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阿諾看不到的地方,已經成長為青年的阿諾用一種莫名的眼神在盯著他。
“那本該是你的生活。”耳邊傳來熟悉的聲音。
“經曆過拋棄、饑餓、欺辱、背叛、暴力,才會感悟到唯有死亡給萬物公平,不是麼?”
“你曾經,那麼希冀死亡的到來啊。”耳邊的聲音歎息著。
“是什麼讓你改變了呢?那個叫做盧克的人族麼?”聲音開始變得刻薄。
“那個弱小的人麼?”
“閉嘴,盧克並不弱小,他一直保護了我。”阿諾終於不再瑟縮,大聲反駁道。
“嗐嗐,他既無天賦也無血脈,除了幼時身體強壯了些,是因為這個麼?他從那個胖子手裡救了你?”聲音冷漠的闡述著盧克的資質。
盧克平凡普通,如螻蟻。
如果不是因為他的出現,直接影響了阿諾後半程的命運,本不該被提及,螻蟻連被提及的資格都沒有。
“他知道你曾經差一點,就會殺了孤兒院裡麵的所有人麼?”
“他如果知道,會怎麼看你呢?”
“還會像現在一樣,衝在第一線保護你?”
“他會不會覺得,你和那些欺淩你的人,並沒有什麼不同?真是期待呢。”
耳邊每傳來一句話,阿諾的臉色就越白了一分。
阿諾從來就不怕死,就像是那聲音說的,死亡給萬物平等。
如果不是盧克的出現,那一場大火就會在某個夜晚肆意燃燒起來,那本來就是阿諾的目的。
“所以,我是被選中的人?”
“為什麼是我?”
耳邊的聲音輕輕笑了起來,漫不經心的語氣:“一直是你,本該是你。”
“那需要我做點什麼?”阿諾問道。
“釋放你的本性,感受你的力量。”
“我不會。你說的太虛了,我需要具體的指示。”阿諾說道。
耳邊的聲音又笑了,似乎覺得阿諾的回答很有趣,並不覺得被冒犯,反而好脾氣地說道:“接受你自己,放棄你的執念。”
“我的執念?”阿諾小聲自問道。
什麼是阿諾的執念,是活著?是不成為怪物?還是不想盧克看到自己成為怪物,而儘量讓自己保持著活人的樣子?哪怕他並不需要?他本就是因為盧克才偽裝成為一個人,一個活人。
“不要懼怕死亡,感受它,接受它,擁抱它。”聲音越來越遠,越來越飄。
能夠被聽到耳朵裡的,越來越少。
“然後呢?”阿諾低聲問道。
“然後,你將獲得它,操縱它,擁有它,最終淩駕於它”
阿諾閉上眼睛,順從耳邊的聲音,他心中的某一個點,被悄無聲息的拔除。
一直被壓抑的力量,摧枯拉朽,如山,如海,瞬間迸發。
阿諾感覺到自己身體裡流竄著力量,這力量讓他的骨頭重新生長,身上的腐肉一塊接著一塊掉落。
衣服早已經被暴起的能量化成碎片,一直藏在長袍下的身體得以見天日。
小腹處的傷口快速地蔓延全身,擁有彈性的皮膚塌縮,風乾,再也不見。
腐肉掉落,卻沒有新生的肌膚。
半風乾的內臟沒有了阻礙也簌簌地跟隨腐肉一起離開這具身體。
身體裡已經沒有了流淌的鮮血,灰黑色的絲線包裹住白色的骨架,化成一身新的長袍。
一把黑色鐮刀,出現在骨架的右手之上。
煙灰色的眼睛已然不再,成為了兩個空洞。
兜帽之內,漆黑一片,再沒有人能夠直視他的麵容。
長袍之上,係著一條鎖鏈,鎖鏈之上,掛著一個金綠色的沙漏。
這一刻,冥王在人間的代言者,終於出現了。
他高舉象征收割的鐮刀,一聲輕吟,整個古遺跡便陷入到了濃濃白霧之中。
古遺跡本就是一處古戰場,無數白骨感受到了冥王的呼喚,那些死物在這個瞬間有了生命。
它們向上攀爬著,從古遺跡終年不化的凍土中爬出來。
向它們的王,向它們的神走去。
青年阿諾麵前的景色隨著力量的暴漲,扭曲了空氣,一切又變了樣,本該在大火後斷壁殘垣的孤兒院,重新矗立在那裡,就像是一切未曾改變過。
管教嬤嬤把新送進來的孤兒安排到阿諾所在的休息室。
新來的皮猴子是從另一個孤兒院轉過來的,那所孤兒院因為某些原因被取締了。
因為是新來的,睡覺的地方就被分配到第二差的地方,阿諾的旁邊。
“你好啊,我叫做盧克。”
阿諾冷漠地看了一眼伸出手想要打招呼的新人,然後扭過頭去。
盧克有些尷尬,默默縮回手。
身邊不遠處的小孩子笑嘻嘻地說道:“彆搭理他,那是個晦氣鬼。”
盧克點點頭,心裡雖然不太同意對方的意見,但是對方主動搭話了,他也不好意思直接反駁。
同時,盧克對於旁邊那個陰暗蒼白的小孩也有了一點初步的印象,不是很友好呢。
但是很快,盧克就推翻了自己的這個想法。
胖子先是搶了那個小孩的早餐,盧克本來想叫管教嬤嬤,但是他看到那個小孩一臉無所謂,看樣子已經習慣了。於是,盧克默默把呼叫咽回去了,他想,我可以分給那個小孩一半黑麵包。
盧克自己吃了一塊黑麵包,把另一個藏起來了。
找了個不打眼的地方,他拉住那個小孩,從懷裡把麵包拿了出來。
那小孩一臉戒備,胳膊細的隻剩下骨頭架子了。
盧克把黑麵包一掰兩半,遞給小孩一半:“我看到你的食物被胖子搶走了,這一半給你,餓肚子的時候吃吧。”
小孩疑惑地打量了盧克幾眼,看著伸到麵前的麵包,暗暗咽口水。這是新的釣魚方式麼?如果接過來麵包,這個人會打自己麼?一個新來的,要靠著毆打自己加入到胖子那一夥人麼?可是如果不接過來,是不是又是一個毆打的理由呢?
