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梁小楓是被小狗舔醒的。

濕漉漉的熱氣與皮膚觸碰，她恍惚意識到了什麼，從昏昏沉沉中瞬間清醒，一下子筆直地坐起身。

黃色的小狗被嚇了一跳，發出奶聲奶氣地叫聲，它吐著舌頭歪頭看她，身體歪歪扭扭地向後退了兩步，一屁股坐在她的麵前。

此時的梁小楓那頭長長的黑發遮擋住了她憔悴的臉，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照射進這個昏暗的房間，空氣中漂浮著一顆顆飛揚的塵埃，那道光線恰好照在小狗的臉上，梁小楓的胸口劇烈地起伏，然後一把將小狗用力地抱在懷裡。

……

清脆的食物劈裡啪啦地落入狗狗碗裡，梁小楓蹲下身，蹲坐在狗狗的一旁，看著小狗狼吞虎咽地吃，心裡瞬間難過起來。

“慢點吃……慢點……”

她輕聲細語地伸出手摸了摸它的腦袋。

毛茸茸的毛發瞬間在觸碰的同時包裹起梁小楓微涼的指尖，柔軟又溫熱，沒有人會不喜歡。

但突然，梁小楓的動作停頓，她感覺自己在小狗的摸到了什麼，低頭看去，目光在狗牌的文字上彙聚。

‘Crystal’

‘聯係電話：1324832741’

小狗依依不舍地將盤子舔乾淨了，梁小楓才終於回過神來，她收回出神的目光，立刻換上衣服，戴上帽子和口罩，拿著紙巾和塑料袋，抱著小狗就往樓下走。

腳步隨著盤旋的樓梯向下，梁小楓聽到清脆悅耳的聲音輕快地響起。

“Crystal就是一隻小土狗啦，但是它特彆特彆乖，一路上都不吵不鬨的……”

夏桃在直播。

她抱著小狗的腳步頓了頓，看著它清澈卻又疲憊的眼神，忍不住心情複雜地又摸了摸它的腦袋。

就像這個世界上不會有不鬨騰的小狗。

梁小楓低下頭，將臉頰湊在小狗的臉頰上，然後又在小狗耳朵邊上低語。

“你不叫Crystal，你叫小狗……是我的小狗。”

往常梁小楓會等到夏桃直播完，但此時的她急著去遛小狗，她最終還是抱著小狗走下了樓，大門被沒人注意的人發出了關門聲。

夏桃對著手機直播的聲音頓了頓，目光先是順著梁小楓的背影看去，而又看向坐在一旁低頭玩手機的媽媽，臉上微微變化的笑容又瞬間恢複原樣，繼續道，“沒什麼，不重要的事情，我們繼續~”

來到外麵的世界，小狗顯然是憋壞了，在草叢上歡快地蹦躂起來，梁小楓的體力不好，剛剛處理好小狗的便便，撐著膝蓋起身，抬起頭便見它已經躥得很遠了。

氣喘籲籲的梁小楓跟不上小狗的速度，乾脆不追了，這裡是豪華彆墅區，外來者不能隨隨便便進來，這處草坪也鮮少有人來，她乾脆坐下來，從口袋裡掏出一顆歪歪扭扭的網球。

小狗立刻激動地朝她跑了過來，濕漉漉的狗狗眼盯著小球，前腿興奮地扒拉著她的衣服。

梁小楓已經好久沒有被這麼需要過了，她笑著舉起手，用力地向遠處扔。

網球飛了出去，小狗也跟著飛速衝了出去，他的身姿矯健，輕巧地躍至空中，然後將網球牢牢地咬在口中。

小狗跑回來，高高地豎起耳朵，猛得撲在梁小楓的懷裡，因為慣性，她的身體被帶倒在草坪上，刺眼的陽光瞬間模糊了她的視線，梁小楓下意識地眯起眼睛，熱量包裹住她，整個身體都暖洋洋的。

幸福到梁小楓都有點想哭。

她和小狗在草坪上玩了很久，久到她逐漸鼓起勇氣，決心等自己回去的時候一定要當麵告訴夏桃，不要搶她的小狗。

夏桃已經擁有很多很多，但小狗不行，小狗是她唯一擁有的。

太陽逐漸下山，梁小楓牽著小狗回家。

但她卻沒有進門，而是在門口站了好久，在心裡打了好多遍腹稿，想著要怎麼才能順利地說服夏桃。

開門的是李阿姨，梁小楓聽說李阿姨有一手好廚藝，但她卻從沒有吃到過。

此刻，她用一種古怪的眼神瞥了梁小楓一眼，然後道，“太太和小桃小姐拖著行李箱出門了，這兩個月都不會回來了。”

“轟隆隆——”

陰沉的天空瞬間閃過一道驚雷，隨即“滴答”一聲，有什麼微涼的東西滴在她的臉上。

她仰起頭，發現天空竟就這麼突然地下起了雨來。

心突然重重地沉了下去，滿心的躊躇和堅定瞬間失去了所有的意義。

唯一的好消息是，原來小狗從來都不曾是夏桃的Crystal。

她根本就沒想要過梁小楓的小狗。

*

梅雨季節到了，淅淅瀝瀝地一連下了好幾天。

空氣都好像在陰沉沉地滴著水，小狗煩躁地在房間裡來回踱步，梁小楓則趴在窗台上，等待著時間無意義地流逝。

她厭惡甚至畏懼下雨。

但梁小楓封閉了自己太久太久，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渾渾噩噩的，記性變得特彆差，已經不記得自己不喜歡下雨的原因了。

