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3
背景發生在動蕩的民國時期,年輕的女學生馮惠是富裕家庭的女孩,長相清純漂亮,是學校裡很受歡迎的女孩,她在眾星捧月之下登場,燈光聚焦在她的身上,使得馮惠迅速吸引了台下所有人的目光。
很快,一道昏暗的光線聚焦在校門外小攤販的一員池夏山身上。
和追求進步的學生相比,池夏山的父親是清朝最後一批秀才,時人大多都不識字,這位秀才迫於生計賣字,池夏山則會在忙碌時幫忙。
少年悄無聲息地抬起頭,彼此在生命中初遇。
彼時彼刻,時局動蕩,進步的青年們在這條街上宣揚進步的思想、抗議不公,但在這條街上的普通人卻漠不關心,池夏山有心想要去了解,卻因為想要分擔父親的辛苦,被迫困在這個小小的攤子上,不停地寫。
交集發生在某一天,群情激奮的遊行之時,馮惠陪著一名男同學來謄寫信件,因為人潮擁擠、情緒激動,馮惠差點就被往來的青年和有誌之士撞倒,池夏山一把將馮惠拉了過來,年輕的男女身體相觸,時間變得無比緩慢,代表有著完全不同身份的男女就這麼站在一起,打破了世界的隔閡。
兩人相識之後有了更深入的來往,感情逐漸升溫,克製之時,薄唇在不經意間輕觸,兩個人依偎在一起,好像動蕩的整個世界都屬於彼此。
就當池夏山覺得日子有了甜和盼頭的時候,他卻在不經意間發現了一個秘密。
他遠遠地見到,馮惠正和另一個男人舉止親密。
話劇上半場的內容到這裡戛然而止,紅色的幕布緩緩合上,然後便是中場二十分鐘的休息時間,幕布外是連續不斷的掌聲。
邵京轉過頭看向梁小楓,隻覺得她狀態似乎比之前更加糟糕了,嘴唇毫無血色,看上去很是疲憊。
這個時候演員要抓緊時間休息,他們還有下半場,邵京和梁小楓的戲份很多,必須分秒必爭。
可就在此時,倪修齊手裡拿著兩份資料快步走了過來。
“我思來想去,還是過不了我心裡那關,最後一幕還是應該用第二套劇本。”
邵京的眉頭立刻皺了起來,第二套劇本他隻是聽倪修齊說起過是個悲劇,但出於種種的考量,在此之前他都沒有打算采用,所以他們一直以來都是按照第一套劇本彩排的。
“我已經跟其他幾人說過了,儘可能小的進行了改動,爭取呈現出最符合我心意的效果。”
他不可置信地接過倪修齊的第二套劇本,進行巨大修改的確實是最後一幕。
在經曆了時局的衝突和危險,池夏山誤闖入燈紅酒綠的上流社會並揭露馮惠家道中落不得不為了養尊處優的父母像花蝴蝶一樣和其他條件優越的男孩或是男人保持曖昧之後,最後一幕連台詞甚至改得也不算多。
馮惠這個弱小卻又漂亮的少女無奈為了家庭成為了有錢人爭風吃醋的玩具,明明身處的學校是熱血進步的,但她卻一腳踏在殘忍裡,愚昧而又落後。
在即將被欺辱的雨夜裡,池夏山沒有像原本的劇本中那樣勇敢地趕走那些混蛋,而是靜靜地看著這一切發生,等所有人離開後,居高臨下地看著馮惠。
他們對視了很久很久,最後,池夏山拿出彆在身後的柴刀,狠狠地刺入了馮惠的腹中。
舞台的燈光變得漆黑,‘死去’的馮惠套上白衣,來到舞台中央,隨著演員們竭力表演出的倒放畫麵陳述懺悔。
倪修齊尖利的聲音中似乎帶著一些狂熱,“悲劇就是把美好的東西毀滅給人看的……所以,馮惠她就該死!首演之後一定會引爆整個話劇市場,成為新的經典!”
……
太荒謬了!