盧克看起來很強壯,起碼長得要比孤兒院裡大部分人高,小孩在心中做出評估。
然後伸出手,從那個新來的手裡搶過來那半塊黑麵包,飛速塞到嘴裡,都沒怎麼嚼就硬咽下去了。
因為塞的太快,小孩差點被噎死,但是還好,被一分再分的黑麵包個頭不大,最終還是被順利的咽下去了。
等到黑麵包落到肚子裡,小孩才稍稍放下心來,既然拿不拿都可能得到一頓毆打,那自然是要拿,不能給對方反悔的時間。
盧克有些震驚地看著那小孩差點被麵包噎死的樣子,想要伸手幫小孩拍拍後背。
但是那小孩好不容易把麵包咽下去,就仰著臉,閉著眼睛,一副等著挨揍的模樣。
“你是很餓麼?我這裡還有半塊,可以給你吃,但是你不要吃的這麼快了,知道麼?我不會和你搶的。”盧克溫聲說道,他想這個小孩肯定是餓極了,他那麼瘦,還有人搶他的飯。
盧克慢慢把那半塊麵包拿出來,放到手心裡,方便小孩拿取。
小孩的眼睛盯著麵包,不知道在想什麼,但很快他伸出手想要重現剛才的一幕。
盧克連忙合上手。
小孩抬起頭,一副果然如此的樣子。
“答應我,你慢點吃,好麼?這個肯定給你。”
“你如果答應我,就點一下頭。不答應我,這個,就不能給你。”盧克的語氣是小孩從來沒有聽過的。
對食物的渴望壓倒了一切,小孩很輕很輕的點了頭。
盧克重新伸出手,看著小孩說道:“慢慢吃,你答應過我的。”
小孩拿起麵包,下意識地就想要往嘴裡塞。
“你答應過我的,慢慢吃。”
小孩猶豫了一些,選擇小口小口的吃起來。
小孩的慢慢吃大概就是把黑麵包從一口塞,變成幾口塞。
“你多嚼幾下,嚼軟了再吃。”
在小孩看來,新來的聒噪極了,吃完了最後一口麵包,小孩轉身就跑。
留下盧克一個人在原地苦笑,他個子大,本來隻想分這個小孩麵包的一半,剩下的他準備中午墊一口。可是這個小孩,吃完就跑,比兔子都快。
晚上睡覺的時候,盧克發現那個小孩還是背對自己。
盧克想,看來這麵包是白喂了。
等到熄燈鈴響起,管教嬤嬤落鎖,大家都陸續進入了夢鄉。
盧克因為新換了孤兒院,一直都好睡眠的他居然有些睡不著。
旁邊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盧克裝作翻身,然後偷偷瞧了一眼。
那小孩把被子推到地板上,團成小小的一團,渾身顫抖著。
盧克以為是小孩子睡覺不老實踹被子,他伸手想把被子拿起來,入手才發現那被子裡麵都是水。
盧克簡直驚呆了,這個孤兒院和他原來呆的孤兒院完全不一樣,吃的很差,乾的活很多,孤兒們互相搶食,如今還有人故意往同伴的被窩裡倒水。
現在的天氣,新打上來的井水都有冰碴,他們居然這麼對待一個和他們一樣的小孩。
想到小孩那柴火棍一般的小胳膊,盧克升起一種責任感,他要照顧這個小孩。
就像在原來的孤兒院,管教嬤嬤一直喂養的流浪貓,那是一隻三花貓,那貓最開始的也是很弱很弱,也總是對人伸爪子,虛張聲勢極了,但是隻有要耐下心慢慢接觸,最終還是很親人的。盧克就摸過那隻三花貓,曬過太陽的貓毛,帶著熱乎氣。
盧克碰了碰蜷縮成一個團的小孩,掀開自己的被子,示意小孩鑽進來。
屋子裡很黑,月光避開了小孩的麵孔,盧克看的不真切。
盧克隻知道,小孩兒像是貓一樣的鑽進來,渾身冰涼。
小小的被子,壓根蓋不住兩個人。
盧克抱著小孩,儘量的縮小兩人的體積。
盧克的體溫加上被子,終於讓小孩也慢慢暖起來。
小孩縮在盧克懷裡很老實,盧克慢慢睡著了。
臨睡前,盧克想,也不知道孤兒院關閉後,那隻三花貓怎麼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