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許昭青撐著傘回到家。

家裡很安靜，隻有客廳裡傳來動畫片的聲音，是許茗伊在看動畫片。

而沈素潔在廚房裡做飯。

至於許為彬，此時估計還在加班。

許昭青回家的動作其實算不上大，但是還是驚擾到了其它兩人。

許茗伊正在吃著棒棒糖，躺在沙發上，睜著一雙圓溜溜的眼睛盯著許昭青看，大大的眼睛裡充滿了對許昭青的好奇，隻不過因為之前主動喊姐姐，沒有得到回應，所以因此這次她隻是單純看著，不主動找許昭青說話了。

正好，許昭青也暫時不想搭理她。

說實在些，許昭青是不想搭理這個家的任何一個人，她跟他們之間真的很陌生，陌生到她時常覺得自己在這個家裡就像是外人。

局促、不安以及煩躁包裹著她，讓她隻想躲起來，躲他們都遠遠的。

比起跟這些沒感情的家人之間進行交流，甚至許昭青更願意同便利店出現的那個中年男人說話。

許昭青想快速閃進自己的房間躲著，但是沈素潔卻沒放過她。

沈素潔係著圍裙，走出廚房，瞥了一眼許昭青，直接喊住她，“許昭青。”

許昭青背脊一僵，不想回應，但是卻不得不轉身。

沈素潔上下打量了許昭青幾眼，注意到許昭青的褲腿已經濕了大半，而且手上多了一把陌生的雨傘，一看就是男生的款式。

沈素潔不禁皺了一下眉頭，“你這傘一看就不是女孩子用的吧？”

許昭青心跳控製不住地加快了幾分。

果然還是沒能夠逃掉沈素潔的法眼，待會兒她若是問起來，該如何回答？

若是繼續沉默冷臉，估計也不是解決的辦法。

許昭青怕沈素潔刨根問底。

隻不過沈素潔其實並沒有想太多，隻是皺著眉頭，語氣控製不住地嫌棄，“你伯母就是對你不上心，給你買這種款式的傘。”

許昭青鬆了一口氣。

還好沈素潔對她並不了解，也不知道她真正的雨傘究竟是什麼樣子。

許昭青不著痕跡地把雨傘往身後藏了一下，並不搭腔，她不喜歡沈素潔說她伯母的壞話，隻是說，“我想上樓洗個澡。”

沈素潔又看了一眼她淋濕的褲腳，“去吧。”

許昭青如蒙大赦，轉身就走。

身後響起沈素潔的聲音，“前兩天給你準備好的新衣服放在你的床上了，洗完澡之後換上新衣服了，把鄉下那些衣服全丟了。”

許昭青頭也不回地應了一聲“好”，快步上了樓。

一推開門，好幾袋裝著衣服的購物袋就放在她的衣櫃旁邊，袋子的包裝很漂亮，許昭青幾乎一眼就能夠看到它們。

應該是在許昭青今天出門的時候，沈素潔趁她不在放她房間裡來的。

許昭青理應開心的，畢竟這是她媽媽親手給她買的衣服。

前幾年學校開家長會的時候，她很想見到爸媽，但是現在跟他們住在同一屋簷之下時，她又隻想著躲開他們。

之前她每年生日，都會期待爸媽給她準備的生日禮物，可現在看到新衣服的這個瞬間，卻好像怎麼也開心不起來。

他們早就錯過了她最需要他們的時候。

現在她早就已經不需要他們的關心了。

許昭青甚至覺得這像負擔，壓得她透不過氣來，她隨手拿出了幾件衣服，拆掉掛牌帶進衛生間。

簡單洗了個澡，裸著身子在衛生間，把新衣服抖開的這一瞬間，她秀眉輕皺，意識到了事情有些不太對勁。

肉眼可見並不是她的尺碼。

許昭青歎了一口氣，把那些新買的衣服給收好，掏出箱底最後一套舊衣服穿在身上，踩著拖鞋下了樓。

剛走下樓梯，就聽到許茗伊和許為彬的笑聲。

許昭青腳步下意識放慢了一些，待她慢吞吞走下樓時，許茗伊和許為彬都沒發現突然出現在樓梯角的她。

她看見小小的許茗伊跨坐在許為彬的肩頭，手裡舉著個棒棒糖，奶聲奶氣地說，“爸爸衝鴨！”

