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豪華會所的包廂裡，一張僅容納十人的圓桌上，成年人們觥籌交錯，說到興起時，喧囂和笑聲克製不住越來越大。

隨著酒局的深入，有不少人的臉上多了醜態。

業內的酒局，資源很多，梁鳴雖然早就已經在這裡站穩腳跟了，但此時也不想掃興。

更何況今天聚會的重心在圓桌的對麵，那個高大英俊的年輕男人身上，對方的姿態謙卑有禮，話不多，但臉上始終帶著淡淡的微笑，此時正被左右幾個熱情的知名製片人和大投資商圍在當中，梁鳴這個人最擅長人情世故，總不好先離開的。

想到這裡，他漫不經心地抬起手腕，快速看了一眼手表上的時間，然後舉起酒杯，小抿了一口。

梁鳴年輕的時候自詡身體好，不夠愛惜自己的身體，現在身體各處機能都亮起了紅燈，因此對於煙、酒這些東西還是非常小心謹慎的。

但在這種名利場，煙酒算得了什麼？

此時此刻，空氣中便彌漫著刺鼻的氣味，青煙朦朧了本就昏暗的燈光，燈光照亮了青煙的輪廓。

梁鳴的目光透過飄散著的煙霧，敏銳地注意到坐在他對麵的年輕人突然微微皺起眉頭，但那表情很快褪去，隻是清了清嗓子，與臉上溫和的神色融為一體。

即便是閱明星無數的他也不得不承認，邵京確實有著一副老天爺賞飯吃的好麵孔和好身材，他的鼻梁很高很挺，下頜棱角分明，五官中隱隱帶著幾分令人不安的攻擊性，略長的劉海垂墜下來，但他此刻低調地帶著一頂鴨舌帽，垂眸中掩去了大半鋒芒。

了解邵京的人都知道，他的長相和脾氣完全不同，看著冷漠不好惹，但性格卻沉默內斂、溫和至極，和有些被粉絲寵壞了的小花小生完全不一樣。

不僅如此，連演技也那麼好，兩年前靠一個臥底的角色榮獲視帝的桂冠，然而就當所有人以為邵京會繼續攀登事業巔峰的時候，他卻急流勇退，漸漸消失在所有觀眾的視野裡，靠自己在娛樂圈多年來積攢的人脈和家族傳承轉幕後去了。

梁鳴忍不住微微搖頭。

好好的視帝不做，偏要一頭紮進爾虞我詐的幕後，但很快，梁鳴又想起了自己的一雙女兒，他突然忍不住地歎息，一時又說不出台前和幕後究竟是哪個更好。

恰在此時，邊上微醺的王總興致來了，要向梁鳴這位資深的製片人敬酒，他立刻擺手，找了個借口，“噢喲，想上廁所了，等我回來再喝啊！”

梁鳴走出烏煙瘴氣的包廂，昏暗的走廊，嘈雜聲稍稍安靜下來，他輕輕歎了一口氣，上廁所隻是個借口，但梁鳴上了年紀，酒精下肚，此時已有幾分頭暈。

在洗手間吸了一把臉，走出來的時候，就見到熟悉的麵孔斜斜地靠在門外，嘴裡輕輕地含著一根細煙，卻並沒有點燃。

見到梁鳴出來，邵京顯得有些意外，他將煙從手裡拿了下來，用低沉磁性的嗓音輕笑道，“煙癮犯了，但又聞不得煙味……抱歉梁總。”

梁鳴笑眯眯地擺了擺手，乾脆和邵京一起靠在牆壁上，隻不過和瀟灑的視帝相比就沒有那麼賞心悅目了。

“沒事兒，我和你一樣，也聞不得……哎，你年紀輕輕能有這個意識就很好，否則上了年紀之後各種小毛小病，身體不舒服就知道健康的可貴了。”

“是，您說的對的，身心健康都重要。”

梁鳴不知道邵京為什麼突然會說到身心健康，他轉過頭看向男人英俊到毫無瑕疵的臉，臉上露出了一個略有些無奈的笑，不知為何，思緒竟有些飄走了。

他和邵京過去並沒有太多的交集，但彼此都是健談的人，離開了烏煙瘴氣的環境，反倒比在裡麵的時候要更健談一些。

梁鳴沒有想到眼前這個還不到三十的男人竟然和自己還挺有共同話題的，他們聊了聊圈內的現狀和短視頻大行其道的趨勢，觀點還挺相似的，他的為人梁鳴早有耳聞，但直到真正接觸過，才明白其他人所言非虛。

隻是聊沒多久，有人發現他們在這兒躲懶，便又嚷嚷著將他們拉了回去，話題中斷，他們繼續回了包廂。

酒過三巡，包廂裡的一大半人神色曖昧地決定繼續在後半夜進行下半場，梁鳴妻管嚴的身份深入人心，立刻拒絕了，而邵京出道至今零緋聞，他對於這種事情不感興趣，直接婉言拒絕。

此時就又剩下他們兩個，邵京禮貌地問，“梁總，我司機來接我，順帶送你一程吧？”

梁鳴在圈內混了這麼多年，也是有司機的人，但他此時看上去卻有些不太舒服，隻是連連擺手。

“您沒事吧？”

“沒事的，我給我司機小劉打過電話了，他馬上就來。”

“那我陪你一起等吧。”

