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杯(1 / 1)

說著,領班湊近她,將錢卷起來插進她胸前薄薄布料兜著的溝壑。

小玉全然不在意,抽出錢握在手心,厚厚的眼睫毛一眨:“現在還不用。”

剛剛在舞台上,大片眼影、閃粉,還有嘴唇的色塊,讓小玉看起來明豔動人、鮮妍欲滴。

可一近看,簡直慘不忍睹,黑色眼窩跟被打了兩拳似的。

領班走後,她也全然沒有換妝的意思,把玩著眼線筆,無聊在每一張紙幣右下角上畫了一個叉。

潔兒看到她旁邊盤子放著三杯酒,一杯是法國進口的清酒,原裝杯子,店裡零售價1888,就這一口的量。

一杯跟她的一樣,落日海灘的橘藍色,辛辣刺鼻,屬於蔣寶年。

剩下一杯,光裝酒的容器就從沒見過有人用,是一盞陶瓷做的丹頂鶴。

她直接告訴小玉:“蔣老板點了我,我待會過去。”

小玉坐在梳妝台上,背靠鏡子埋頭數錢,兩條修長筆直的小腿晃蕩,腳尖勾著高跟鞋。

她隨身帶錢包,好像也把全部家當都背著了,除了領班給的工資,還有存的現金,疊起來也隻有一拇指蓋那麼厚。

“給你。”

小玉數出十張,遞給潔兒。

潔兒被她凝視自己的眼神弄得不太自在,摸了摸耳垂,抽出3張收下。

跳舞時大家都不戴首飾,這會兒見客人,潔兒就把蔣寶年送的梵克雅寶戴上了。

“這一個禮拜我都跟著蔣老板,沒有新的情況給你。”潔兒說,“不過,起碼我確定,蔣老板不是你要找的人。”

“幸好他不是,他太醜了。”小玉努嘴,給她看剩下的錢,“這些你拿著吧,預存在你這。”

潔兒不收,又摸耳垂,不知是炫耀還是壯聲勢,悶聲道:“我跟了蔣老板,他很大方,以後不一定還有機會幫你打探消息,所以算了吧。”

小玉聳肩表示理解:“好吧,那就恭喜你了。”

她麵前擺著蔣寶年送的酒,要是端了,就得跟潔兒雙雙作陪一晚,可見潔兒這番話根本沒有說服力。

潔兒立在長長的、堆滿假發和口紅的桌子前沉默。

小玉歎氣道:“我不陪蔣老板酒,放心,我待會就回家了。”

她以為潔兒是用沉默抗議她搶蔣寶年的寵愛,不料潔兒乾脆取下耳環,攤在掌心。

“真耳環被我賣了,這對是假的。”潔兒一口氣說道。

小玉愣了,不明白她為什麼說這個。

“徐姐覺得我傻,真把蔣老板當成金龜婿,其實什麼都沒錢來得安心。”

潔兒瞥向酒盤,目光流露出畏懼。

“你這杯酒……可能是程,程老板的。”

吳興表麵是夜店的經營負責人,但道上的都知道,越輝這一片,全都是程邦泰的管轄範圍。

要說誰能用專門的酒杯,也隻有程邦泰了。

想到這,望著小玉依舊迷糊的視線,她打了個寒顫,小聲補充道:“程老板小孫女出生後,就很少來越輝了,你今天第一次見他吧,就是坐在蔣老板旁邊的那個玉扳指。”

小玉點點頭:“我猜到他是誰了,不過,不打算接他的酒。”

潔兒卻急道:“你不能不接,剛好我也要去陪蔣老板,我們倆一起有個照應。”

“句號”的規矩人人都懂,禁止強迫,因此小玉狐疑地問道:“為什麼不能,我不喜歡老頭子。”

“還容你喜不喜歡?”潔兒焦急,“彆違抗程老板,你不會有好果子吃的。”

“他定的規矩,他自己也不遵守?”

“你也知道是他定的規矩,他就不能隨時改嗎?再說,你才來越輝,不出台,沒有相好的老板,沒有靠山,難不成等下次再被人摸屁股,還會有個呆子幫你出氣?程老板就是你最理想的選擇呀!”

她說的不無道理,小玉琢磨了會兒,卻還是堅定搖頭:“我不會陪老頭子喝酒的。”

“老頭子怎麼了,越老越有錢!”

“他們身上——”小玉蹙眉,想到什麼惡心的東西,“臭的很。”

潔兒還從沒聽說過這種理由,怔怔道:“什麼臭味?”

“就是腐爛的老人臭咯。”

見恐嚇不成,潔兒隻能換個方法勸。

“你還是傻,與其給我們錢讓我們幫你找人,不如哄程老板開心,讓他幫你找!在東明,彆說是大腿

有胎記的男人了,就是肺裡長了胎記,程老板也能幫你把他找出來!”

小玉笑了,反問道:“我傍上一個大款,求他幫我找奪走我初夜的男人,你覺得程老板有那樣的無私奉獻精神嗎?”

“你就非要說是你第一個男人?就說什麼仇人啦、遠房表哥啦,不行嗎?”

