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4

外麵還在淅淅瀝瀝地下著雨，如同十三年前劇場最後一幕時的人工降雨。

良久，邵京才盯著梁小楓的表情，小心翼翼地開口道，“我很好。”

至少，他比梁小楓幸運得多，沒有資格在她的麵前說自己不好。

邵京想過梁小楓可能會難過，可她的臉上卻緩緩綻放出了一個好看的笑容，那笑容仿佛達到心底，隻不過那雙眼卻有些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那就好……那就好。”

說完，梁小楓伸出手，握住邵京環住她的手，用力地推開他，無聲拒絕著他的靠近。

她知道他其實想要儘力彌補十三年前給她造成的傷害。

可是邵京錯了，大雨中的緊緊相擁無法代替十三年前的‘公然謀殺’，他給梁小楓造成的傷害也不值一提。

不過隻是演戲罷了。

更何況，有些事情，發生都發生了，無論如何彌補都已經沒有用了。

梁小楓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仿佛這樣才能克製住來自他觸碰時所發生的戰栗和不安。

“你想說的就是這些嗎？謝謝你……但我該回去了。”

可就當梁小楓想要轉身離開的時候，手腕卻再度被緊緊地攥住，她看向邵京，可男人卻沉默了很久，隻是用那雙深邃漆黑的雙眸，緊緊地盯著她。

“梁小楓……”

他喑啞的嗓音道，“和過去告彆，然後重新振作起來，好不好？”

邵京說著，握著梁小楓手腕的手逐漸收緊，“絕對不要用彆人的錯誤來懲罰自己。”

梁小楓疲憊得已經沒有力氣掙紮，更沒有力量反抗邵京，隻是輕聲反問道，“可是……哪有那麼容易告彆的？”

“或許……或許讓那些傷害過你的人、包括我付出代價！亦或者讓所有人知道，當年的事情根本就不是你的錯，倪修齊應該為他的瘋狂向你道歉！”

梁小楓緩緩地頓住了，那雙漆黑幽深的眼平靜地看著他，“真的嗎？如何呢？”

她的眼神太虛無，就好像邵京說得一切隻是隨口應付的謊話，在某個瞬間，邵京突然意識到她可能正迫切地需要自己這樣做，畢竟舊事重提，足以毀滅過去所有一切美好的假象。

可邵京如何會是那種在意體麵的人？

尤其是當十三年前的記憶重新浮現在眼前，梁小楓狼狽而又痛苦地出現在他的麵前，邵京無論如何都做不到無動於衷。

他低頭自嘲一笑，隨即從口袋裡拿出手機。

手指在虛擬鍵盤上敲擊了簡簡單單的一句話，按下發送，然後將手機輕輕地放在了桌麵上。

整個空間之內，先是短暫的沉寂，而後便是一條提醒，兩條、三條……劈裡啪啦彈出來的無數條。

邵京其實並沒有發彆的什麼，他隻是@了倪修齊，告訴他已經十三年了，他欠梁小楓一個道歉……僅此而已。

梁小楓或許還意識不到，在這樣虛假的娛樂圈中，這樣的行為究竟意味著什麼，因而，邵京看著麵前對此波瀾不驚的她道，“我讓他給你道歉，好不好？”

*

梁小楓坐上了邵京的車，她的腦袋抵在車窗玻璃旁，目光看著窗外不斷後移的風景，但事實上卻對外麵的一切感到漫不經心。

邵京已經被逼得關了機。

而這也波及到了梁小楓，她的手機也接連響了好幾次，她很怕接電話，即便她在屏幕上看到了來自媽媽的電話，卻也跟著關了機。

車緩緩停在一棟獨棟彆墅前，梁小楓冷眼旁觀地透過車窗玻璃，看到樓上的窗簾動了動，有道黑影快速消失在窗簾後麵。

邵京先下了車，他站在門口敲門，時不時回過頭注意車裡的梁小楓，生怕她出什麼狀況。

梁小楓沒有被允許跟他一起下車，她便隻是順從地做在副駕駛座位上，身體卻難以克製地緊繃顫抖。

明明已經決定去恨了，可是當知道自己即將麵對倪修齊的時候，那種惶恐和不安比遇到邵京時更加強烈。

可是，他確實欠自己一個道歉。

門緩緩打開，一個熟悉卻又更加滄桑的男人半躲在門後，出現在梁小楓和邵京的視野裡。

當年倪修齊就已經五十歲了，十三年過去，他的頭發白了不少，臉上也多了更多的皺紋。

她渾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瘋了一般的大口喘息著。

見到邵京，倪修齊的臉上流露出厭惡和輕蔑，梁小楓聽不見他們之間的對話，可是即便聽不到，也能感受到他們之間的劍拔弩張。

聲音隱隱傳到耳邊，他們吵得很大聲，邵京本就高大，此時甚至粗魯地伸出手，死死地攥住了倪修齊這個略有些佝僂的六旬老人的衣領。

這樣的混亂使得梁小楓更加難以呼吸了，她艱難地移開目光，試圖將自己蜷縮成團，好逃避眼前令她畏懼的畫麵。

可偏偏此時，視角的變化使得梁小楓一愣，隱隱注意到了那些熟悉的不速之客。

梁小楓在那場話劇之後，最討厭將自己暴露在大眾的視野範圍之下，恨不得將自己埋在坑裡，生怕有人重新發現她依舊存在。

可是這一刻，她卻笑了，笑著笑著卻又流了淚，沉重的四肢因為緊張和厭惡開始抽搐，連胃都在翻湧得痙攣。

有些事情，還是得自己去麵對。

時間無比緩慢，而梁小楓終究還是幾乎掙紮著下了車。

耳邊儘是倪修齊口不擇言的難聽話。

“梁小楓怎麼樣跟我有什麼關係？”

“我對你有知遇之恩！邵京，你敢這麼對我？你還是人嗎？我也不會叫你好過的……”

她跌跌撞撞地朝爭執著的兩人走去，恐怖得好似每一個毛孔都在叫囂。

終於，倪修齊後知後覺地發現了向他靠近的梁小楓，他先是短暫的茫然，似乎根本就不認識這個突然出現在這裡的女人了。

何其諷刺。

但很快，倪修齊從埋藏至深的記憶和合理的推斷中猜到了梁小楓的身份，目光在打量過後再看向此刻狼狽的她時，充滿了嫌棄和鄙夷。

“梁小楓，淪落到現在的地步是你自己的問題，不要總是把錯怪在彆人的身上——”

話音剛落，“啪——”得清脆聲響同時響起。

倪修齊和邵京的動作同時愣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著剛剛幾乎使出所有力氣跳起來給了倪修齊一巴掌的梁小楓。

“倪修齊……”

梁小楓看著捂著臉處在暴怒邊緣的倪修齊，握緊生疼的手，緩慢而認真地說。

“你的成功不過隻是因為運氣好罷了，事實上，你和你的話劇一樣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