梁鳴其實隻是有些醉了，他最近心裡一直想著事情，平時還好，醉時便更顯苦悶，忍不住地在想邵京剛剛狀似無意提及的‘身心健康’。

好好的人，心裡怎麼會生病呢？

“說到心理、心理健康……我聽說，你家的娛樂集團旗下，有個一日男友的中介公司？”

一日戀人的出現是因為各年齡段的男女為了應對親朋好友催婚的壓力，男女們選擇花錢找好看的男女假扮自己的戀人，當然也有純粹想要談戀愛的。

總之這在年輕人眼中幾乎已經成了公開的秘密。

邵京好不容易隱退，自然選擇好好經營旗下的娛樂公司，他本就有著敏銳的商業嗅覺，想著公司旗下不賺錢的糊豆和網紅總不能白白養著，恰好租用一日戀人的費用不菲，便讓他們用這種方式貢獻價值。

他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見梁鳴摸索著西裝內側，摸了好一會兒從裡麵拿出了一張照片，試圖伸向他。

“這是我女兒，大的那個，她過得不太好，心裡似乎有點兒……有點毛病……嗝。”

梁鳴沒有注意到邵京臉上的表情，本就昏暗的室內包廂的燈光之下，他隱匿在昏暗的陰影中，神色刹那間變得晦澀不清，臉上習慣掛著的微笑突然僵在了臉上。

“你、你能幫我挑個……挑個好點的一日男友，開導開導這個孩子嗎？一天、兩天肯、肯定不夠，一年兩年的錢……我、我總是出得起的。”

一日戀人這種在年輕人裡流行的東西，梁鳴有些搞不太清楚，因為女兒過得不好，所以總在想著這件事情，大腦便自動將這一行想象成以戀人身份陪伴病人的治愈師。

邵京的目光克製地落在照片之上，始終難以移開。

畫麵被定格在她最耀眼的青少年時期，圓潤細膩的娃娃臉上露出燦爛明媚的笑容，彎起的眼底似乎有著暖暖的溫度，是當時所有人心中可愛與清純並存的鄰家小女孩。

但現在，估計已經沒什麼人記得這位紅極一時的童星了。

“——梁小楓。”

邵京輕聲道。

“對……就是我女兒小楓呀，我的女兒……哎——”

他伸出指節分明的手指，指尖按住照片的一角，擺在了自己的麵前，疲憊的中年男人聲音顫抖，艱難地捂著自己的額頭，稍稍從酒意中清醒了幾分。

“嗐，瞧我說的什麼話，她都不愛出門……什麼人都沒用，完全廢掉了。”

恰在此時，梁鳴的司機小劉急匆匆跑上來了，小劉認出了邵京，神色激動地朝他點頭示意，然後便儘職儘責地彎下腰，準備將梁鳴扶起來帶走。

梁鳴忘記把邵京手中的照片帶走，他的視線悠長地停留，年輕的少女卻好像突然活了，是在民國劇中備受憐愛的可憐孤女，是活力滿滿在廣告裡舔過嘴唇上乳白牛奶的貪吃女孩，還是采訪節目中古靈精怪的鬼馬少女，亦是、亦是……

無數的畫麵以極快的速度飛速閃過，留下了一個少女輝煌卻又短暫的美好時刻。

“呲——”得一聲，畫麵全部消失。

雪花點迸發出刺耳難聽的白噪音，漆黑的房間裡，唯有白色跳躍著的光芒照射著。

女人麵無表情地坐在沒有畫麵的電視機前，穿著簡單隨意的家居服蜷縮成一團，似乎要透過那些毫無規律的餘輝看著已經逐漸消逝的東西。

良久，她動了。

年輕的女人艱難地沙發上起身，從邊上的藥瓶裡倒了一粒藥含在嘴裡，然後踩著發麻的腳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外走。

此時已是深夜，她緩緩穿過長長的走廊，走下回旋樓梯，豪華彆墅裡空無一人。

她找了好久，才突然想起來她的小狗被妹妹帶去工作了。

小狗被帶走了……被帶走了，被帶走了！

什麼時候才能回來？

——什麼時候！？

驚恐發作，她的身體克製不住地顫抖，她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

冰箱的昏黃燈光照亮了她的臉，她拿出一瓶牛奶，對著嘴咕嘟咕嘟喝下。

落地窗外，LED電子大屏裡，和她有三分相似的年輕女孩看著純欲，仰頭舉起一瓶桃子味汽水，在粉嫩的立牌背景下將冰涼的飲料抵在臉頰，櫻唇甜美地笑著。

她過得日夜顛倒，已經不記得時間究竟過去多久了。

但上一次見麵時，她分明記得屏幕裡的年輕女孩咄咄逼人地站在自己的麵前，用一種夾雜著鄙夷、厭惡的語氣對自己輕笑。

“——你可真是個廢物。”

可轉頭，年輕女孩卻抱著不屬於她的小狗在粉絲的麵前直播表演親昵。

她突然覺得有些惡心，低頭看了一眼牛奶的保質期，竟然已經過期快兩個禮拜了。

緊接著，胃裡便開始翻湧起來，她飛速地跑到廁所，吐得昏天黑地。

但吐著吐著，她又忍不住笑了，眼淚和嘔吐物一起被旋轉的水流衝走。

她叫做梁小楓，曾經是個家喻戶曉的女童星，但現在是個連心愛小狗都保護不了的廢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