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林瑜看著封澤發過來的布滿手寫批注的方案圖片,差點失眠。
雖然他隻是簡單地在有問題的地方勾了個圈,言簡意賅地指出不足,但林瑜還是有點汗流浹背。
她滾進被子裡,像個粽子似的把自己包裹住。
而後把圖片放大,看了一遍又一遍。
封澤的字真的好看,她想。
挺拔有力,結構美觀,賞心悅目。
屏幕頂端的數字提醒了她不早的時間,林瑜熄滅手機,翻了個身望向天花板,毫無困意。
床頭燈暈開一片鵝黃。
不知在想些什麼,她眨了下睫毛,昏暗中,那雙漂亮的眼睛明亮而澄澈。
說是出差兩三天,事實上封澤第二天就回到了公司。
林瑜坐在工位上改完了第三遍方案,發給封澤。
三分鐘後。
封澤:「。」
林瑜火速滑跪:「對不起。」
林瑜感覺她改得腦子裡的思緒都開始像毛線團一樣打結了。
她退出聊天,心裡的小人默默給自己打氣,馬上重振旗鼓再次開乾。
旁邊的張霞觀察林瑜一上午了。
她今天梳了個乖巧的低馬尾,素白的發繩襯得女孩的發絲愈發烏黑發亮,齊劉海蓋住了白色紗布,整齊地垂在眼睛上方,林瑜又穿著身簡單的白T和淺色牛仔褲,聚精會神盯著電腦的樣子,像極了中學時期每個班級裡都會出現的三好學生。
林瑜焦頭爛額地睜大眼睛,張霞看著看著莫名笑出聲,覺得林瑜真的有種天然呆,太可愛了。
無意中一瞥注意到她電腦屏幕,張霞湊過來,很驚訝。
“小林,怎麼還在改這份策劃?孫誌不是已經交過一份上去了嗎?”她壓低了些聲音,沒驚動彆的同事。
“就是,想提升一下自己。”
林瑜眼神閃躲了一下,垂眸摸了摸圓鈍的鼻尖,沒有說出實情。
不是不信任張霞,而是目前一切都沒有定性。
連她自己也不清楚,封澤最後會不會用她這一版。
張霞欣賞地拍了拍林瑜的肩膀,由衷地說:“姑娘,你將來的路,寬著呢。”
……
方藝靈敲了敲辦公室的門,聽到孫誌的聲音才推門而入。
她走過去,把咖啡放在辦公桌上,笑嘻嘻地說:“舅舅,工作不要太辛苦了。”
孫誌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可以,終於知道心疼你舅了。”
“您是我舅舅,我不心疼您心疼誰呀?”方藝靈嘴甜地說著,“公司裡除了舅舅還有誰能這麼真心地待我,什麼機會都願意給我。”
不說還好,一說,孫誌像是想到了什麼,重重地哼了一聲。
“打鐵還需自身硬,你自己要爭氣,現在這個封澤可不比以前那個花架子,糊弄不了一點。”
孫誌放下杯子,瓷杯底座與光滑的桌麵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音。
孫誌暗暗咬牙,“一個初出茅廬畢業沒幾年的小子,天天在我頭上擺架子,要不是他老子是封成良,你看公司上下誰搭理他。”
“舅舅,您彆生氣,”方藝靈輕聲安慰道,“封總監現在是風光無限,但他行事太絕,公司不滿的聲音一多,他遲早會被自己的自負拉下馬。”
孫誌嘴上吐槽純粹是因為高封澤一個輩分還被訓成狗太憋屈,心裡卻完全不覺得封澤有朝一日會翻車——除非他老子破產。
看了眼方藝靈,自己跟個小輩說這種話終歸是不合適。
他擺了擺手,“你懂什麼,忙你的去吧。”
“舅舅……”方藝靈沒動,躊躇了一下,還是沒忍住,輕聲打聽,“方案過了嗎?”
那天孫誌說把她的方案遞交上去,自此就沒了音信,按往常封澤“殺”方案的速度,應該是死是活都該出結果了才是。
孫誌也沒再開會提過策劃案的事情,她等了兩天,按耐不住了。
孫誌本來都冷靜下來了,聽到這話就來氣:“過什麼啊!”
方藝靈笑容凝固,“什麼?”
孫誌道:“你知道封澤要了誰的策劃嗎?”
“誰的?”
“林瑜的。”
孫誌說完,方藝靈臉色徹底變了。
“您不是一開始就把她的都篩掉了嗎?”方藝靈急了,“封總監怎麼會想要她的方案?”
“誰知道,”孫誌也一頭霧水,“難不成是那丫頭背地裡和封澤毛遂自薦了?”
方藝靈道:“瘋了吧,上次她方案寫得那麼差,封總監怎麼還會理她?”
孫誌頭疼,“行了,你先回去,彆急,到時候我去找封澤探探口風。”
下午,孫誌就借著工作的名義,開始對封澤旁敲側擊。
他把文件恭恭敬敬放在桌上,“封總監,上次遞給您的策劃案,您覺得怎麼樣?”
封澤眼神都沒遞給他一個,拿起那份文件,反問:“孫部長覺得呢?”
