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躺在李寧玉的床上,身上蓋著她的被子,鼻端縈繞的都是她的氣息,聽到她的腳步聲離去,大門關閉的聲音,我才敢把蒙著頭的被子掀開,大口大口地呼吸起來。此刻,我的臉滾燙,感覺一定紅得就像熟透的蘋果。剛才,李寧玉吻我了。她那樣矜持的人,竟然吻我了?我盯著天花板,腦子裡翻來覆去地回憶剛才那個極其輕柔,若有還無的吻的觸感,一度又開始懷疑這是不是我做的白日夢。
但渾身包裹著的溫暖的被窩,和獨屬於李寧玉的幽蘭般的香氣,提醒著我,這不是夢,是真的,她真的吻我了。我不由情難自禁地尖叫了一聲,從床上蹦了起來,懷裡緊緊抱著她的被子,坐在那裡傻笑起來。
昨夜的疲憊一掃而空,哪裡還睡得著,腦子興奮得又像我初見她的那一天一樣。我開始環顧她的這間臥室,極簡的黑白灰三色,沒有多餘的裝飾,但這幾種色彩的搭配恰到好處,並不壓抑,床單和被子是白底灰色印花,質感很好,在清晨的陽光中還顯得很是舒適。
她把我獨自留在了她的家裡,這樣隱私的地方,這代表我們的關係前進了一大步,以及,她主動吻了我,這代表她確認了我們的關係?雖然她還沒有回憶起前生的事情,但從我的敘述中,她也大致明白了前世我跟她之間的羈絆,不管她能否憶起那些事,隻要她現在願意接受我和我對她的感情,我都已經心滿意足了。甚至,我還有點小小的得意,以她這樣一個理性至上的人,沒有把我說的話當作胡說八道,也許,或者,有可能,她也早就對我產生了微妙的感情?
我過於興奮以後,就覺得肚子咕地叫了一聲,才意識到自己餓了。我掀開被子,起身來到廚房,拉開冰箱的門,頓時感覺無語了。冰箱裡基本上算是空空如也,隻有幾盒酸奶,外加一些水果。這可都不適合當作早飯。我的李天才在醫學事業上宛如旭日東升,但在個人生活上嘛,真是有點小白啊。我不由暗暗吐了一句小槽,但想到李寧玉也是整夜未眠,一早又去上班,也根本來不及吃早飯,不如我出門買了早點拿到醫院,跟她一起吃早飯,再陪她一起上門診吧。想到這裡,就立刻心情大好,去胡亂洗了兩把臉,整理一下頭發,就出門了。
我在醫院旁邊的蛋糕店買了麵包和牛奶,特意做好了加熱,才拿著走進了醫院。來到門診,看看時間還早,還有5分鐘到8點。今天是周六,病人不像平時那麼多,有些人賴床,就診高峰一般要到9點才開始。
我推開李寧玉診室的門,她正在換白大褂,看見我,有點驚訝:“你怎麼來了,不是讓你在家睡覺嗎?”
我笑嘻嘻地回答:“睡不著,沒吃早飯,餓了,想到你也應該來不及吃早飯,所以買了早點過來,我們一起吃呀。等會兒陪你一起上門診吧。”
她接過我遞過去的麵包和牛奶,臉上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微笑,坐下後快速啃完了麵包,又喝掉了牛奶,看我還沒動,不由挑了一下眉:“你怎麼還不吃?不是要陪我上門診嗎,時間已經到了。”
我笑得很開心:“看你吃得很香,就忘記吃了。有一句話形容得好,觀其容可以忘饑,聽其聲可以解頤。”
她不動聲色地盯了我一眼:“彆油嘴滑舌了,到隔壁空房間去吃。我要開始看診了。吃完馬上過來當你的助手。”
啊這,到了工作場所她就像變了個人一樣,又板起臉當李老師了。我心下暗笑,隻好唯唯應諾,拿上早點去了隔壁。
門診進行到十一點左右,高峰漸漸過了,病人數量少了下來。我正籲了一口氣,忽然診室門被砰地推開了,一個脖子上有紋身的男人闖了進來,氣勢洶洶地衝李寧玉吼著:“你就是李寧玉?你把我老頭子的眼睛搞瞎了!你不得給老子賠一隻眼睛,休想走出這道門!”
