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色漿果(1 / 1)

“誰是沈翎?”

身後傳來陳強的詢問,高懷禮迅速站起身,汪川往前一栽,摔了個狗吃屎。

“我家長。”高懷禮隨口說道,“大強哥,你來了。”

陳強脖子上掛著根帶子,帶子連著一個A5線圈本,方便他做筆記。

“來通知你個事。那個後天,對,後天晚上8點半你去活動中心開個會啊,定了你當旗手。”

還真是要開會,汪川和高懷禮對視一眼。

“能不去嗎。”高懷禮開玩笑,獲得陳強兩隻牛眼怒瞪。

“大強哥。”汪川問道,“接力誰上定了沒啊?你早點說,咱好提前收拾準備閉幕式。”

如果汪川不上,那麼他的大運會之旅就此結束了。

陳強脾氣爆得很,抓起線圈本扇汪川後腦勺。

“沒定!你們都給我好好訓練,少天天晚上往外跑!”

汪川心虛,抬頭研究橫梁的上的蚊子,高懷禮笑道:“不是自由活動嗎,原來都儘在大強哥掌握。”

“不掌握你們就翻天了!”

陳強按照汪川和高懷禮的特點,挨個叮囑他們重點要加強練習哪兒,然後匆匆去找其他人了。

這麼一打岔,汪川什麼心思都沒了,專注訓練。

提前準備閉幕式是假的,他真的很想上接力。

高懷禮獨自去練腹,躺在器材上的時候,突然發現健身房外邊天暗了許多。

灰暗的太陽若隱若現,被迫避世,委婉昭告邪惡勢力即將來臨。

一種沉悶的、潮濕的氣息穿透玻璃窗,蔓延進了高懷禮的雙眼。

他坐起來,天際如同洗壞了的照片,四角暈著暗暗的朱紅。

沒來由想起那個酒紅色的舞女。

忽地狂風大作,香樟葉子包裹著綠色漿果被吹到玻璃上,“嘭”地崩裂成黏膩的汁水。

大雨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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劈裡啪啦!

嘩嘩嘩!

三尺巷裡沒有人,卻有千軍萬馬的吵鬨。

巷子兩邊都是陳舊破敗的樓房,水泥色,處處露出紅磚,兩棟樓近得可以直接架上桌子打麻將。

三樓狹窄的條形窗戶裡探出一個女孩,半個身體都趴在防盜網上,吃力地想要關上窗戶。

大雨已經下了超過30個小時,屋頂破爛雨棚蓄滿一窪水,到達承受臨界點,唰地一聲,銅鼓般沉重往下墜,澆了女孩一頭。

血紅色的水自額頭裡密密麻麻流出來,順著她的下巴、脖子,猙獰流進衣領。

“鬼啊啊啊啊!”

對麵樓正在上廁所的小男孩發出驚恐的尖叫,光著屁股蛋就哭著跑去廚房,拉扯穿著圍裙的臃腫女人。

女人踏著拖鞋過來,以一種看蟑螂的眼神拉上衛生間百葉簾。

“嘁!冇膽崽,明明係對開老舉裝神弄鬼!”

在那口濃痰射進來之前,女孩終於關上了窗。

她赤腳從桌子跳下地,輕盈地像貓,蹲在那兒展開手掌,滿手黃鏽。

正要去洗手,卻聽幾米之外,小出租屋的防盜門被哐哐敲響。

那是整間屋子最值錢的家具了——掉漆的豬肝色防盜門,門鎖雖還牢固,但那牆板卻在窸窸窣窣掉著牆皮。

門掩開一條縫,露出女孩警惕的左眼。

屋外是常年不見陽光的陰濕走廊,僅容兩個人抵肩走過,這扇防盜門在兩排木門板的襯托下,高檔得不屬於這裡。

一個色眯眯的老頭穿著背心,杵著拐杖,向門縫擠進了一點。

“小玉啊,你得交房租了呀!”

“我上個月交過了。”

“害,你這說的什麼話,房租不就是每個月都要交嗎?”又擠進了一點。

小玉死死俺著門,拽住那條幾乎是護身符的掛門鎖鏈。

“我上個月交了三個月,三個月一交。”

老頭終於將穿著布鞋的腳卡進了門縫,他渾濁的眼珠子散發綠光,很享受,像是在跟女孩玩你來我往的遊戲。

“你又不是每天都在,我哪那麼容易逮到你,這樣,阿伯有個法子,能讓你少交一個月房租,想知道嗎?”

拐杖也戳了進來,小玉騰出一隻手抓住,不讓他繼續往裡伸,一時沒按住門,門驟然打開,老頭半個身子都快擠進來了!

小玉一驚,連忙整個人趴在門上一壓。

“哎呦!!!”

老頭的腳被夾個正著,氣急敗壞拍門。

“賤人!你這個賤人!有錢去染頭發不交房租!我告訴你,我知道你在哪裡跳舞!我要去找你們老板要錢!我讓他們把你賣騷的錢給我!”

門再次吱呀打開了,亮出一把鋒利的刀刃,倒映出整條漆灰色的長廊。

“我不怕屋子裡死個人。”纖細蒼白的五指緊緊握住刀把,血管淡若青斑,“你怕不怕?”

