濕的痕跡,褲子是黑色,看不出淋濕了,但是她猜測肯定是濕了的。
岑澍看見她時卻有些意外,接過了傘,卻把傘往她身上靠了一些,待她把手中另一把傘撐起來時,才把傘往自己這邊移。
少年一手撐傘一手抱貓,逆著月光站在了她的麵前,他的瞳色很黑,垂眸看過來時像是一汪深潭,要把她吞沒。
岑澍語氣隨意,“怎麼現在出門?”
許昭青在意的卻隻是另外的事情,不答反問,“原來你沒有多餘的傘。”
這很難不讓他認為,是她把他的傘借走了,所以才會導致他要淋雨回家。
岑澍聽出女生語氣中的歉意,嘴角輕揚,依舊是那副溫和的樣子,“雨不大,路也不遠,男生淋點雨也沒什麼。”
但是這話並沒有讓許昭青覺得好受。
岑澍起了個新話題轉移她的注意力,“冒雨下樓就是為了去還傘?”
許昭青回答他,“順道去一趟文具店。”
“你不是說今天剛來,知道在哪兒有文具店嗎?”
“我剛才回來的時候路過了。”
岑澍沉默兩秒。
文具店距離這兒不遠,比便利店還近。
不會有什麼危險。
他笑了一下,“行,那我先回家了,你小心。”
許昭青其實還想再跟他多說會兒話,也許是因為他是她來到陌生環境之後第一個說話的人,所以他讓她莫名其妙有種安全感。
但是他們現在的關係,明顯還沒有熟悉到這個地步。
許昭青輕點頭,說了聲“好”,抬眼再看他時,注意到他的唇色有些略微發白。
岑澍朝她點點頭,撐著傘抱著貓往小區裡走去了。
男生跟她擦肩而過的那一瞬間,輕卷起一陣風,吹起她垂落在肩的碎發,帶起一抹淡淡的皂角香。
還有微不可聞的藥水味。
許昭青微微頓住,回頭看了一眼,卻沒看出什麼具體的端倪。
可能又是錯覺吧。
許昭青撐傘轉身離開,並不知道下一秒隱在夜色中的男生也回過頭來看她離去的背影。
他並不像她那樣隻看了一眼,而是直接目送她的背影徹底消失在拐角處之後,才抿緊唇線,若有所思地回家。
小區外有一家“月牙兒文具店”,她果然在這家店裡買到了一款mp3。
2014年的電子產品還沒有普及,沒有多少個學生手裡是有手機的,估計隻有高中生才能有自己的手機,所以mp3十分受小學生和初中生歡迎,基本上班級上的學生都人手一個。
正方形的圓形的都有,很小一個。有純色款,也有的上邊會有一些圖案,一般都是印著當紅的明星。
那年這種東西街邊任何一家文具店都會有賣,價格在10--20塊錢不等。隻需要插上一張十幾塊的黑色正方形內存卡,在插上一副mp3自帶的耳機就能用。
許昭青選mp3的速度很快,選的是純色款的,內存卡也挑選的4G。都是最便宜的那一種款式。
她對mp3的要求並不高,能用就行,就想著聽會兒歌。
去前台結賬時,老板幫她往內存卡裡下載了十幾首歌。
買好了mp3,許昭青又隨手選了兩本筆記本和幾支黑色水性筆,其實買回去也暫時沒有什麼用,把它們買回家,也隻是單純為了應付沈素潔。
雖然待會兒回家,家裡人不一定會問她去文具店買了什麼,但是也是為了以防萬一。
mp3這種事情,雖然隻是一個單純用來聽歌的小玩意兒,許昭青也不能保證,不會被沈素潔給收走。
前十幾年,沈素潔對於許昭青總是處於一種不管不顧的狀態,現在把她接回家之後,就好像是突然變了一個人一樣,想要儘可能地管控她,還不忘丟下一句“即將開學,是為了你好”之類的話。
結完帳,許昭青戴上mp3的耳機,隨機播放了一首歌,拎著裝著筆記本和水性筆的塑料袋走回家。
路上坑坑窪窪,還有幾個深深淺淺的小水窪,許昭青為了避免鞋子被弄濕,也是為了能夠有自己一小段安靜的時光,所以這段回家的路,她走得格外緩慢。
耳機裡悠悠地傳出乾淨的女聲:
“And if I'm far from home, do you think of me still?(如果我離家很遠,你是否仍會想起我?)”
