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的時候,來訪的神官終於露了麵,很少露麵的院長點頭哈腰,很是恭敬。
管教嬤嬤臉上也都露出了自以為慈祥的麵孔,耷拉著的麵皮被肌肉帶著向上,眼角的皺紋裡還隱藏著凶狠。
阿諾穿著乾淨的衣服在人群中毫不顯眼,隻是怯怯打量著神官,這位神官歲數很大了,倒是和以往來的那些年輕神官們不大一樣。
院長帶著打頭的神官在孤兒中走了一圈,那個上了年紀的神官伸手點了幾個。
阿諾知道,被點的那幾個孩子就是此次回答問題的幸運兒了,他們在回答問題之後,說不定會得到糖果的獎勵。
因為神官來訪,晚上那一餐豐盛起來,有烤製鬆軟的黑麵包,每人還能分到一個白水蛋,一杯牛奶還有一片滋滋冒油的培根。
所有人都知道在這一天,大家都必須是乖孩子。
所以阿諾也不用擔心食物被搶,但是長久以來的習慣還是讓阿諾快速的進食,隻有吃到肚子裡的才是自己的。
鮮少能被填滿的胃部,在吃完這豐盛的一餐之後,有些脹的疼。
晚餐時間,管教嬤嬤又挑了幾個年歲不大,長得清秀的小男孩。
“去吧,給神官老爺們唱唱歌,跳跳舞。”
管教嬤嬤在嘴裡嘟囔著。
“老爺們高興了,指甲縫裡漏出的東西都夠你們的了。”
“把皮子都給我拉緊了,聽見沒?”管教嬤嬤說到最後,終於露出平常尖酸刻薄的模樣,被挑選的孩子諾諾稱是。
在這些孩子的眼裡,成人永遠是那麼高大,掌握著無上的權力。那鞭子能讓任何一個皮猴子都變成老老實實拉磨的驢。
日積月累下的威嚴,讓孩子們在內部有樣學樣。
阿諾長得從來都不是特彆好看那一波的,這種能去貴人麵前討賞的好事從來也很他沒有關係。
晚上按時熄燈,阿諾心裡有些高興,因為他的被子終於乾了,這說明他今晚上不用苦熬了。
晚上的熱牛奶和油滋滋的培根,在阿諾的肚子裡起了奇妙的反應,小腹中傳來陣陣腸鳴。
阿諾不想拉褲子,尤其是在神官來訪的時候。
阿諾隻好趁著拉響了門口的小鈴,這是落鎖後屋子裡的人唯一能夠通知外界的途徑。
等了好一會,才有一個管教嬤嬤走過來,滿嘴酒氣,沒好聲的問道:“怎麼了!”
阿諾小聲地說道:“嬤嬤,我肚子疼,我要去廁所。”
“屋子裡不是有尿壺麼?”
“我拉大的,嬤嬤。拜托了。”
“吃不了細糠,晚上沾點油星就給我找事兒。快去快回。”管教嬤嬤一邊抱怨,終究還是打開了門。
阿諾提著褲子,一路小跑去了廁所。
白日裡十分熟悉的孤兒院在晚上有了不一樣的氣氛。
到處都是空曠曠,陰森森。
一點點聲響,就能傳出好遠。
阿諾肚子絞痛,在廁所裡呆了好久。
等穿好褲子,順著原路回到休息室的時候,阿諾驚訝的發現,門被鎖上了。
可能是管教嬤嬤遲遲等不來阿諾,又或者是本來就醉酒的嬤嬤甚至忘記自己開門放出過一個皮猴子,迷迷糊糊之間,還以為自己就是過來鎖門的。
總之,阿諾回不去了。
阿諾有心想去找管教嬤嬤,他害怕第二天醒過來的嬤嬤發現他的夜遊,說不準就會給他一頓好打。
阿諾記得管教嬤嬤的休息室,就在三樓。
孤兒院早就熄燈了,此刻隻有月光從柵欄之間傾瀉。
阿諾行走在黑暗之間,這會讓他更有安全感。
走到三樓,管教嬤嬤的休息室在樓梯口最近的那一間,門虛掩著,屋子裡都是酒的味道,管教嬤嬤們仰麵躺在木板床上,打著鼾,大張著口,睡的正香。
阿諾悄聲退了出來,他不敢打擾呼呼大睡的嬤嬤,他準備回到休息室,在門口蜷縮一夜。
從嬤嬤們的休息室退出去後,他向樓下走去,卻忽然聽聞樓上傳來很小很小的抽泣聲。
4樓是貴賓們的休息間,往日裡隻有院長等院內高層居住辦公。
阿諾繼續朝著樓下走,黑夜裡,那聲音卻飄飄忽忽朝著他的耳朵裡鑽,甚至有一點點熟悉。
阿諾最終還是折返了,他摸到四樓,順著聲音發出的方向,一步一步走了過去。
木板緊閉著,有昏黃的燈光透過門底散了一些出來。
阿諾俯下身,湊到門底,往裡麵瞧。
收到木門限製,阿諾隻能看到幾個人的腳。
其中一個穿著神官的袍子,阿諾絕對不會認錯。
還有一個,穿著和阿諾同款的衣服,隻是這衣服已經被脫了下來,全到堆在腳腕上。
那咿咿呀呀的抽泣聲,就是從這裡傳來的。
阿諾覺得耳熟的原因,也是因為,那聲音他聽過,是被嬤嬤叫走的男孩。
阿諾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為什麼。
是因為那個男孩不乖,所以被懲罰了麼?
