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李屹最終不歡而散。
他走後,應南嘉在沙發上枯坐了許久。
李屹能做到這一步,是她沒想到的。
她不清楚分開之後的那些年他經曆了什麼,但異國他鄉的孤獨不適和創業初期的艱難足以改變一個人習性,將他的鋒芒打磨掉,變得圓融……但又不至於到如此份上。
應南嘉見過他在立創那些人麵前的樣子,淡漠疏離沉穩,跟方才紅著眼啞著聲的人沒有半點相似,卻偏偏是同一個人。
這種反差,文學作品裡一般將其視為愛的具象化。
所以……李屹仍然愛她?
應南嘉不知道。
不過這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自己。
李屹說的沒錯,她以自我為中心,隨心所欲。她並不在乎他是否還愛她,她在乎的是,她自己是否對李屹還仍有感情,或是眷戀。
但應南嘉不太願意想這個問題。
怕答案不如她預想的那般,乾脆就擱置上,忙自己的事。她已經不是十幾歲愛戀愛腦上頭的小姑娘了,喜歡不喜歡並不能大過一日三餐。
……
這次之後,他們將近半個多月沒再聯係。
寒假收尾,段述回來了,他跟應南嘉和徐錦說,跟爸媽和好了,決定下個學期申請回學校,跟著下一屆大三一起讀。這麼一來,他在這邊隻能乾至多半年,意味著“孤島”得物色新的調酒師。不過段述說,他可以在之後空餘時間過來幫忙,這麼一來找調酒師倒也不是很急迫。
令幾人感到意外的是,原本好好兼職的豆豆請辭說不乾了。雖然是兼職,按小時計工資,但豆豆一直乾的很穩定,小女孩聰明也踏實,乾活也利索,應南嘉給她開的工資也比彆的店高上一些。甚至年前離開的時候,她還說年後回來繼續上班。
應南嘉以為她遇到了什麼困難,讓徐錦私下關心了幾句,然後得知一切順利,隻是她大三下學期得開始著手準備實習的事了,卻還有學分沒修夠,必須得騰出時間來補修學分。豆豆害怕顧不過來,一咬牙,乾脆請辭。
應南嘉也理解,畢竟是學生,得分清主次。她給豆豆又發了個紅包,好聚好散,同時也讓她幫忙物色一個機靈點的姑娘來幫幫忙,待遇跟她之前一樣。
豆豆一口答應下來,說她會好好幫著找的。
然後開學第二周的時候,她果然帶過來一個姑娘,說是同專業的大二學妹,也是她老鄉,人很好很踏實,最重要的是小姑娘經濟有些緊張,找到兼職就不會輕易辭職的那種。
徐錦一聽,當即拍手叫好,讓豆豆把人帶來見見,當作麵試。
當天正好應南嘉也在店裡。
豆豆前腳走進來,後腳跟著個穿著卡其色外套,紮著兩股辮子的姑娘。豆豆說:“南嘉姐,徐錦姐,這是我給咱們店裡找來的新兼職生,我學妹,叫李青……李青,這是南嘉姐,這是徐錦姐。”
李青愣住,抬頭看著吧台裡的人,半晌沒反應。
徐錦見小姑娘有些膽怯內向,忙說:“李青是吧,彆緊張,我們都可好說話了,不信你問豆豆。”
豆豆連聲說是,讓她放輕鬆大方一些。
應南嘉正坐在吧台裡玩手機,聽見這個熟悉的名字,動作一頓,抬眸看去。
李青扯出笑:“南嘉姐,徐錦姐……你們好。”
徐錦連聲說:“好好好。”
轉過頭就在應南嘉耳邊小聲說:“這姑娘這麼內向,能行麼?”
應南嘉沒回答,抿唇定定看著李青。
她沒表情的時候臉色看上去自帶冷氣,氣勢架在那兒,用徐錦的話說叫美麗凍人。
李青就被她凍得小臉煞白,一句話都不敢說。
其他幾人不明所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不清楚怎麼一回事。尤其是豆豆,心說南嘉姐平常雖然也冷淡,但不至於像今天這麼一句話不說,故意晾著人。
徐錦用胳膊肘子杵她,皮笑肉不笑地壓著聲說:“沒看上歸沒看上,彆讓人小姑娘下不來台啊。”
應南嘉還真不是故意的。
她隻是有些驚訝,沒想到豆豆帶來的人會是李青,一時間沒想好要怎麼處理。
她回過神,眉梢微蹙著,開口第一句話就問:“你哥知道你來這裡嗎?”
李青訥訥搖頭:“他不知道。”
應南嘉略微思索半刻,垂眸拿起手機開始翻找通訊錄。
李屹的妹妹找兼職找到了她店裡來……無論留不留,她都得跟他打個招呼。
沒想到李青見狀,急忙擺著手,語氣堪稱請求:“南嘉姐你彆打,我不想我哥知道!”
應南嘉頓住,擰眉問:“為什麼?”
李青臉色泛著白,囁嚅半晌,最終艱難開口:“我跟我哥,不是你想的那種關係……”
應南嘉沉默著,卻放下了手機。
片刻,略一頷首:“你跟我過來。”
她沒顧上其他幾人,帶著人到了休息室,門一關,隔絕了吧台其他幾人疑惑的視線。
豆豆無措地站在原地,問:“這是怎麼回事啊?”
徐錦也不知道,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樣子:“我也不知道,但聽那話的意思,南嘉認識你朋友她哥……她哥誰啊?”