潔兒明顯是被小玉的固執無語到了,將耳環重新戴回去,頭直搖。

小玉跳下化妝桌,白白的肉浪晃得潔兒都有點眼暈。

她走向更衣室拿掛著的舊連衣裙,後台悶熱,摸上去還是潮潮的。

潔兒待她換好衣服開始卸妝,便知道是真勸不動,於是也不管了,甩手去端酒。

不料這時吳興帶人找了過來,在過道吩咐:“你們彆進來。”

潔兒不由慌道:“小玉,是吳老板!”

小玉臉上的卸妝水還剛融化眼影,她朝門口眨眼,黑乎乎的水就從眼眶流下來,配上幽幽好似哀怨的眼神,跟女鬼十成十相似。

吳興剛進門,嚇了一跳:“媽呀,這誰啊!你想嚇死我!”

小玉隨意抹掉臟汙,兩隻清亮的鳳眼,吳興才拍著胸脯說:“原來又是你,小玉,你怎麼總跟有精神病一樣!”

說罷,他著急去看桌上的酒盤。

潔兒嘟嘴道:“吳老板,你來乾嘛?不是說後台不準男人進嘛,你成天不把規矩當規矩。”

吳興見她們兩人都穿著整齊,才拉開椅子坐下。

“小潔兒,你有蔣老板撐腰了,連我都要趕?你來咱們店這一年多,見我往後台跑過幾次。”

“可彆說就這一次。”

“當然!”

“就一次還被我撞見了,難不成是我倆太有緣分?”

吳興笑眯眯地插科打諢一番,才說:“對了,你怎麼還不去前麵?寶哥耐心可不好。”

“難吃到嘴的才是香餑餑。”潔兒嗔怪用食指推他肩頭,“蔣老板看上小玉了,我在找她麻煩,我可不想跟她睡同一個男人。”

吳興翹起二郎腿摸下巴,微笑著打量潔兒:“看不出來,這麼小肚雞腸。”

潔兒挺胸,故意驕傲亮出梵克雅寶。

她留在這替小玉應付吳興,就是擔心吳興會強迫小玉出台。

小玉看似嬌柔好欺負,不跟人計較,其實可有主意了,她擔心吳興跟小玉鬨翻,畢竟小玉需要錢,在越輝其他店很難有在“句號”的高收益、高自由。

等小玉整張臉都擦乾淨,站起來去扔化妝棉,吳興才發現什麼,看她全身。

“你這身衣服……我瞅著挺眼熟。”

潔兒噗嗤一笑:“她從春天穿到夏天,每個禮拜都穿一次,可喜歡呢。”

吳興道:“那怪不得,這件好看是好看,顯你的身材。”他委婉地說,“就是舊了,小玉,你缺錢就跟領班說,預支點薪水,我還能少你那點塞牙縫的錢嗎?”

其實吳興巴不得她預支錢,這樣就能多留她段時間給店裡招攬生意。

還記得小玉冬天來應聘,說是原來的鋼管舞酒吧被封了,她除了跳這個什麼營生都不會,也不想吃苦。

小玉長得漂亮,奈何不會打扮。

像小秦那幾個後來的姑娘,比她年紀小,卻沒她長得好,可人家打扮得,超短裙、緊身吊帶,一天一個發型。

小玉站在那兒,腳踝細細的,亞麻長裙垂到她的腳麵。

她低頭,仔細拈去裙子沾的絨毛,拂了拂,特彆珍重的模樣。

她無所謂地說:“衣服能穿就行了,反正都要脫掉的。”

潔兒&吳興:……

汗顏,說得讓人沒法反駁。

吳興笑著說道:“這裙子不會是你在老家的相好的給你買的吧?”

潔兒一咯噔,搶著說:“她哪有相好,吳老板,你又壞規矩了,怎麼問起私事。”

“好好好,不問,你們這群小姑娘一個比一個精明。”

“嗬嗬,不精明還不被你們這幫大老板生吞活剝啦?”小玉催道,“走吧,我們倆走。”

吳興聳肩,好整以暇望向小玉,指酒盤:“你呢?”

“你來後台找我,就是因為這杯酒。”

小玉語氣很篤定。

她挪開1888一口的酒杯,再挪開剩下橘藍色雞尾酒,剩下陶瓷鶴杯。

吳興這才放下翹著的二郎腿,點頭說:“沒錯,你知道這酒杯是誰的嗎?”

潔兒目光擔憂,小玉卻直言道:“是程老板的。”

吳興挺吃驚,不過很快就反應過來,對潔兒說:“還真以為你小肚雞腸,原來是傳情報來了,不錯,這是程老板的酒杯。”

小玉道:“但不是程老板要求送來的。”

吳興這下更吃驚,看潔兒,也跟他同樣吃驚。

“怎麼說?”吳興頗嚴肅地問。

“程老板跟蔣老板在一塊,如果程老板要點我出台,蔣老板就不會也送酒,很簡單的道理。”

潔兒頓時恍然大悟。

是啊,這麼簡單的邏輯,她居然從頭到尾沒發現哪兒有問題。

“那是誰送的?”潔兒轉向吳興,“不會是你吧?吳哥,小玉可還從來沒出過台,你想拿她乾嘛?”

吳興覺得有趣,潔兒明明比小玉小一歲,現在卻像個老母雞把小雞護在身後。

“不是我,你倆再猜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