“哦——衝咯——”許為彬馱著許茗伊，在客廳裡小範圍地跑動起來。

許昭青活了十多年，從未見過許為彬原來還會有這幅麵孔，鮮活的、溫和的，往常麵對她是，許為彬永遠都是嚴肅深沉的。

許昭青停在樓梯口，一時之間不敢上前幾步，怕打擾他們的父女互動。而她就像一個冷漠的看客，在旁邊看著他們表演，她無法與他們共情，甚至覺得有些落寞。

還是沈素潔首先注意到了許昭青，她端著鮮湯從廚房出來，瞥了一眼傻站在一旁的許昭青，“傻站著做什麼？幫媽媽把廚房裡的菜拿一下。”

許為彬這才扭過頭來看了許昭青一眼，像是這會兒才意識到她的存在，臉上的笑容收斂了幾分，表情變成一潭湖水，深邃又寧靜，淡聲補充幾句，“還有碗筷和米飯。”

“嗯。”許昭青淡淡地回應一聲，轉頭進了廚房，來回多次，把飯菜碗筷都上齊，隨便拉出了一張椅子坐下。

此時許茗伊已經坐在餐桌上了，她就坐在許昭青旁邊。

許茗伊手裡捧著一顆草莓，在小口咬著，兩個小短腿還夠不到地板，在無憂無慮地晃啊晃，於是腳尖就這麼不留意踢到許昭青的小腿。

許昭青眉頭不著痕跡地輕皺，往旁邊挪了一個位置。

許茗伊今年六歲，已經能通人事，她能夠看出姐姐好像並不喜歡她，但是卻不清楚自己為什麼不喜歡她。

於是許茗伊伸出小短手來，把自己啃過一口的草莓遞了過去，眼睛亮亮的，“姐姐給你吃。”

草莓很甜，她喜歡吃，姐姐就一定喜歡吃。

吃了甜甜的草莓，姐姐應該就會喜歡她了吧。

小許茗伊的想法十分單純。

許昭青並不給她麵子，輕輕把她的小胖手推了過去，聲音很淡，“不要。”

許茗伊眨了眨眼睛，委屈巴巴地努嘴，小聲喊了一句，“姐姐……”

許昭青知道妹妹不開心，心裡控製不住地刺痛了一下，但是她並不想安慰，也根本說不出來那樣的話。

沈素潔伸手，溫柔地揉了揉小女兒的頭，安撫道，“姐姐不喜歡吃草莓，團團吃。”

說完，抬頭看著許昭青身上依舊穿著舊衣服，糟糕的配色和過時的款式，讓她怎麼看都看不順眼，她不禁問出聲，“不是給你買了新衣服嗎，怎麼不穿？畢竟你現在已經快是大姑娘了，也該懂得收拾收拾自己，穿這種衣服出門，彆人看見了還以為家裡很窮呢！”

一旁許為彬，淡定地用筷子夾了一塊紅燒排骨，眼皮都沒抬地幫腔，“你媽媽說得對，給你買了新的衣服就不要不舍得穿，你身上這些鄉下買的地攤貨，穿出去就怕人說我許為彬虐待女兒。”

許昭青低頭努力夾菜吃飯，頭也不抬地說，“尺碼不合適。”

“這……”沈素潔停頓了一會兒，說話開始沒有了底氣，聲音弱弱的，“怎麼可能不合適？”

“太小了。”許昭青聲音很淡，“我一米六七了。”

沈素潔不說話了。

飯桌上開始陷入一種出奇的沉默。

許為彬出來打圓場，他夾了一個雞蛋放進許昭青的碗裡，還是那副嚴肅的樣子，語氣也是平平，“畢竟這麼久不住在一起，你媽不知道你的尺碼也正常，下次再去商城買新的。”

