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

眾所周知，倪修齊是一個非常嚴格的話劇導演。

邵京在最初的一個月時間都沒有見到梁小楓，也沒有拿到具體的話劇劇本，因為采用了不少新人，這一個多月的時間是倪修齊專門留給大家練習基本功的。

基本功的訓練結束，邵京和其他演員們才剛剛拿到了上半場的劇本。

劇本的圍讀會上，邵京看著新鮮出爐的劇本，眉頭逐漸皺起。

他恰好抬起頭，發現幾個拿到劇本的演員都不約而同地將目光放在了坐在對麵的梁小楓和飾演B角的另一位小演員趙歡身上。

邵京環視了一圈，所有人的臉色很都奇怪，但卻沒有人願意出頭，他便忍不住打破了沉默，“倪導，這是不是不太合適，她們兩個都沒滿16歲。”

“有什麼不合適的？”

倪修齊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緊緊地盯著邵京，“著才能凸顯出年齡和性格的反差，她們都沒有說什麼，不需要你來替她們發表意見。”

邵京早就聽聞倪修齊的性情古怪，對表演有自己的執拗和堅持，卻沒有想到，僅僅隻是上半場的劇本便如此出人意料。

但不得不說，劇本確實是精彩、吸引人眼球的，至少邵京現在就很想知道下半場的故事究竟會是怎麼樣的。

可是，邵京還是頂著倪修齊不悅的目光，目光在掃過年紀稍長一些的趙歡之後，最後停留在梁小楓的臉上。

年輕的少女臉上浮現出了一絲猶豫和尷尬，卻始終沒有說話，隻是低著頭看著手上的劇本。

“以防萬一，她們的監護人是不是也該看一下劇本？”

倪修齊沒有說話，隻是此時的臉色已經變得很難看了，他抬了抬手，示意工作人員去找兩位小演員的監護人，隨著敞開的大門，圍讀會上瞬間一片死寂。

邵京並非是以那種一步一個腳印、靠演戲為生的演員，因此他沒有什麼怕的。

後來邵京才知曉，他是一個製片人推薦給倪修齊的，倪修齊其實並不知道邵京的身份，不過他覺得，即便倪修齊知道了，事情也並不會改變多少。

很快，他再度看到了一直出現在梁小楓身邊的成年女人，這一次近距離看，邵京這才注意到她們之間有幾分相似，而梁小楓叫她媽媽。

那便是她的媽媽兼經紀人，夏婉茹。

夏婉茹何其精明的人，她快速地看了一遍上半場的劇本，即便有些地方確實不太合適，但她還是笑著抬起頭，客氣地對倪修齊道，“沒關係的，倪導。”

“能夠參演倪導的話劇是一個可遇不可求的機會，這也是在鍛煉小楓的演技，而且有您在，我有什麼不放心的。”

梁小楓側著頭看夏婉茹，抿了抿嘴唇，然後也跟著轉過頭朝倪導笑，“是的，倪導。大家已經很照顧我了，我不會拖後腿的！”

梁小楓這麼紅，她的監護人都這麼說，另一位趙歡的監護人也不好說什麼，隻能跟著也這麼說。

塵埃落定，圍讀會繼續。

眾人熟悉了上半場的劇情後，有一位演員忍不住開口問道，“倪導，後麵的劇本大概是什麼樣的呀？”

倪修齊慢悠悠地垂頭喝了一口茶，喉嚨吞咽後才平靜道，“大致都已經完成，但我還有點不滿意，到時候你們會知道的。”

因為沒有完整的劇本，所有人也隻能在導演的安排下進行上半場的排練。

一般主要分為初排、細排和合成階段。

邵京和梁小楓之間的對手戲最多，因此在合成階段之前，他們兩個人大多數時候都應該呆在一起。

不過他們之間並沒有什麼過多的交流，排練的時候夏婉茹都在場，他們彼此隻是一遍一遍地熟悉著劇本，隻有同事間的來往。

不過，在邵京的觀察下，他覺得梁小楓在外人麵前的活潑開朗似乎都是一個假象。

夏婉茹實在是太強勢了，雖然梁小楓隻有十四歲，但邵京記得自己的十四歲，即便他要學很多東西，但是他的父母並不會像夏婉茹這樣侵入他方方麵麵的生活，不給一絲一毫的獨處時間。

排練結束，夏婉茹就會帶著她離開，邵京甚至還沒有機會和這位有名的童星多聊幾句。

事情的變化在於熟悉劇本後，導演對他們進行的單獨抽排，他們各自給出了最優秀的表演，但卻不約而同地在了這場吻戲前出了戲，僅僅隻是小心翼翼地貼在一起，他便感覺到自己的動作立刻變得僵硬，而梁小楓的嘴唇也在微微地顫抖。