他語氣平靜,臉上也看不出喜怒。
孫誌在封澤這個年紀,還隻是一個小公司的底層職員,每天察言觀色點頭哈腰,一乾就是半輩子,但封澤完全不同。
他身上有著遠超同齡人的成熟穩重,城府極深,傲慢又輕狂,孫誌這半生和無數形形色色的大老板打過交道,卻仍舊猜不透封澤在想什麼。
“呃……”
孫誌猶疑兩秒,還是開口了:“我覺得吧,我們部門那個方藝靈雖然筆力差點,但想法創新什麼都是不錯的,如果能得封總監提點幾句的話……”
“看看這個。”封澤頭也不抬地丟給他一份方案,打斷他的下文。
孫誌瀏覽一遍,暗暗震驚:“這是封總監您親自設計的嗎?”
“孫部長貴人多忘事吧,”封澤慢條斯理道,“方案不是都要經過你的親自篩選嗎,這就不記得了?”
孫誌恍然大悟,他這次唯一沒看過的,隻有林瑜的方案。
不止這次,以前他也沒怎麼注意到林瑜,交給她的任務多是輔助前輩,真有什麼無關緊要的策劃扔給她去做,因為上限就在那,交上來時孫誌也隻是草草瀏覽幾眼,沒放心上。
至於這回,他就是故意要刁難她而已。
哪裡知道這丫頭頭一次參與大型策劃,就表現得這麼出彩,還真入了封澤挑剔的眼。
“這我一下都沒看出來,”孫誌擦擦額上的汗珠,瞥見方案上有批注,他靈機一動,“小林那丫頭認真,肯定是她改動得太多了。”
封澤不留情麵:“這是初稿。”
孫誌:“……”
他一時無顏站在原地,放下策劃就準備離開。
封澤叫住他:“孫部長,剛才不是問我覺得怎麼樣嗎?”
孫誌希冀地回頭,“那您覺得……”
封澤道:“不怎麼樣。”
孫誌:“……”
封澤把手中的文件扔在桌子上:“這份也不怎麼樣,重改。”
孫誌:“……”
林瑜也不是一整天都有空改方案的,她最近活變多了,隻能擠時間去改。
封澤要求很高,她一天改了三四遍,封澤要麼回一個表達不滿意的“。”,要麼簡單地指出問題。
林瑜一籌莫展,腦細胞都快死完了。
好在,在她不懈努力之下,兩天後封澤終於鬆了口。
「可以。」
看見這兩個字的那一刻林瑜目瞪口呆了整整一分鐘,反應過來竟然產生了從工位蹦起來的衝動,但這股衝動最後被她的理智壓住了。
在鍵盤上打了又刪,林瑜內心百感交集,到指尖最後隻剩一句:「謝謝封總監。」
想了想又覺得太生硬,她往下翻到微信的自帶表情欄。
「[玫瑰花][玫瑰花][玫瑰花]」
這種人情世故的無效消息封澤自然是不會搭理的,林瑜做完手頭上工作,才又打開手機,慢吞吞地編輯。
「封總監,上次麻煩您了,這是您給我墊付的醫藥費。」
「轉賬兩千元。」
最近改方案沒有空閒,好不容易忙完,林瑜才敢把前幾天的事提起來。
其實她那天輸液開藥根本沒花多少錢,辦理單人病房入住的開銷反而最大,占去了支出頭部,不過她要是再住一晚也是綽綽有餘。
知道封澤不缺錢,林瑜隻是不想欠他的。
又是一場部門會議。
孫誌宣布了最後封澤采納的是林瑜的方案。
眾人在驚愕中扭頭看向坐在長桌角落的那個女孩子。
這好像是他們第一次這麼仔細地觀察林瑜。
她坐在那裡,察覺到大家的視線,局促了一瞬,卻還是站起來,朝眾人微微鞠了一躬:“也要謝謝各位前輩的幫助和栽培。”
她嗓音柔軟細膩,像小溪靜靜流淌,讓人生不起一絲浮躁來。
他們忽然發現其實林瑜長得很漂亮,氣質好皮膚白,尤其眼睛亮晶晶的像會說話一樣。
他們忽然從心底裡意識到林瑜並沒有那麼平平無奇和毫無存在感。
而他們忽視她、看不見她的時候,她一直都在蓄力,不辭辛勞完成所有任務,從不埋怨,永遠安靜溫和,然後一鳴驚人。
晚上,林瑜推開餐廳的門,遠遠就看到靠窗處季穗正幽怨地盯著她,不知道等了多久了。
她心虛地走過去,小聲道歉:“不好意思呀穗穗,路上堵車了。”
季穗一抱手臂,扭頭道:“哄不好了。”
林瑜抿唇一笑,眼睛都彎起來,藏在背後的手抽出來,在她麵前揚了揚:“那負荊請罪可以嗎?”
看清林瑜手上的玩偶,毛茸茸忠實愛好者季穗眼睛發光,再也不裝了,馬上將其收入囊中。
“好的哄好了。”
林瑜在她對麵坐下來,季穗道:“想吃什麼自己就點,今天我是特意給你慶祝,慶祝你終於揚眉吐氣了一回,才破戒沒吃減脂餐了啊。”
“其實沒必要慶祝的,”林瑜這樣說,卻是沒什麼負擔地點了自己喜歡的,“除了我自己大概沒人覺得高興。”
“胡說,我不是人呐?”季穗白了她一眼,“再說了,你管彆人高不高興乾嘛,你把你自己的感受放在第一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