許昭青小聲地哼起來。
她很喜歡這首歌,也不知道是不是觸景傷情,總覺得這首歌的歌詞十分準確地就戳中了她的心。
但是屬於她的時間實在是太短,很快就回到了家門口,許昭青把耳機線纏繞在mp3上,揣進了兜裡。
打開門,就聽到沈素潔的聲音。
“回來了?”
-
“阿澍回來了?”
岑澍此時也打開了回家的門,裡邊迎過來一個頭發斑白的老太太。老太太麵容和藹,臉上帶著溫和的笑容。
岑澍折好傘,懷裡的小貓從他懷裡跳了下去,滿屋子跑了一下,而後蜷縮在小角落裡。
他輕喚了一聲“奶奶”,又問,“您吃完晚飯了嗎?”
“等你回來一起吃,飯菜還熱著。”奶奶轉身進廚房端菜。
岑澍把傘掛起來,換上拖鞋,跟進廚房幫忙,奶奶端著菜,他盛了兩碗米飯,一人一碗,麵對麵坐著吃。
菜是很簡單的花菜炒肉。
岑澍夾了一塊吃起來,“您下次不用特意等我,我有時候會很晚才回來。”
“也不是等,奶奶就是單純覺得等你回來一起吃,飯菜都會變得會更好吃一些,”奶奶盯著岑澍看,眉頭輕皺起,“你是不是淋雨回來了?不是有傘麼,衣服好像都濕了。”
奶奶年邁,眼睛不太好了,有一隻眼睛甚至瞎掉,隻能感受到幾絲外界的光亮,看不清事物,所以現在才發現岑澍身上的衣服濕了。
感受到關切的目光,岑澍寬慰,“沒什麼事,就是淋了一會兒,吃完晚飯我就去洗澡。”
奶奶視線垂下,落在他的褲腿上,“你的腳……”
岑澍笑了一下,“沒事,不疼。”
其實還是有些疼的。
是老毛病了,有時候走路走多了,腳或腿部的骨骼周圍會刺疼,特彆是在下雨天。
岑澍吃飽飯,像是突然想起什麼,端著碗筷洗完出來後沒忍住問,“奶奶,許叔叔家是不是接回來了一個女兒?”
“哪個許叔叔?”
岑澍搖了搖頭,“沒事。”
他也是糊塗了,奶奶這幾年身體不好,已經很多年沒出過門了,沒什麼社交,最多也就是下樓曬曬太陽,又怎麼可能會認識許叔叔他們一家呢?
但是卻沒想到,奶奶像是突然想起什麼,“我不知道你說的哪個許叔叔,我記得今天下午家裡確實來過一個姓許的男人,不過當時你在店裡,就我和你爸在家,我以為是你爸的朋友。”
岑澍心裡“咯噔”了一下。
他不知道奶奶說的跟他心裡想的是不是同一個人,隻能試探性地問,“他找我爸做什麼?”
“好像是借舊課本吧,我不清楚,也沒問。”
岑澍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回房間洗完澡,沒睡覺,而是坐在書桌前,掏出了幾張卷子,和幾本一模一樣的本子,上邊統一寫著“高中暑假·提優導練”幾個大字。
他隨手從抽屜筆筒裡掏出一隻黑色水性筆,摁動了一下,開始往本子上填答案,每換一本還特意換了一下字體。
這些暑假作業都是同學拜托岑澍,付費讓他替寫。
暑假作業對於大部分高中生用來提升成績來說,其實是沒有多大的用處的,反而還會加重負擔。
總之距離假期結束越近,替寫作業這行就越暴利。
新收過來的這幾本書每本的收費從一開始的五十五元一本暴漲到現在的八十元一本。
特彆是像有些變態的作業,被任課老師撕走了書末頁處的答案,無法照抄,網上又搜不到什麼答案的書,價格就會變得更貴。
絞儘腦汁寫完半本,眼睛感覺有些乾澀。
岑澍房間的門被輕輕敲了敲,“阿澍,不要寫太晚,累了就好好休息。”
是奶奶的聲音。
岑澍微提高音量,應了聲:“好——”
而後拍滅房間的大燈,點起台燈繼續寫。
一本寫完,掏過來旁邊一樣的書,把答案copy過去。
所有寫完已是深夜。
岑澍放下筆,準備伸手去關掉床頭的台燈,卻看到掛在台燈旁的那個晴天娃娃。
他手上的動作微停。