我看見他手裡還攥著一把刀子,頓時心裡一寒,急忙閃身向前欲護著李寧玉。
她看見這個人來意不善,也噌地站了起來,伸手一揮,就把我攔到了身後,厲聲質問:“你是誰,想乾什麼?這裡可是醫院,暴力威脅醫護人員人身安全,犯法可是要坐牢的!”
對方像個瘋子,根本不聽,自顧自吼著:“媽的來你們醫院做個白內障手術就瞎了!你們還不承認把人眼睛搞瞎了?看老子不弄死你!”
李寧玉厲聲道:“你不要顛倒是非黑白!他是超高度近視,白內障手術是彆的醫生做的,術中出現爆發性脈絡膜上腔出血,這是概率極低也非常凶險的並發症,但由於他的超高度近視,導致這種情況發生在了他的身上。這是大家都不願意看到的。我們醫院進行了規範的處理,情況穩定後,我又給他做了玻切手術,使他的視力恢複到了0.2,這已然是從最壞的情況挽回了他的有用視力!”
那人聽了愈發瘋狂,揮舞著刀子不斷逼近:“你們搞瞎彆人眼睛,就隻知道狡辯!媽的,給老子去死!”
眼看著那明晃晃的刀子就要衝李寧玉揮過去,我的心緊縮成一團,感到太陽穴突突地跳動,本能地抓起身邊的椅子就衝那人猛力砸了過去,咚一聲砸在那人肩上,他手上的刀脫手摔在地上。我拉起李寧玉就往門邊跑,但房間狹窄,經過那人身邊時,他猛地一拽,把李寧玉扯了回去,又使勁一摜,把她撞到了牆上。
我驚叫一聲,忙去地上撿起了那把刀,縱身一躍跳起,用力箍住那人脖子,拿刀在他脖子上劃出一道血痕,惡狠狠地吼道:“你再動她一下試試!老子先劃開你的頸動脈,你的血馬上飆到天花板,三分鐘就死!”
那人喘著粗氣,停了下來。此時醫院兩個保安趕了進來,一左一右把他按住。我才丟下刀,趕緊去扶李寧玉:“玉姐!你有沒有傷到?”
她的胸口劇烈起伏著,緊緊盯著保安把肇事者帶了出去,才擰著眉頭,在我的攙扶下站了起來,對我說:“剛才太危險了,你不應該跟他硬碰硬,刀子不長眼睛,萬一傷到你怎麼辦?”
我此時隻覺得眼睛都是紅的,殺紅的,剛才真是想一刀結果了這個凶徒,瞬間的腎上腺素飆升讓我的聲音裡依舊帶著狠厲:“他敢傷了你,我要他償命!”
她調勻了呼吸,用手輕拍著我:“我沒事,曉夢,冷靜。”
我還是不放心,拉著她左看右看:“玉姐,你真的沒事嗎?剛才撞到牆上那一下,有沒有碰到頭?”
她正要回答,卻突然抿住了唇,眉頭皺得越發地緊了,用力地握住了我的手。
我登時緊張起來:“玉姐,你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正在此時,主任帶著幾個科室的同事急急地趕了過來:“寧玉,你怎麼樣?”看見我也在,便問:“小顧,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我連忙解釋:“剛才有個病人家屬對手術效果不滿,拿著刀子跑來行凶。李老師被他推到牆上撞了一下,有可能傷到了。”
就這說話的一會兒工夫,李寧玉突然滿頭冷汗,指甲幾乎要掐進了我的肉裡,我急得連聲問:“玉姐,你是不是頭疼?頭疼嗎?”
她已經疼得說不出話來,主任見狀,連忙叫人推平車過來:“快!推平車過來,送李老師到放射科做一個頭顱CT!馬上請神外科醫生來會診!”
