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市的夜晚仍舊喧鬨。

低調的商務車停靠在路邊，車窗半落，男人英俊沉穩的側臉被路燈的光映得晦暗不明。

封澤垂眸，看著孫誌迅速地發送過來一份新的文件，他指尖微動，將手機熄屏。

“封總監，是先回酒店嗎？”車內酒氣很重，助理江之坐在駕駛位，從後視鏡小心地看了封澤一眼，“要不要去醫院看看？”

封澤仰頭靠在椅背閉目養神，眉心因脹疼輕蹙著，微涼的風吹進來，他額頭反而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回酒店。”

江之知道勸不動，於是驅車離開。

開了一半，他卻越想越氣，忍無可忍地吐槽：“那幫人太過分了，明知您有胃病還一個勁兒灌酒。”

包廂裡那個個都是人精，和他們談合作，不被扒一層皮怎麼出的來，得虧封總監酒量好，喝了那麼多還能保持清醒。

隻是旁人無權無勢被刁難是在所難免，可封總監背靠封氏，外界雖有父子不和的傳聞，但到底血濃於水，那群人竟然還這麼肆無忌憚，真不怕封老先生動怒嗎？

封澤斥道：“少廢話，開你的車。”

男人嗓音沙啞而冰冷，聲線因極力克製而帶著微不可察的顫抖。

江之立刻識相地噤聲。

一路回到酒店，封澤刷卡進房，沒過兩分鐘，江之馬不停蹄地把胃藥送了過來。

封澤吃了藥，靠在沙發上休息了片刻，緊皺的眉頭才緩緩鬆開。

他起身，去浴室洗澡。

再出來時身上穿著件墨綠色浴袍，他擦著頭發，隨手摁開手機。

又給孫誌發信息。

「讓她聯係我。」

孫誌：「封總監，那個……她是？」

封澤單手編輯：「不懂就滾。」

還沒發出去，下一秒，孫誌麻溜地發了張截圖過來。

上麵顯示孫誌把封澤的手機號推給了對方，讓對方看到了趕緊聯係。

一看備注：林瑜。

封澤揚眉，刪除了輸入欄的話。

他關上手機扔到一邊，腦海裡再次閃過昨晚的畫麵。

稀鬆平常的一個加班日，封澤忙完已經將近十點，公司很安靜，其實樓上仍舊有正在加班的職員，但一樓唯獨策劃部的燈還開著。

他瞥了一眼，遠遠地隻看到個員工趴在工位上，貌似在休息。

加班累了小憩是正常的事，封澤淡淡地收回視線，腳步未停向外走去。

下一刻，隻聽“砰”地一聲響起，像什麼東西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封澤再看過去時，方才還趴在桌上的人影已經消失在視野。

他心中一沉，登時三步並作兩步衝進去，卻沒想到映入眼簾的是林瑜那張熟悉的臉。

其實林瑜的模樣和五年前根本沒什麼差彆。非要有差彆，無非是褪去了青春期時的嬰兒肥，她的臉龐愈發消瘦，乖巧中添了一份脆弱。

此刻倒在地上，女孩雙眸緊閉，臉頰透著虛弱病氣的紅，像一株殘敗的、淩亂的木槿花。

封澤微一用力，將女孩抱起來放在工位上。

他凝眉，她身上燙得出奇。

“林瑜？”

喊了幾聲都沒反應。

封澤抬手，撩開女孩臉頰上被冷汗浸濕的碎發，指腹所及之處的肌膚，溫度都高得像是剛煮熟的雞蛋。

眉頭越皺越深，掌心上移貼在女孩的額頭。

“……”

更燙。

“叮——”

封澤一頓，偏首，視線落在電腦上。

孫誌：「林瑜，你這稀裡糊塗地寫的是什麼鬼東西？半個小時內馬上給我改出第二版交過來！」

封澤掃了眼消息，眸光微深。

下一瞬，他抬手操控鼠標，滾動界麵，點進消息上方的策劃案。

經手過太多的策劃案，封澤工作效率極高，瀏覽一遍根本不用兩分鐘，且基本第一眼就能定生死，看出這份策劃水平如何，究竟是不是他想要的。

看到最後，男人眼底浮出一絲淡淡的意外。

跟上回那次比，倒是進步迅速。

腰間倏然一沉，滾燙的溫度隔著襯衫布料傳遞，封澤視線微動，低頭看去，女孩身形不穩一頭紮過來，整個腦袋都軟綿綿地靠在他身上。

“……”