夏婉茹沒有給他們兩個練習吻戲的機會，而對於邵京自己而言，他也做不到自如地去吻一個十四歲的女孩。

即便在此之前他們已經做得很好了，但倪修齊對於這樣大的差錯還是表現得很不高興，時間緊張，所有人都還沒有拿到下半場的劇本，而他們上半場的排練也有著大大小小的問題，此時的他顯然非常煩躁。

“我來之前你們難道就不知道先在私底下練一練嗎？”

“梁小楓，你還有和彆人的吻戲，這樣怎麼行？”

邵京苦笑，和這位倪導接觸的時間久了，他發現倪修齊最討厭被反駁，很多時候邵京的反駁也根本起不到什麼作用。

話說的很難聽，邵京之前和倪修齊表達意見的也是因為梁小楓除了和他有吻戲以外，還和其他兩個成年男演員有吻戲。

後來有年長的演員私底下和邵京說，吻戲對於專業的演員來說根本就不算什麼，這件事情才勉強在他的心中平複下來。

……他當然覺得梁小楓是一名非常專業的演員了。

但就現在這場戲的排練表現而言，他們確實有問題，邵京也無話可說。

倪修齊將夏婉茹叫了出去，總是三個人的房間此時隻有邵京和梁小楓兩個人，屏息凝神等了二十多分鐘，夏婉茹都沒有回來。

他感覺到她整個人好似輕鬆了一點，然後用那雙漆黑的圓眼怯怯地看向邵京。

但很快，她朝他露出了一個笑，嘴角的酒窩淺淺的，“既然如此，我們練習一下吧。”

後來的邵京也演過不少吻戲，這對於一個專業的演員而言，就隻是工作，僅此而已。

但他想，或許那個時候的他還是太年輕了，卻又到了年紀，早一點、晚一點都不會讓他記得那麼深刻。

可是梁小楓終究還是比他更年輕，他憑什麼認為，她會對那些吻完全無動於衷呢？

體驗派、方法派、表現派所有的那些表演流派在此刻失去了意義，當嘴唇在沉重呼吸間輕輕觸及的那一刻，有的隻有年輕男孩和年輕女孩在僅有彼此的房間內，難以抑製地激動和克製罷了。

*

如今想來，連邵京都選擇刻意遺忘了參演那部話劇時的很多記憶，這分明是他人生第一次演戲，而往後的每一部電視劇和電影他都記得清清楚楚。

梁小楓受到那部話劇的影響之深，他又何嘗不是如此?

如果讓現在的邵京去麵對這一切，他早早地就會看穿倪修齊其實就是一個難搞的偏執狂，這部話劇僅僅隻是滿足他心中隱秘又不得的嫉恨。

隻可惜，十三年前的他還太年輕。

拿到下半場的劇本時已經距離正式演出的時間很近了，雖然邵京其實不太喜歡這個劇本，但好在最後的結局很好，升華了前麵令人討厭的一切。

更彆說，倪修齊在業內的鼎鼎大名，首站巡演在上海最大的劇場，邀請了很多領導和業內鼎鼎有名的大人物，對於所有參演的演員來說，都是一次非常好的機會。

布景也力求真實和質感，甚至為了最後的一場雨夜背景，想辦法在劇場的配合下做到了真的下雨。

演出即將開始，這部話劇的首演聲勢浩大，甚至引得當地衛視和央視的媒體前來采訪，劇場的票早就一票難求。

倪修齊甚至還聯係了電視台，轉播一些話劇的精彩畫麵。

演出即將開始。

即便是邵京也不得不承認，第一次就能站在這麼大的舞台上，一向無懼任何困難的他也不由得感到緊張，他聽到自己澎湃的血液“噗通噗通——”地伴隨著心臟的跳動抵達身體的每一處，下麵坐著的一個個人都失去了意義。

經過化妝間的時候，邵京注意到梁小楓卻不在裡麵，他轉而去了她的休息室，卻發現休息室被反鎖了。

他皺了皺眉頭，但邵京也有很多事情要準備，因此並沒有把這件事情放在心上，以為她是要在演出前抓緊休息，好恢複體力。

好在梁小楓還是在即將演出前回來了。

邵京剛要開會，卻注意到梁小楓的額頭上多了一層薄汗，臉色也並不太好看。

“你沒事吧？”

即便他們已經排練過很多遍了，但邵京還是忍不住這麼問。

為了配合舞台的演出，梁小楓的臉上畫著濃妝，臉上扯出了一個笑，看不到她臉上的那兩個好看的酒窩，顯得她有些心不在焉。

邵京還想再說什麼，但劇院所有的燈光卻在此刻全部暗了下來。

演出正式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