邵京不知道自己在二十分鐘後究竟是如何重新站上舞台的。
但當年的他尚未成年,終究還是太年輕,顧忌著在台下的所有觀眾、顧忌著為此付出了那麼多辛苦的工作人員和所有人的體麵,哪怕已經意識到倪修齊是個瘋子,卻還是隻能被迫站在舞台上繼續下去。
渾渾噩噩地演到了最後一幕,舞台真的淅淅瀝瀝地下起了雨來,他此刻渾身都濕透了,感覺自己在那一刻好像也成為了池夏山。
跳動的心不斷地墜落、墜落……生命在此刻與這個虛擬的人物漸漸重合,就好像靈魂深處有什麼突然變了,變得深邃幽暗。
他顫抖著雙手,在渾身濕透且狼狽的馮惠麵前拿出砍刀,憤怒與矛盾開始交織,緩緩地、緩緩地——
邵京和池夏山之間彼此做著掙紮,時間在此刻變得無比緩慢,可或許就是這樣的緩慢,所有的燈光終於徹底暗了下來,用黑暗給予所有人悲劇的聯想。
他霎時間回過神來,高大的身軀頓時跪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粗喘著氣。
昏暗的光線之下,邵京注意到幾個工作人員快速上前,將渾身癱倒在地上的梁小楓拉了起來,然後在後台為她套上代表純白的袍子,送她站上升降機,出現在了所有的布景之上。
邵京恍惚了好久,疼痛卻逐漸蔓延了上來,他這才發現作為刀具的砍刀竟然在不經意間割破了他的手。
水珠順著發絲和衣擺滴答滴答地落下來,不知道是否純粹的人造雨水還是彆的什麼東西。
燈光重新點亮了劇場,柔和的黃光照在‘馮惠’的身上,仿佛死亡已經洗淨了她的‘罪孽’。
照理說,她應該將原本好結局中向池夏山解釋的話作為首演的最後一幕的最後一場。
可是,她卻不知怎麼了,眯起眼睛,沉默……隻是沉默,什麼都不說。
所有台下的觀眾本還以為這是倪修齊的設計,此時才終於意識到了演出發生了事故,梁小楓不知道是忘詞還是發生了彆的什麼情況。
可邵京知道,梁小楓把這段話背得很熟,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忘記。
手突然攥緊濕透了的布料,站在後台的邵京終於想起了當時他們在舞台上對視時見到的梁小楓的表情,那是一種真實到令人絕望的畏懼和痛苦。
整顆心突然吊了起來,邵京有了一種非常非常糟糕的預感。
“……呼。”
舞台下的人或許看不見,但邵京卻清楚地看到了,她濕漉漉的臉頰上滑落下來的淚水和僵硬顫抖的身體。
梁小楓努力地張了張嘴,可是無論她怎麼著急,卻始終發不出一丁點兒聲音。
最後她慌亂地看向四周,似乎是想要逃離這裡,可是站在距離舞台地麵有十幾米升降台上的她,又如何能夠離開呢?
梁小楓緩緩地蹲下來,就這麼蜷縮在小小的升降台上,嗚咽道,“我沒有辦法再演下去了……對不起。”
至此,所有勉強還能維持的假象終於被戳破。
原本沉浸在話劇體驗中的觀眾們終於無法忍受著明顯的問題,收斂起情緒,開始議論紛紛。
“怎麼回事啊?”
“不至於吧,這可是梁小楓啊!”
“是不是這個劇本太過分了?”
“那我付了錢的,我活該來看這部話劇的是嗎?”
“……”
見收不住場,工作人員也沒有辦法,隻好立刻垂下紅色幕布,儘力遮蓋著無力又蒼白的失敗。
所有演員和幕後人員麵麵相覷,此刻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原本安排好的謝幕也徹底泡了湯。
夏婉茹此時終於知道了演出發生了意外,急匆匆地不知從哪裡趕來,指揮工作人員先將梁小楓放下來,幕布後的後台和觀眾席一樣混亂。
邵京本想擠過去,但夏婉茹卻立刻帶著狀態糟糕的梁小楓快步離開了這裡。
至此,他隻好立刻張開雙手,擋住想要跟上去的人,“小楓的狀態看上去不太好,大家先給她一點空間緩一緩吧,謝謝大家了!”
但邵京攔得住其他人,卻攔不住憤怒至極的倪修齊,他轉過頭,看著消失在這堆混亂裡幾人,隻能勉強提起精神,繼續將其他人攔住。
好在那些唉聲歎氣的工作人員可比外麵憤怒的觀眾好應付,他們知道倪修齊臨時更改劇本,更知道他的說一不二和偏執,隻好離開這裡先解決劇場的混亂。
而邵京好不容易能跟過去的時候,四處跑遍了,卻發現整個劇場都找不到梁小楓、夏婉茹和倪修齊了。
演出前的後台熱鬨、忙碌,而不是像演出後這樣,一片狼藉。
後來,邵京對這件事情始終耿耿於懷,想要聯係梁小楓,但她卻像是突然消失一般,無論如何都沒能做到。
於是他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好幾天。
但那部話劇的後遺症也同樣影響到了他。
池夏山這個人似乎始終無法從他的人格和夢境中剝離,也根本完全無法理解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邵京覺得,他無論如何都無法為自己的盲從而找借口。
至少,他要向梁小楓道一聲歉。
幾天之後,當邵京從渾渾噩噩中逐漸平複下來時,倪修齊依舊是業內知名、有才華的話劇導演,而梁小楓卻已經被媒體塑造成了脆弱且毫不專業的童星。
他找遍了所有辦法,隻得知了梁小楓狀態好了不少的消息。
可是,很多事情還是變了。
就連邵京自己也從那個不羈張揚的少年變得沉默寡言、禮貌克製。
隻是,當父親告訴邵京有新的演戲機會,問他是否要試試的時候,邵京的行為還是違背了自己的真實想法。
再試試吧。
或許還能在未來的時光裡再見到露出那樣燦爛笑容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