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火(1 / 1)

沉屙[破鏡重圓] 錢小漁 3808 字 3個月前

周五店裡的客人比較多,七點半剛過,就陸續開始上人,一直到九點,幾乎坐滿,唯餘最大的卡座空著。中間來了幾波客人問是否還有位,應南嘉都說沒了。

幾次下來,徐錦直接找過來問:“人還來不來了?”

段述今天請了假,應南嘉正在吧台裡調酒,聞言眼皮抬都沒抬,說:“來。”

徐錦見她如此篤定,好奇追問:“不問問?就這麼確信?”

應南嘉:“嗯。”

李屹答應了的事,從不輕易食言。

徐錦一頓,再開口,語氣變得酸溜溜:“哦呦,這麼信任啊?我看過不了多久,他就從「普通朋友」上位成你的「好朋友」了,到時候我恐怕都得給他退位讓賢。”

應南嘉麵不改色地將雪克杯裡的雞尾酒裝杯,插上吸管,抬眼問她:“說完了?”

徐錦:“嗯哼。”

應南嘉將托盤塞進她手裡:“那就麻煩去上酒——我最好的朋友。”

徐錦:“…………”

等她前腳離開吧台,後腳店門口就湧進來一群人。浩浩湯湯,成十個左右,男女都有。應南嘉粗略掃了一眼,都是些沒印象的生麵孔,隻有一個穿著白襯衫吊兒郎當走在最前麵的男人比較眼熟,是宋釗。他和李屹不在一個部門,今天來的是他手下的同僚,並沒有研發部的人,自然也就不涉及尷不尷尬的問題。

一行人由遠及近,李屹走在最後,春日漸暖,他隻著了件黑色襯衣,領口敞開著,整個人看起來鬆散閒適。跟他並排走著的是另一個身形高挑的陌生男人,從頭到腳一身西裝嚴絲合縫,麵容俊逸,襯衫領扣到了最上麵一顆,甚至連領帶也規矩的紮著……這身裝扮不應該出現在酒吧,而是談判桌上。李屹與他正交談著什麼,兩人站定在人群最後,沒有要往前的意思。

隻不過,在交談間隙,李屹幽深的眸子隔著重重人群與應南嘉對上。他微頓,淺勾起唇角,原本堅毅的線條宛如打了層柔光,對著她輕一點頭,眼底冰雪稍融。

應南嘉原本平靜的心緒卻刮起了一陣風,吹得她心神動蕩了瞬間。她很快克製住,粉唇緊緊抿成一條直線,麵上一派淡然,遙遙對著他一頷首,便挪開了目光。

他們誰都沒上前,心照不宣的,止步於當下。

宋釗停在吧台前,吊兒郎當的打了聲招呼:“美女老板,又見麵了,還記得我麼?”

應南嘉禮貌一笑,客氣卻也疏離:“歡迎光臨。”

宋釗不以為意,他這種搞業務談判的,多少都帶著些自來熟。他乾脆在吧台前坐下,說:“我朋友預定了個卡座,名字是宋釗或者李屹,幫忙查一下。”

“有,3號高卡。”應南嘉視線在電腦屏幕上掠過,叫來李青:“3號桌的客人,帶一下。”

李青放下托盤小跑著過來,依言將一行人帶去卡座。

李屹和沈喬西走在最後。從吧台前經過時,他駐足,視線在她臉上定住。她穿了件藍白細條紋的襯衫,衣襟敞開著,裡麵是件純白T恤,畫著淡妝,眉眼清麗冷淡,頭發在腦後隨意挽起,有幾絲散落在脖頸間。李屹眼底映著她的樣子,很快又錯開,抬手在吧台木質桌麵上敲了一敲,對著宋釗道:“走了。”

“這就來。”宋釗跟著站起了身。

從吧台前離開時,聽見那位性情清冷美女老板淡淡說了聲:“儘情喝,今晚給你9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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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逢周五,明天不上班,一群人喝起酒來直接敞了開。宋釗那桌剛開始下單了一打1664,一打白熊,一打福佳白,都是些比較清淡爽口的,還有幾杯女同事的雞尾酒和幾杯精釀。這些酒沒能撐過半個小時。很快,3號桌又接連下單了粉象、OJ和皇家騎士,這類啤酒度數不低,不怎麼喝酒的人幾乎兩瓶就倒,彆說他們還混著喝。

李青送完酒回來沒忍住,繞到吧台前問應南嘉:“南嘉姐,他們那桌這麼喝沒事吧?”眉眼間藏不住的擔憂。她來這兒的時間不長,還是個稚氣未脫的學生,壓根不知道那些酒鬼到底有多能喝,這才哪兒到哪兒。

應南嘉說:“沒事,我多留意著。”

李青咬著唇,糾結片刻,赧然道:“也不是,我就是擔心我哥。他胃不好,南嘉姐你也是知道的……”