許昭青不著痕跡地把碗裡的雞蛋撥到一邊，臉上沒什麼表情，“我蛋黃過敏。”

飯桌上的氣氛越來越僵硬了，如墜冰點。

一時之間誰也沒說話，就連許茗伊都發現了不太對勁，眨著眼睛，看看姐姐又看看爸媽，也不敢發出太大的動靜，沉默地拿著勺子，埋頭庫庫吃飯。

飯桌上的氛圍實在是太過僵硬，許昭青快速吃晚飯，放下碗，主動提議，“我吃飽了，上樓睡覺。”

而後起身，在沉默中離開了飯桌。

父母的爭執聲響在身後。

“你怎麼能夠忘記女兒的尺碼呢？”

“你不也不知道她不能吃蛋黃嗎？”

許昭青快速上樓，關上門。

躺在床上，輾轉反側睡不著覺。

她沒手機，房間裡更沒有課外書。

距離高二開學還有不到半個月的時間，這些東西都被沈素潔以影響學習為由給暫時收走了，許昭青想找個東西打發時間都做不到。

於是她又想起了岑澍。

想起他含笑舒展的眉眼，以及說話時不疾不徐的語氣。

許昭青從來沒見過長得這麼帥氣的男生，而且跟她鄉下的男同學不太一樣，他身上沒有痞氣和匪氣，整個人溫和得沒有半分鋒芒，給人的感覺就像是冬日的熙陽。

其實今晚許昭青並沒有吃飽，隻潦草地吃了幾口便放下了碗，好在她摸出了一袋甜牛奶。

是離開便利店時那個叫岑澍的男生遞給她的。

許昭青肚子有些餓，攥著這袋甜牛奶，卻始終沒舍得喝。

許昭青想了想，沒忍住從床上爬了起來，從櫃子裡翻出自己的傘，也順手拿過岑澍借給她的拿把傘，準備現在就出去把傘還回便利店。

本想著明天再去把傘還給他，但是此時許昭青忍不住，她實在是太無聊了，現在的時間不過晚上八點多，便利店距離這兒不遠，步行也就十分鐘。

她現在過去還傘，估計也可行。

而且主要原因不是為了送傘，而是因為回來路上路過一家文具店，裡邊應該有賣課外書或者mp3之類的小玩意兒。

隻不過回來的路上身上沒錢，所以她沒進去看看。

現在想去文具店找點兒看看能不能買到一些既能夠打發時間，又不會被沈素潔沒收的東西。

否則她整天這麼無聊地待在房間裡，大概率會悶出病來。

許昭青說乾就乾，這兒待著讓她感覺到窒息，於是帶好兩把傘，打開房間門下樓。

許昭青走下一樓時，許為彬還在飯桌上吃飯，沈素潔在陪許茗伊玩玩具。

沈素潔抬頭看她一眼，“帶傘準備出門？”

許昭青點頭：“嗯。”

沈素潔又問：“這麼晚了，外邊黑漆漆一片，現在還飄著小雨，你出去做什麼？”

“去文具店。”許昭青頓時覺得有些窒息，感覺她的語氣簡直是在審犯人。

本來以為難免要跟沈素潔掰扯幾句，卻沒想到她很輕鬆地就直接放過了她，可能是因為新衣服的事兒，暫時有些愧疚，也沒阻攔她，隻是問，“知道哪兒有文具店嗎？”

“知道。”

“那就去吧。”說完，沈素潔回過頭繼續逗許茗伊玩了。

許為彬也隻是瞥了她一眼，說了句，“早點回來。”

許昭青點了點頭，快速閃身跑下了樓。

小區裡有路燈，雨霧在燈光下變得格外明顯，絲絲縷縷的像細線。

許昭青站在原地看了一會兒，撐開雨傘走進雨霧裡，往小區外走了幾步，依稀看到不遠處朝著自己所在的方向走過來一個人。

看不清楚對方的具體身形，等離近了些，許昭青才辨認出了對方，快步朝那人走了過去。

男生個子很高，沒撐傘，步伐有些快地走在雨裡，他的懷裡還抱著一隻小貓。

竟然是岑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