想起多年前,紮著雙馬尾的小姑娘捧著個晴天娃娃,把它遞給他時的場景。
岑澍揚了揚唇,微微打開了窗戶一些,帶著水汽的冷風從窗外吹進來,他看到天空很黑,這場雨估計要很久很久才能停下來了。
把晴天娃娃拿起來,掛在窗戶外的掛鉤上。
他想,今天遇到的那個女生,也許就是她吧。
她現在在家過得好嗎?還會不會和小時候一樣,偷偷躲出家門口哭鼻子。
岑澍不知道。
就像不知道十歲那年,她隻在這裡出現了短短半年,而後就像是人間蒸發了一樣,再也找不到她了。
岑澍把晴天娃娃掛好,徹底熄滅了台燈,準備入睡。
可是卻怎麼也睡不著。
左腿每逢雨天就控製不住地刺疼,岑澍忍了很久,額角處都忍不住沁出幾縷薄汗。
他從床上爬了起來,從抽屜裡找出一罐止痛藥,摸黑下樓就著溫水喝了下去。
今天注定是個無眠之夜。
-
這個晚上對於許昭青來說,也十分難捱。
許昭青也想不到,自己來到渝城的第一眼,就要麵臨這樣的腥風血雨。
她從文具店裡一回家,果然沈素潔就開始盤問她去買了什麼東西,在確定她的購物袋子裡麵,單純隻有筆記本和水性筆之後,才放過她。
許昭青本來事情就此為止之後,沈素潔卻依舊沒有想要把她給放走的想法,隻是說,“先等等,媽媽有事跟你說。”
說罷,拍了拍她旁邊的沙發,“你過來坐。”
許昭青沒坐她旁邊,隨手扯了張凳子,坐在沈素潔對麵。
沈素潔緩緩開口說,“距離崇禮中學開學還有小半個月,為了能夠跟上新學校的進度,我跟你爸一致決定,想要把你送進暑假輔導班,你明天準備一下,後天開始正式上課,你的想法怎麼樣。”
她的想法重要麼?
這明明是通知的語氣,就像之前上一秒通知她,說想要把她帶走,下一秒就直接把她的行李丟上了車。
許昭青明確知道自己在這個家裡,其實根本就沒有什麼話語權,她的“想”或者是“不想”都並不重要。
明明已經替她做出了決定,但是還要特意跟她走一步商量的程序。
無非是騙她,更騙自己。突出他們是多麼開明的父母,不僅努力為孩子深謀遠慮,而且還充分尊重孩子的想法。
許昭青沒說願意,更沒說不願意。
已經能夠預料到結果的事情,回不回答好像也並沒有什麼意義。
明顯沈素潔也並不需要她的回答,隻是盯著她,再次說出自己的想法,“我不知道你在鄉下的成績怎麼樣,隻知道在學校裡排名不錯,但是這兒跟雲城鄉下不一樣……”
難免又是一通長篇大論。
許昭青用腳趾頭想想,都能夠知道沈素潔這是想跟她說些什麼。
她聽不下去,於是出聲打斷,“除了上補習班這件事,還有沒有彆的?”
沈素潔秀眉微微皺了起來,表情有些不爽。
因為自己說話說到一半突然被打斷,這換成誰,心裡都有點難受。就算對方是她的女兒,她也一樣難以忍受。
心裡沒忍住又罵了一句。
她伯父伯母這些年究竟是怎麼教她的,才相處短短一小段時間,沈素潔發現自己這個大女兒的身上哪哪兒都是毛病。
因為畢竟許昭青不是沈素潔從小帶在身邊長大的,所以對許昭青,她就少了很多包容和耐心,“你能不能聽我說完?”
“如果沒其他事我就上樓睡覺了,”許昭青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她有時候怕沈素潔,可是在真正麵對她的時候,卻依舊忍不住露出自己身上的刺,“至於其它的,您來做決定都行,我沒意見。”
許昭青說完,撈過一旁的塑料袋“噔噔”地快速跑上樓。
心臟卻跳得飛快。
有一種與權威對峙的爽感。
雖然說她依舊改變不了自己會被她們安排進各種輔導班的想法,但是起碼剛才她讓自己爽到了不是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