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諾和白霧中的人影對峙,那詭異的能力是阿諾最後的底牌。
兩人之間都沒有說話,彼此沉默著。
但是阿諾額頭上的汗珠已經凝結的足夠多,順著眼眶和鼻側兩翼的位置蜿蜒向下。
汗水流進阿諾的眼睛,傳來一陣刺痛感,但是阿諾沒有抬起手去擦拭,生怕自己的一個動作打破這種暫時安靜的局麵。
白霧中的人影發現了阿諾的小心思,發出短暫地一聲氣音,似乎是在嘲笑。
“你,很有趣。”人影笑過以後,終於開口說話。
“是你?”
人影的聲音和一直在阿諾耳邊的低語聲很像,結合目前發生的一切,阿諾做出了一個合理的懷疑。
人影沒有回答他,隻是饒有興趣地觀察著阿諾,在他的眼裡,阿諾的表現實在是太有趣了。而有趣,對他來說又是多麼新鮮的一個體驗啊。
“你是誰?為什麼要讓我來到這裡?”
“我身上發生的一切,和你有關?”
“你到底想乾什麼?”
阿諾一聲接著一聲質問,這些話在無數難言的夜晚,一直湧在他的心頭,陪他度過了一夜又一夜。
“我,就是你。”
“是你在召喚吾,而不是吾引導了你。”
人影的話,阿諾一句都聽不懂。
“什麼意思?”阿諾下意識地問道。
“怎麼會?我從來沒有見過你。”
人影在靠近,隨著距離的靠近,阿諾發現人影很高大,自己必須仰起頭才看對方。
“你不要過來!”阿諾擋在昏倒的盧克身邊。
人影停止了靠近,意味不明地問道:“你怕我殺死這個人麼?”
“你敢!”阿諾色厲內荏,高聲嗬斥。
人影又笑了,阿諾完全不明白人影為什麼要笑,究竟是哪裡好笑?
“當然不會。”人影回答。
阿諾聽到人影的回答,提起的心稍微放下了一點點。
“我會回答你的一切疑問。”人影居高臨下,像是神祗俯瞰蒼生。
“你是冥界的代言人,將代替吾行走在世間,亡靈。”
阿諾一頭霧水,“我聽不懂。”
“吾一直在好奇,為什麼你的轉化停滯不前,原來是因為他。”人影的目光射向昏迷的盧克。
“你想做人?還是成為神?”
“你究竟想要說什麼。”阿諾有些害怕,覺得麵前的人影大概是個瘋子。
“可惜,你沒得選。”人影似歎息似通知。
從人影手持的鐮刀處爆發處一陣光,那光將阿諾籠罩。
而身處光束之下的阿諾,則陷入了一個長長的夢境。
是那間熟悉無比的孤兒院,阿諾睡覺的位置在最靠牆那一頭,冰冷而又潮濕。
冰冷是因為天氣,而潮濕則是因為有人在阿諾的被子上倒了水。
管教嬤嬤在熄燈後已經巡查過一輪了,那些被丟棄的孩子都已經老老實實躺在各自的小床上睡了,她準備去休息室,和她的夥伴們從壁爐後麵拿出她們偷偷藏匿的杜鬆子酒,天氣實在太冷了。
阿諾躺在潮濕冰冷的被窩之中,屏息靜氣,豎著耳朵聽到管教嬤嬤的腳步聲越來越遠,然後傳來房門落鎖的聲音。
阿諾終於可以大口喘氣,並且從冰冷的被窩中爬出來。
阿諾身上很痛,今天下午的時候,胖子又帶著小弟把他揍了一頓,原因是他從胖子旁邊走過去。
胖子是孤兒院裡塊頭最大的,最能打架的,也是最看不上阿諾的。
借著從高窗上灑落下來的月光,阿諾掀開破爛且短了一截的上衣,小腹處青黑,肚皮因為腫脹,冒著一點油尖兒。隻是輕輕地撫摸了一下,就疼的直哈氣。
雙腳上的凍瘡,雙手的皸裂和小腹的疼痛相比,好像忍一忍就是可以過去的。
阿諾瑟縮在一個角落,把自己團成一團,聽著周圍人有的打呼,有的磨牙,有的說著夢話。
阿諾抱著如果就這麼死了也好的願望,陷入了睡夢。
第二天清晨,管教嬤嬤就拿著教鞭,大喊著讓這群沒人要的皮猴子起床。
阿諾睜開眼,很遺憾今天還活著。
分給每個皮猴子的餐食永遠是兩塊黑麵包,一碗看不到油腥的清湯。
阿諾接過餐盤,第一個反應就是死命地把凍得生硬完全可以打死人的黑麵包往嘴裡塞。
如果他的速度不夠快,那麼他連一塊黑麵包都吃不到。
果然,在管教嬤嬤看不到的範圍內,胖子指揮著手下,一腳揣向了阿諾的後背,然後打翻了他阿諾的餐盤,順走了另一塊黑麵包。
阿諾吞咽著硬邦邦的黑麵包,被劃破的口腔流出血,和著口水,一起被咽到肚子裡去。
今天的任務是清洗教堂撤換下來的物件,銅燭台,銀具和一些小像。
這是孤兒院的創收項目之一,也是彰顯教堂仁義的方式。
冬天裡,新打上來的井水還帶著冰碴,這些皮猴子們就要把粗胡蘿卜似的手指頭插到水裡,然後用心的清洗那些物件兒。