“……”

老頭瑟縮,喏喏地用拐杖點地,心不甘情不願。

噠噠噠噠……

拐杖聲遠去,小玉背靠防盜門深呼吸,抹了一把臉,去衛生間把自己收拾乾淨。

漸入夜,雨也不見小,每一個風風火火走進“句號”後台的女人嘴上都在罵。

“格老子的,賊老天給誰哭墳,哭得老娘奶.子都發黴嘮。”

“是滴邁,天氣預報講隻下一天,點個都不準的邁,下了快兩天。”

小玉抱著雨衣,穿一雙平底涼鞋走進來,地上鋪的毯子立馬濕透了一塊。

“小玉,你站住,彆動!”

一個唇邊長了顆性感黑痣的女人說。

小玉看了看腳下,說:“我腳上的都是水,不是泥。”

“誰說你腳上有泥了!”

三三兩兩傳來笑聲。

黑痣女人熟練地用發網套住長發,再戴上茂密稠厚的金色波浪假發,對著鏡子塗抹口紅,口齒不清地搭腔。

“我是讓你站風口那晾一晾。”水波一樣的眼神瞥過來,“上班路上穿這麼透,也不怕把你那大白兔給淋感冒了。”

小玉站在原地,歪頭想了會兒,似乎在分辨女人是善意還是惡意。

“這兒又沒有烘乾機,怎麼晾得乾?”她細聲問。

化妝鏡前笑得東倒西歪。

“傻小玉,徐姐是說外麵那群男人呢,你往那一站,可不就是把他們臉上那對熱成像掃描儀給自動打開了?”

徐敏慧化好妝,站起身脫外套,小玉則自顧自進入黑色絨布圍著的換衣間擦拭身體。

這時,徐敏慧促狹地給另外一個女孩小秦遞眼神。

小秦會意,躡手躡腳挪過來,跟徐敏慧一人拉住絨布一角。

“三、二、一……”

絨布被她們合作從下往上一翻,如同拆開了一個禮物,可惜換衣間亂七八糟,暴露在眾人麵前。

同時暴露的,還有小玉□□的身體。

她背對著化妝間,手中拿著一套情趣內衣,準備穿上。

在場的都是脫衣舞女,見過的女人身體比吃過的魚還多,可她們還是被這一幕深深驚豔。

小玉的腿極長,放眼望去,很難不最先看到她的腿。

腿長便不得不擁有短腰,她的腰臀比很誇張,腰側兩條S形勾得人心癢難耐,而那曲線的收束處,正是她圓潤翹臀下的腿根。

略臟汙的、粘著不明絨毛的黑色絨布,地上鮮亮衣物七零八落,就像一幅靜物油畫的背景。

當中瓷胎做的人舉著雙臂,把胸衣往胳膊上套,蜂腰掐得旖旎,蝴蝶骨宛如一雙翅膀。

徐敏慧聽到同伴們此起彼伏的感歎聲,心中不快。

明明是惡作劇,要讓她出糗的,可怎麼變成跟看表演似的了。

見小玉一丁點都沒受影響,該怎麼穿衣服就怎麼穿,她不禁帶著嫉妒心嘲道:“喲,渾身都被姐幾個看光了你也不在意嗎,越來越坦蕩了,說,是不是瞞著我們開始接客啦?”

小秦已打扮好,跨腿坐上化妝台,對鏡整理頭發,嬌笑附和。

“我看八成,小玉,你選誰開的苞?賣輪胎那個老板?還是那個戴眼鏡穿皮鞋的那個總工?”

小玉沒答話,低著頭,有點羞於啟齒、卻還囿於尊嚴的模樣。

她按部就班穿上內衣絲襪,也就是她們的工作服,踏上拖鞋來到鏡子前,找到一把吹風機。

徐敏慧掩著嘴說:“小秦看上的那幾個都不行,堅持不到5分鐘,我給你介紹幾個壯實的怎麼樣?”

“有錢嗎?”

小玉打開吹風機最高檔,熱浪撲麵而來,塑料用久了,頭發卡在裡邊,散發近乎燒化的焦糊味。

“你這麼年輕,不著急攢錢,先吃點好的,才知道這行就像壩子廟菜市場,去得早才有的挑,去晚了就隻能買又硬又掉腿的臭魚爛蝦,懂嗎?”

小玉撇嘴:“我隻要錢。”

徐姐這番話本是嫖客用來挑小姐的,現被她顛倒過來,挑起男人,仿佛對她來說無論賣身賣藝也都是享樂。

這算不算自欺欺人?

真有的挑,誰來當脫衣舞女呢。

徐敏慧坐過去,跟她一塊照鏡子。

歲月不饒人,她今年36了,眼角的細紋嫵媚之餘,透露幾分疲態。

相比小玉那張瓷白的臉,真像還沒被霜雪打過的雪蓮花。

徐敏慧戳了下小玉的太陽穴:“你這死丫頭,是不是改身份證了,跟剛成年的漁港妹一樣嫩。”

“我隻是很少曬陽光,從小就住在閣樓,條件差。”

小玉順勢歪頭,笑了笑,拉開一抽屜口紅,挑了一管擰開,用指尖撚了點,勾抹在下唇。

是比頭發更濃豔的赤紅色,跟今天臉色還算搭,擺到一邊備用,她開始塗抹隔離粉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