豆豆搖頭:“不清楚,沒聽她說過。”
兩人麵麵相覷。
最後還是段述說:“彆猜了,等南嘉姐出來問一下不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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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息室。
應南嘉坐在了沙發上,李青戰戰兢兢地站在她麵前,兩手攏著,一副做錯事的樣子……這姑娘從第一次見她就是這幅膽怯的模樣,應南嘉難得反思了一下,自己是不是太冷臉了。
她無奈道:“你彆怕,我隻是想問一些事……坐下說吧。”
李青這才坐下。
應南嘉也沒兜圈子,開門見山道:“你如果真來這裡工作,於情於理,我都該告知李屹。”
“不行!”李青一聽就慌了,聲音都高了三分:“南嘉姐,要不……要不你就當我今天沒來過,我不在這兒乾了,你彆跟我哥說,成嗎?”
應南嘉越發不解,麵上卻一派鎮定,隻問:“為什麼不能說?”
李青囁嚅道:“我怕我哥不讓,然後給我錢。”
這算什麼理由?
應南嘉說:“他現在也不缺。”
李青卻苦笑著說:“但我不能要。”
應南嘉目光沉靜地看著她,沒再追問,隻靜等著。
果然沒一會兒,李青在她洞明的眼神裡,囁嚅著道出了原因。
李青說:“我們家,挺對不起我哥的……南嘉姐,你是我哥的女朋友,他的事你也應該知道,在他最艱難的時候,我們家沒有幫上忙不說,還……還做了些不好的事,所以我沒臉麻煩我哥。”
應南嘉頓住,視線變深變沉。
她不清楚李青是怎麼誤解的,但這小姑娘直到現在還以為她是李屹的女朋友,僅憑這一點,就足以說明他們堂兄妹之間日常交集並不多。
而李青不知道的是,她與李屹即使當年在一起的時候,彼此也鮮少談及家裡。應南嘉自己是因為不想從彆人那裡看到同情憐憫的目光,而李屹,大約也是。
應南嘉當年隻聽李屹說過寥寥幾句,她自己拚湊得出,他15歲左右父母雙亡,之後跟著奶奶,奶奶因病去世之後,世上便再也沒有親人……或許大約是有的,比如李青家裡……但他的親戚與他幾乎沒有往來,至少,應南嘉看到的是如此。
應南嘉抬眼看向旁邊正襟危坐的李青。
琥珀色的眸子裡微光閃過,她淡淡著:“我知道,但我想聽你說。”
李青怔住,楞楞地看她,放在腿前的兩手下意識的攪在一起,如同她正在纏鬥的兩種念頭。很快,她低下頭,一咬唇,還是開了口。
李青說。
她爸爸和李屹的爸爸是親兄弟。當年在李屹家出事之前,兩家父親就跟大多數兄弟倆一樣,常有來往,親如一家。李青小李屹九歲,過早的事情記不太清,印象中隻記得她哥學習很好,又懂事,她小時候耐不下心寫作業都去找她哥幫忙。
這種和睦的關係一直到她六七歲那年,李屹的父親突然沾上賭博,開始頻繁找她家借錢,到最後隻借不還,李青那時候還小,卻仍清楚記得她爸媽因為這事吵了好多次,還沒等吵出結果,李屹家突然出事了。
李青說到這裡,停頓了一下。
她看了眼應南嘉,對上她的視線後,又趕緊挪開,目光閃爍著,一副心神不定的樣子。緩了能有半分鐘,才繼續道。
李屹母親去世,父親也出了事,他就跟著奶奶生活了,李屹奶奶沒有收入來源,靠著李青父母贍養度日。這麼一來,相當於李屹的生活開銷都要靠著李青一家。
這一塊李青隻模糊著說了幾句。
但應南嘉不難想象到,一個賭鬼哥哥留下的累贅,會得到怎樣的對待,過著怎麼樣的日子。
好在高中三年順利讀完,李屹也爭氣,考上了桐大,靠著助學貸快和獎學金,也能夠基本維持學費和日常開銷。但沒想到這種風平浪靜的日子僅過了半年不到,大一下學期,奶奶查出了食道癌中期,需要入院治療,他原本就緊巴巴的日子一下子捉襟見肘起來。在李青的敘述中,她家那幾年也很不好過,母親下崗,父親一個人的工資維持全家,醫藥費拿得艱難,大半都靠著李屹打工賺錢。
後麵的事不必她說,應南嘉都知道了。
李青赧然說:“我知道我們家對我哥不好,也沒幫上什麼忙,所以現在我也不好意思打擾我哥……更何況年前,他已經借給我一筆錢了。”
應南嘉這才知道,除夕前一天,她為什麼會出現在李屹公司。
她垂眸,心裡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
像是被一隻大手掐住,算不上疼,但悶堵著,梗的人難受。
她早知道李屹當年過的不會太好,卻沒想到會這麼不好。
她至少還有舅舅舅媽關心著,至少還有南儀留給她的錢。但李屹什麼都沒有。沒有親人,沒有親情,一窮二白。跟她相比,應南嘉覺得自己都能用“幸運”來形容了。
思及至此,她嗤笑一聲,眼底卻沒有半點笑意。
應南嘉轉頭看向身旁的李青。
小姑娘長相清秀,衣著簡單樸素,跟這個年紀大多數女孩一樣。頭頂上的燈光打在了她稍顯稚嫩的臉上,越發顯得她膚色白皙,一看便是父母嗬護著長大的。
李青現在的年紀,就是李屹當年的。
同樣的二十歲,截然不同的境遇。
應南嘉定了定神,突然想起一件久遠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