就算胖子是孤兒院裡麵最大的老大,他也要進行這種勞動。
當然,胖子可以把一部分很難清洗的物件,比如落滿了蠟油灰塵的燭台,交給阿諾。
阿諾沉默的接過胖子的任務,他並不生氣,甚至覺得有些暗自高興,隻要自己手裡有活,就不會有人毆打他也不會有人找他的麻煩。
所有人都知道,這些活必須被很好的完成,除非想當眾被教鞭抽打。
阿諾安靜地的乾活,他仔細地用手指甲一點一點剝落燭台上的蠟,這燭台做的精妙,細節極多,分叉和不容易地擦拭的地方也就更多。
上麵的人要求清理這些物件不能用刷子,那可能會導致物件表麵有刷痕。
阿諾的手指甲不是很長,剝起來有些費勁,倒不是阿諾多愛乾淨,而是孤兒院會定期清理這些皮猴子,要不然就會一窩窩地生虱子,傳染起來特彆快。
乾活的時候,是阿諾為數不多的平靜時刻,這時候他腦子裡什麼都不用想,而且每次收拾出一件,那乾淨的,精巧的,散發著迷人光暈的物件,會讓阿諾有一種成就感。
那些造價不菲的物件,會被清理乾淨之後,重新出現在教堂的某個角落,用來彰顯教堂的高貴與底蘊。
孤兒院一天隻會給皮猴子們提供兩頓飯,和簡陋的早飯相比,晚飯同樣的不走心。
大鍋熬製的野菜湯,一些陳年的粗糧和土豆塊攪合到一起,摻雜著可憐的骨頭和肉類的碎塊嗎,看著也粘稠。
每人一大碗混合物,配上早上同款的黑麵包。大概覺得這混合物提供的營養足夠了,隻吝嗇的在餐盤上填了一塊黑麵包。
阿諾任由黑麵包被搶走,很是感恩胖子給他留了一碗濃湯。
胖子說,這是因為阿諾很聽話,活乾的很好的獎勵。
阿諾隻顧著大口的喝湯,勺子不夠用,阿諾乾脆就伸手去碗裡扒拉,他不敢賭胖子會不會在下一秒改變主意。
這一天,和以往的每一天沒什麼不同。
屬於阿諾的床,被子還是潮濕的,這說明他今晚又要光著睡了,周圍沒一個人會幫助他的。
好在阿諾已經習慣這麼的對待,他的生命很頑強,像是從石頭縫中鑽出的小草,都不知道為什麼會活著。
阿諾從衣服口袋中掏出今天剝下來的那些燭蠟,一片一片,一塊一塊,也能夠累成一小堆了。阿諾小心地把它們收好,藏到小床下麵一塊破損的地板下麵。
這塊地板是阿諾無意間發現的,是一個天然藏東西的地方。
當然,除了這些垃圾,阿諾也並沒有什麼需要藏的。
那塊地板下麵,已經藏了不少這樣的蠟塊,還有一個小小的火柴盒子,火柴盒子是阿諾撿的,裡麵還有三根沒有使用過的火柴靜靜的躺在裡麵。
阿諾抽出火柴,確定這些東西還在,然後又小心翼翼地把一切放回去,回到自己的小床。
管教嬤嬤的腳步聲,然後是熟悉的大喊“起床了,你們這些皮猴子!”,被揮舞地教鞭打在空氣中發出呼呼的聲音。
永遠一模一樣的早餐,就像是阿諾的生活。
皮猴子們像是牲畜一樣被攆去將自己清洗乾淨,然後把換上新的,將將合體的衣服,今天會有教堂的人來,這些神官們將會給孤兒院帶來新的注資。
管教嬤嬤教導著這些皮猴子們,如何能夠成為一個招人喜歡的,乾淨衛生的靦腆孩子。
阿諾已經習慣了每年一次的神官巡視,還有一年總有那麼幾次的,一些貴婦人會帶著慰問品來裝模作樣的表演一番,然後就可以在某個無聊的酒會上,展現金子般的善心。
阿諾知道,這些神官們會隨機抽查一些孩子,問一些吃的好不好啊,穿的暖不暖的問題,有些神官還有給那些有幸被抽中回答問題的孩子一些糖果,據說糖果是很甜很甜的。
阿諾從來沒有被抽中過,對於那些糖果也隻在孩子們口耳傳頌之間聽到過一些輪廓。
也不是沒有一些孩子,會對那些神官們說上一點真話,提供一點管教嬤嬤不讓說的答案。然後那些神官們臉上的微笑就會凝固,然後給了更多的糖果,甚至能夠得到一聲讚揚。
那個時候,管教嬤嬤的臉就會像阿諾被打的肚皮一樣,青黑極了。
第一次見過那場景的阿諾,以為一切會發生改變,畢竟那些神官們看起來那麼好,那麼溫柔。
可實際上呢,那個說了真話的孩子,在神官走後,被管教嬤嬤當著所有人的麵,活活抽去了半條命。
然後像是死狗一樣,被仍在一個空房間等死。
阿諾沒有勇氣過去看,隻是聽說第二天那個孩子就被草席一卷,扔了出去。
第二年的時候,阿諾看到了熟悉的神官,他依舊問著第一年的問題,這一次沒有說真話的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