她總覺得自己曾死在濕漉漉黏嗒嗒的雨裡，但偏偏梁小楓還活著。

梁小楓撐著下巴，豪華彆墅除了小狗和她以外空無一人，李阿姨不見了，冰箱的速凍區填滿了一些難吃的速凍食物，她餓不死，但也隻是在快要餓死的邊緣進食。

這麼多年過去，梁小楓仍然和十三年前的自己差不多瘦，那個時候她才十四歲，很多記憶都變得朦朧，唯獨記得她每天都在為自己不斷上漲的體重憂愁。

不過，在她不需要憂愁的時候，體重卻悄無聲息地靜止了。

陰雨天的時候，除了給小狗喂食和帶它上廁所的時候，梁小楓都在昏睡，她的心情又開始無法克製地難過起來，隻有昏睡才會緩解。

有時候被小狗用鼻子拱醒的時候，她發現自己的眼角會變得濕漉漉的，她也不知道那究竟是自己的眼淚還是小狗的口水。

但小狗隻討厭雨天，即便是陰天，能出去玩就已經足夠開心了。

梁小楓拖著沉重的身體，臉色蒼白難看，她艱難地拉著狗繩，幾乎是被小狗拖著往前走。

整個世界都是灰色的，天空中擠壓著沉沉的烏雲，幾乎要將她壓死在這個無趣的世界之中。

梁小楓有些頭暈，她扶著旁邊的長椅，捂著自己的胸口喘息，但就在此刻，她似乎聽到遠處的LED電子大屏處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

抬頭看去，新的廣告裡，年輕甜美的‘夏桃’穿著不同的服裝，神情時而羞赧，時而傲嬌，最後無數個‘夏桃’彙聚在一起，異口同聲道，“想要挑選獨屬於你的定製女友嗎？就上‘即刻戀人’APP！”

恍惚間，梁小楓手裡的狗繩突然掙脫，她這才終於回過神來，氣喘籲籲地跟在小狗身後跑。

“小狗……回來，小狗！”

小狗其實一直都是一隻很好的小狗，但梁小楓卻並是一個不合格的主人，她又有些想哭了，它一定是太渴望玩耍了，但小狗已經耐心地等了她好久好久，她卻讓小狗自由奔跑這件事情都做不到。

遠遠地，梁小楓看見遠處有一抹亮色，高大的男人站在一旁，與此同時，鮮豔的飛盤在草坪上快速移動，一隻白色的大狗肆意地奔跑著。

梁小楓艱難地停下了腳步，胸口喘得快要爆炸，想著要趕緊和那對狗主人和大狗道歉才行，這才勉強又走了起來。

隻是很快，梁小楓在看到情況變化後，忍不住驚訝地瞪大了雙眼。

小狗靈活輕巧地從大狗口中奪走了那個鮮豔的飛盤，然後它轉過頭，用那雙亮晶晶的黑色眼睛，堅定地朝梁小楓跑來。

白色的薩摩耶一愣，困惑又著急地追著小狗一起跑來。

畫麵突然變慢了，梁小楓一時有些不知所措，隻是靜靜地看著這一切發生。

穿著白襯衫、帶著鴨舌帽和口罩的高大男人也跟著動了，他朝梁小楓的方向轉過身，平靜溫和的目光似乎穿過遙遠的距離落在她的身上。

陰沉的天色下，一切都變得無比模糊，她其實根本就看不到對方的臉，可是在那個瞬間，彌漫在心頭疑惑和不知所措突然變成了……恐懼。

冷顫緩慢地在皮膚表麵快速遊移，窒息與瀕死感突然湧上心肺，整幅身軀都像是倒在了潮濕的雨夜，僵硬得一動不動。

梁小楓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她此刻隻想趕緊逃離這裡，逃離那個陌生男人的目光，可是身體卻無論如何動不了。

然而那男人卻動了，他轉過身，是極具壓迫性的寬肩窄腰，同時邁著頎長的雙腿，緩緩地朝梁小楓走來。

無知的狗狗們為了這個飛盤在梁小楓的腳邊不斷地轉圈圈，男人卻已經在此刻站在了她麵前一米遠的地方。

他看向她的目光溫和又柔軟，帶著一種令她不解的克製和難過。

“抱歉……抱歉。”

白色薩摩耶吐著舌頭，就像梁小楓的小狗一樣，轉過身著急地湊到男人的腳邊，但和小狗的興奮不同，薩摩耶此刻卻沮喪地垂著尾巴。

梁小楓後知後覺地意識到男人的聲音有些過分好聽，可是身體卻還是沒由來的顫抖。

“阿奇沒有嚇到你吧？”

他嘴上雖然說著小狗的事，但梁小楓卻分明感覺到他深邃悠長的目光凝聚在自己的身上，就好像……就好像整個世界隻有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