應南嘉一怔,抿唇沉默。

片刻,她湊到李青跟前說了句話。

小姑娘眼睛一亮,忙說謝謝,腳步輕快著跑了開來。

……

推杯換盞,酒過三巡。

夜裡十一點鐘,李青結束兼職回了學校,徐錦忙著送酒,應南嘉隻能定死在吧台前。

客人來了又走,她一晚上做了二三十杯雞尾酒,搖雪克杯搖得胳膊都酸了,好不容易清閒下來,長腿勾過凳子坐下,垂手拉開底下抽屜,從煙盒裡拿了支女士香煙銜進唇間。

細白的指尖按在打火機的砂輪上滑了兩下,青色的火苗竄起,她銜著香煙湊近,點燃吸了一口,隨手將打火機扔到旁邊,青白色的霧從唇間徐徐吐出。

一支煙抽到半截的時候,李屹過了來。

他長腿立在吧台前,目光凝在她唇間含著的香煙上,眉心微一蹙,電光火石的功夫,又舒展開,曲膝坐在了吧台外的高腳凳上。

他麵色不太好,即使是在燈光昏暗的酒吧裡,也能依稀看出脖頸和耳廓泛著深色的紅。更遑論他剛一坐下,便抬起一隻手支在額角,眼神渙散迷離。

應南嘉問:“喝多了?”

“有些。”李屹低低笑了聲,抬眼看她,眼底帶著醉意朦朧的水光,恍然竟顯得深情:“多虧了你的解酒片,不然可能撐不到現在。”

應南嘉一頓,彆開臉:“是李青擔心你,要謝謝她。”

李屹意味不明地輕嗤一聲,沒再跟她糾纏這個話題,狹長的眸子定焦在她指間,嗓音低沉喑啞,帶著幾分微醺後的倦意,“借支煙。”

應南嘉垂眸,看著閃爍著猩紅火光的煙頭:“女士的,抽得慣?”

李屹說:“沒抽過,試試。”

應南嘉看他一眼,拉開抽屜,從裡麵取出煙盒遞到麵前。李屹抬手接過,沒急著打開,手指撚著包裝盒在手掌間盤旋了幾圈,將一盒煙翻來覆去看了個遍。然後,才掀開蓋子,不緊不慢地從裡麵掐了根出來,淺淺咬在唇齒間。

他撩起眼皮看她:“再借個火。”

應南嘉垂眸,視線在吧台底下逡巡了一圈,沒見到打火機……估計是她剛才隨手扔到哪個犄角旮旯裡頭了。這邊隻有這一個,休息室倒好像還有一個,得跑一趟,麻煩,卻也沒辦法。

她神色隱隱帶著些不耐煩:“等下,我去休息室拿。”

李屹卻說:“不用那麼麻煩。”

應南嘉原本邁出去的步伐定住,站在那兒,疑惑的看向他。煙蒂銜在她粉色濕潤的唇畔之間,火光燎著,明明滅滅,隔著層青白的塵霧,有些失真,讓人看不真、抓不住,一如她給他的感覺。

李屹眼睛微眯起,兩腮緊了緊。他站起身,視線居高臨下地拉扯住她,掌根支著吧台,上半身傾向前,靠近她,再靠近,然後停下。隔著咫尺距離,他如墨的瞳孔先是望向她的眼睛,而後,長睫微垂,眸光定在她唇間的香煙上,頭微側,沉寂的煙頭抵住她正在燃燒著的,引燃。

在嫋嫋升起的煙雲中,他闌珊著掀開眼皮,視線如絲如霧,一寸一寸,臨摹她的眼角眉梢。

一切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應南嘉僵在原地,失去了對身體機能的控製權。火光在她眼底灼燒著,燒得她視線模糊,心臟滾燙,失了神,連退後都忘卻,她耳邊一片靜謐,隻有鼓膜震顫著,發出嗡嗡的蜂鳴聲。

很短暫,卻也很漫長。

煙頭被點燃,李屹上半身直起,向後退了半步,重新拉開了與她之間的距離。

他居高臨下地看著,將她癡癡的模樣全然刻進在眼裡,故而薄唇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笑來,卻又很快被隱匿。

李屹淺吸了口。女士香煙夾雜著茉莉花香,抽起來順口清淡。他薄唇掀開,繚繞的煙雲從唇縫間吐了出來,“還不錯,謝了。”

也不知道他謝的是她的煙,還是她借他的火。

應南嘉回過神,心臟猶在輕顫著。

她下意識攥緊了手,指甲抵在掌心,用了幾分力道,輕微的痛感喚回了她一部分理智。應南嘉後知後覺的懷疑,他是否是故意的。

她琥珀色的眸子定在他臉上,帶著刻意的冷淡與審視。然而微紅的耳廓,急促了幾分的呼吸都出賣了她,明明白白昭示著她的惱羞成怒。

終於不再是那副冷淡、疏離、無波無瀾的樣子。

李屹看見了,喉結滾動了下。

卻也懂得見好就收的道理。

他遽然起身,煙頭染過的灰燼隨著他的動作落在腿上,被他抬手拂開:“我得過去了。如果宋釗等會兒來結賬,你彆收,過後我轉給你。”

應南嘉不說話,直盯著他,遠山眉蹙著。

李屹忍著搖晃浮沉的心神,與她對視,視線中帶著淺淡的疑惑不解,看上去頗為無辜,仿佛方才擾亂她心神的事,隻是他單純的借火而已。

兩相對峙,最終,是應南嘉敗下陣來。

她挪開眼,睫羽隨著起伏不定的心緒顫動了下,麵上卻仍要強地維持著掩耳盜鈴般的鎮定,淡淡應了聲“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