眼看著李寧玉被推進放射科CT室做檢查,我心急如焚,在門外如熱鍋上的螞蟻走來走去。主任叫住了我,勸道:“你彆急,李老師有什麼事情,醫院會及時處理的。”
不一會兒,有放射科醫生開門出來對主任說:“張主任,是蛛網膜下腔出血。”
神外科醫生此時也趕到了,進去看了一會影像,出來對主任說:“張主任,她已經出現意識障礙,馬上轉到ICU,我們來處理吧。”
蛛網膜下腔出血,意識障礙?!我頓時如同被一盆冰水兜頭澆下。這是一種很凶險的外傷,致死、致殘率高,預後欠佳。聽到是這種情況,我隻覺心亂如麻,恐懼感油然湧上心頭,剛才我為什麼沒有保護好李寧玉?我應該先殺了那個暴徒,這樣他就沒有機會傷害李寧玉了!自責如同潮水一般席卷而來,我緊緊跟著眾人把昏迷中的李寧玉往ICU送,看著她昏迷中蒼白的臉頰,心如刀絞。
三個小時過去了,我焦急地等在ICU門外,隻覺度秒如年。其間有兩次ICU的醫護人員出來找家屬簽字,由於李寧玉的親屬都在外地,還沒有來得及趕來,都是由主任代為簽字。我心中發澀,我連替她簽字的資格都沒有,萬一她有個什麼三長兩短,我又該怎麼辦?昨天才剛剛找回了她,今天就又把她弄丟了,顧曉夢,你是怎麼搞的?!
又過去了兩個小時,神外科的那個醫生才從ICU出來,對主任說:“張主任,情況算是穩定了,不過人還沒有清醒,還需要繼續在ICU嚴密觀察。”
主任長出了一口氣,緊緊握著對方的手:“謝謝,謝謝!嚴教授辛苦了!”
嚴教授走後,主任對我說:“小顧,李老師的情況總算穩定了,你也該放心了,先回去休息一下吧。今天你也受了很大的驚嚇,回去好好休息。李老師的情況,明天我會電話跟你溝通的。”
我隻好裝作答應主任,跑到樓下躲了一陣。等他們離去,我又跑到ICU門口,東張西望了一會兒,遇到一個工作人員出來,我求著她讓我進去看看李寧玉,她看我可憐,把我從員工通道帶了進去。換上隔離衣,穿上鞋套,戴上口罩帽子,我才被帶到了李寧玉的病床前。
她的眼睛緊閉著,臉色蒼白,額角尚可見汗滴留下的微光,眉頭還蹙著,眼球不時地急劇顫動一會。纖長秀美的手露在被子外麵,手背上打著點滴,可以清晰地看到青色的血管脈絡。
我的眼淚一下子就奪眶而出,拿起她另一隻手握在掌心,就坐在她身邊,邊哭邊低聲對她說:“玉姐,你昨天才答應過我,今生永不再分離,你可不能說話不算話,一定要好好的,儘早醒過來。你絕對不準再先我而死,這是你欠我的,這輩子你要好好地還完這筆債。我有好多事情想和你一起去做,想帶你到瑞典去看極光,想和你一起去領略聖托裡尼的湛藍,還想和你去搭乘威尼斯的貢多拉和土耳其的熱氣球……你要陪我走遍全球最浪漫的地方……”
她的眼球突然又急劇地顫動了一下,唇邊吐出了幾個模糊不清的字眼:“顧上尉……不……地獄變……”
我突然像被雷擊了一樣愣在當場,怔怔地看著她的臉,那張平素一貫處變不驚的臉,在昏迷中卻透露著焦灼與不安,手指也在輕微地顫動,像在極力反抗著什麼。你在反抗什麼?反抗我父親當年欲圖強加給你的地獄變計劃,而選擇絕決地犧牲自己,保護我走出裘莊?
在那個冰冷的黑鐵時代,我沒有足夠的能力保護你,也不知道你一個人扛下這所有一切的艱辛,更不懂你經曆過的心路曆程,經過了多少矛盾與掙紮。因為你總是隱藏得太深,表麵上總是波瀾不驚……而現在,你無助、焦灼的神情,讓我頓時明白了當初你作此選擇的痛苦和無奈……李寧玉,你讓我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