阿諾有些害怕,他想要離開了,他忘不了去年被抽死的那個孩子。
下一秒,阿諾就看到那男孩的手出現在視野裡。
阿諾的心跳的厲害,不準備再看,轉身就跑下樓。
鬼使神差的,阿諾路過管教嬤嬤休息室的時候,他大著膽子,偷了一串鑰匙。
阿諾開了門,然後把鑰匙藏在木板底下。
第二天,管教嬤嬤發現了自己丟了一串鑰匙,還忘記鎖了休息室的門。
昨天晚上,不僅是這些皮猴子有加餐,她們這些嬤嬤也從後廚搞到了不少的肉菜,她貪杯喝了不少酒。
記不清昨晚都發生過什麼,但是好在沒出什麼大的紕漏,管教嬤嬤又找了同事偷偷配了一份鑰匙,準備把事情抹平。
阿諾一直忐忑不安,但是看著風平浪靜的嬤嬤們,他也沒有主動站出來。
神官們在下午的時候就離開了,阿諾用眼睛找了一圈,終於找到昨天被叫走的幾個人。
阿諾仔細數了數,一個沒少。
大概是阿諾的目光太明顯了,其中一個巴掌大的臉男孩問道:“看什麼看!再看挖了你的眼珠子。”
男孩的語氣很凶,阿諾瑟縮了一下,趕緊看向地麵。
神官走了,一切又照舊了。
男孩眼睛滴溜溜轉了一圈,又勾勾手指,向著阿諾問道:“你想不想吃糖?”
阿諾連忙搖頭,他知道糖是很珍貴的。
男孩湊到阿諾耳邊,嘴裡還帶著一絲甜味,“為什麼不吃啊?很好吃的。”說著,還衝阿諾呼了一口氣。
阿諾把腦袋垂下去,一直不說話。
男孩又覺得沒意思了,伸腿在阿諾的腿彎踹了下去。
阿諾跪倒在地,很熟練的做出一副抱頭的姿勢。
那窩囊的樣子,讓男孩覺得有趣,招呼著同伴,圍著阿諾打了一會。
等到這群人走以後,阿諾站起身子,拍了拍身上的土。
胖子不知道什麼站在一邊,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阿諾有些猶豫,不知道是現在躺下來,讓胖子再打一頓,還是可以離開了。
阿諾小心地看著胖子的神色,心中沒底。
倒是胖子嗤笑了一聲,隻朝著阿諾吐了一口吐沫轉身離開了。
下午的時候,因為阿諾把身上的衣服弄臟了,又被管教嬤嬤懲罰不許吃晚飯,還要把臟了的衣服清洗乾淨。
阿諾悶頭洗衣服,要洗的衣物很多,管教嬤嬤有時候會接一點私活,然後借著懲罰的名義讓皮猴子們清洗。
等到阿諾清洗完畢,已經月上中天,肚子裡傳來熟悉的饑餓感。
阿諾知道,管教嬤嬤會給他留門,休息室的門鎖是虛掩的,隻要輕輕一掰,他就可以溜進去。這是管教嬤嬤和被懲罰者之間的一點小默契,也正是因為這一點,在醉酒後看到休息室沒有鎖的嬤嬤會認為是自己大意沒有鎖上,至於鑰匙,那一晚她喝的太多了,丟了就丟了吧,隻要不被人發現就好。
阿諾鑽到床底下,他把積攢下的蠟油包好,然後躡手躡手地出門。
第一根火柴,讓這些蠟油變軟,融化到一起,中間還放了一根阿諾以前要清洗的衣服裡撿到的麻繩。其實一根火柴完全不夠讓這些蠟油重新變成蠟燭,阿諾用手狠命地把一切攥起來。
第二根火柴,重複著第一根火柴的命運。一根歪歪扭扭的的蠟燭終於成型了。
阿諾把蠟燭藏好,然後回到休息室,把門鎖換下來。
他把休息室一的門鎖換到了休息室二上,然後把每一道可以上鎖的門反鎖。
他用第三根火柴,點燃了那根歪歪扭扭的蠟燭。
第一把火,在一樓廚房,那裡有一些用來引火的柴。
第二把火,在最易燃的的吃飯大廳的窗簾上,等確定可以燒起來,他找到木凳,吃力地高舉著,等待被引燃。
第三把火,他拿著燃燒的木凳,一層樓一層樓走過。
四層的孤兒院,四處都有著火點。
當濃煙驚醒睡著的人,哭喊聲響了起來。
因為孤兒院害怕這些皮猴子們反天,所有的門鎖都必須由外麵開啟。
這本來是管教嬤嬤們權力的象征,如今卻成為她們的催命符。
阿諾在濃煙之中,一個人走出了孤兒院。
身後是濃煙與火光還有慘叫。
沒人看得到,阿諾的嘴角終於向上,彎了起來,露出一個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