他眉心微跳，麵部線條緊繃，強忍著潔癖沒有把她甩掉，隻是抵著她的額頭拉開距離，觸感濕潤，封澤抬起掌心才發現有些微的血跡，襯衫上也被蹭到了。

低眸掃過女孩磕破的額角。

“蠢死了。”他罵。

罵完，封澤單手扛起女孩，順手拎走掛在一旁的包，趕到了醫院。

——

林瑜看到孫誌的消息時，正在刷牙。

她睜圓了眼睛，腦子被這個消息炸得一片空白，差點一個不小心，把牙膏沫吞了。

連忙漱了口小跑出浴室，林瑜一屁股坐在床上，把擋住視線的長發撩起。

回複孫誌：「部長，封總監找我有什麼事嗎？」

孫誌沒什麼好態度：「你自己去問問不就知道了。」

見從孫誌這裡了解不到什麼，林瑜隻得作罷。

她長歎一口氣仰躺下去。

烏黑的長發像瀑布一樣在奶黃色的被子上散開，林瑜舉起手機，盯著屏幕上那串數字看了不知道多久。

看得最後她手臂發酸，都快不認識阿拉伯數字了。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林瑜盤腿坐起來，調整好情緒，長按數字點擊撥號。

安靜的空氣中傳來清脆的接通提示，手裡的手機仿佛變成了個燙手山芋，她一麵屏氣凝神，一麵在等待中坐立不安。

餘音落下。

第一遍沒人接。

林瑜猶豫了十秒鐘，又打了過去。

大概是第一遍無人接聽的情形讓林瑜高度緊張的心情放鬆了幾分，她微微靠在床頭，暗暗決定這是最後一通，再不接她就睡了等明天。

她這個想法在腦袋裡打了個轉，還沒落下，下一瞬，一道低沉的嗓音響起，徹底擾亂了林瑜的鎮定。

“喂。”

簡短的一個字從耳畔傳來，透著疏離淡漠。

她一個激靈，就像個上學時走神被老師點名的學生，身子都坐正了。

“封總監，我是林瑜，”生怕自己應得晚了對方就會不耐煩地掐斷電話，林瑜連忙開口，“孫部長說您找我？”

因為手機緊貼著耳畔，細微的電流聲、包括對麵的動靜都能一清二楚地傳過來。

那邊並不吵，白噪音明顯，隻有突兀的鍵盤敲打聲響起。

封澤還在工作。

“稍等。”

大概還無心顧及她這頭，說完這句，封澤便乾淨利落地掛了電話。

稍等是等多久？

林瑜不知道，但還是乖乖地捧著手機等，大概過了五分鐘，電話重新打了過來。

林瑜又深吸了一口氣，點擊接通。

這下，鍵盤的聲音也消失了。

她剛把手機拿起來，就聽到封澤開門見山的四個字：

“方案不錯。”

林瑜一怔：“您怎麼……”

“但是，”沒等她高興，封澤又潑了她一盆涼水，“還遠遠不夠。”

林瑜覺得自己像在做夢一樣，整個人輕飄飄的，封澤那句“不錯”在她腦子裡循環播放。

她這算是被封澤表揚了嗎？

聽到他後一句，林瑜眉毛一耷拉，表情立刻由喜轉憂。

她垂頭乖乖反思，像個泄了氣的皮球：“抱歉，我下次會努力做到更好的。”

那邊頓了一下，淡淡地說：“如果事事都等待下次的話，還要抓住機會做什麼？”

“什麼？”林瑜是真沒明白了。

“我需要的是每一次都做到最好。”封澤將鋼筆擱在一邊，指尖勾開江之半小時前打印好送過來的方案，光是第一麵就有好幾處手寫標注的痕跡，“這一次你的方案還不夠格，怎麼辦？”

林瑜聽著，心也像是被男人微微沙啞的嗓音勾得七上八下了。

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她總覺得今晚得封澤變得溫和、平靜，好說話了許多。

甚至難得地展露了像那天在周年慶上的慵懶。

她的手指攥緊又鬆開。

林瑜心砰砰直跳。

窗外，一輪明月高高掛起。

林瑜握著手機，抬起眼望過去，長長的眼睫下，女孩圓潤的瞳仁裡映著柔和星光，堅定不滅。

“我想抓住機會，直到夠格為止。”

如果不是孫誌刻意為難，林瑜也不會參與到這次策劃中，下次更是遙遙無期，這於她而言是挑戰，也是難得的機會。

封澤聽了她的回答，總算是滿意了點。

“嗯”了聲，又說：“等會兒加我微信，搜手機號就行。”

“好的好的。”下意識應完，林瑜才反應過來奇怪。

她改完不應該對接部長嗎，為什麼要加他微信？

封澤今天確實喝多了，吃了胃藥胃裡仍舊隱隱難受，酒精刺激得太陽穴突突跳，他交代完事情，抬手按著眉心，淡聲道：“掛了。”

林瑜嘴比腦子快：“等一下！”

她喊得激動又焦急，那邊似乎愣了一下，沒掛斷，但也沒開口，等她繼續說。

“昨天晚上……”林瑜斟酌著詢問。

她還沒說完，對方就像是早已預料到了下文，打斷她：“是我。”

林瑜反而一噎，默了默，最後隻能輕聲說：“謝謝。”

寂靜定格一秒，電話徹底掛斷。

林瑜怔怔地望著那通通話記錄良久，而後搜索出封澤的微信號，發送了申請過去。

直到手機振動一聲，申請被通過。

幾張圖片發過來，還有封澤冷冰冰的消息。

「先照著改。」

「明天發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