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元旦當天。
應南嘉睡醒時,李屹已經洗漱好了。
他穿著黑色的高領毛衣,正在弓著腰收拾背包,袖口挽起,發梢還在滴著水。
民宿沒有多餘的空房,老板娘多給了一條被子,他在她房裡的沙發上湊合了一晚。沙發至多一米五長,他一米八五往上的大高個,兩條腿隻能架在空裡,一晚上睡得無比難受,早晨起來時麵色鬱鬱沉沉。
應南嘉坐起身。
李屹循聲看過來,“醒了。”
應南嘉剛睡醒,整個人還茫然著:“嗯……來電了?”
李屹說:“水電都通了,路也清好了,今天就能走。”
“這麼快?”應南嘉怔了片刻,回過神:“好,我收拾一下。”
她給手機充上電,拿上換洗衣物去了浴室。有電有水,她花了半個鐘頭時間洗了個澡,將頭發吹到半乾,整個人仿佛新生。收拾東西花費時間並不多,早上十點鐘,應南嘉買好當天傍晚的機票,退了房,和李屹一起坐上了返回市區的中巴車。
車輛徐徐駛離時,她透過車窗,看著雪堆後連排的小木屋和廣場上昨夜燃放過的煙花筒漸漸變遠、變小……窗上映著身旁男人鋒利的側臉輪廓……她回過頭,眼眸低垂,隻覺得思緒有些混亂。很多事想不明白,理不順,她索性不去為難自己,且走且看。
中巴到機場得三個小時,應南嘉小憩了會兒,醒來時李屹眼睛還闔著,他昨夜沒睡好,這會兒大抵也並不舒服,眉間攏著。應南嘉從包裡摸索出手機開機,一連串的提示音響起了來,她及時調了靜音,沒吵醒他。
關機三天,手機裡一大堆未接來電和微信消息,不外乎那幾個人,舅舅舅媽,徐錦段述,甚至還有豆豆和應唯青,除過這些,還有一個陌生號碼,在關機這幾天裡打了十多個,歸屬地顯示在桐城。應南嘉指尖點在那串數字上,遲疑片刻,還是按下了保存。
而趙渝一條消息都沒有。
應南嘉退出界麵,收起手機。
中巴車開到機場時候,距離起飛還有三個多小時。車上的人來自天南海北,大家一過安檢就互相道彆,分道揚鑣。應南嘉和李屹在機場解決了下午飯,之後登機。
一路無話,兩人各自假寐。
昨日在小廣場打雪仗時候的放縱和親昵徹底消失,離開了那個雪國烏托邦,回歸都市的他們再度退到彼此的警戒線之外,變得疏離且充滿戒備。
一直到飛機落地滑行時,李屹才主動問了句:“你跟趙渝還在一起?”
應南嘉坐直了身,頭發被壓在背後,她抬手撥弄了下,撩著眼看過去:“這也是我舅舅讓你問的?”
李屹眸色一暗。他牙關緊了緊,低聲失笑:“應南嘉,你不嗆我能死?”
應南嘉沒回答,隻淡淡地看著他,唇角帶著似有若無的淺笑。
直到出了機場,她回頭,抬手一揮,清泠泠扔下一句“走了”,擰身上了出租車,消失在沉沉夜幕中。
航站樓前燈火通明,遊人如織,來來往往。
李屹站在邊上點了一支煙,猩紅的火光灼灼燒著,冷風將青白色的繚繞煙霧吹散。他收回視線,啞著嗓子低喃了句: “沒良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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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南嘉休息了一天,直到翌日傍晚才將將睡醒。
她收拾了番,跟徐錦發了微信說等會兒去店裡,已經點好了餐,讓她幫忙簽收一下,等下樓坐上車之後又給王昕芝去了通電話。
剛一接通,那邊就前前後後噓寒問暖一番,問她這幾天怎麼樣,有沒有凍著有沒有累著,應南嘉一一作答。南軒也在旁邊,略顯嚴肅的幾句責備順著聽筒傳了過來,大意是在怪她去了危險的地方讓家人平白擔心。
話才說了兩句,就被王昕芝打斷,女人溫柔道:“彆嫌你舅舅囉嗦,這幾天你聯係不上,他擔心壞了。”
應南嘉斂眸:“我知道,抱歉舅媽,讓你們記掛了。”
“一家人,說這些客套話做什麼。”王昕芝輕聲埋怨,末了話鋒一轉:“對了南嘉,有個事你舅舅讓我跟你說一下——你失聯這幾天,我們急壞了,你舅舅就在朋友圈裡問有沒有人在北疆,看能不能幫忙打聽一下情況,然後李屹聯係了你舅舅,說他剛好在那邊出差……你們應該碰麵了吧。”
應南嘉微怔,偏頭看向窗外:“嗯,見到了。”
王昕芝:“你舅舅讓我提醒你,彆忘了感謝人家。他想請人家來吃頓飯……但你那邊也要有所表示。”
應南嘉說:“好。”
掛斷電話,沒過多久就到了“孤島”。
一天沒吃東西,應南嘉點了附近的一家灌湯包和瓦罐湯,她到店的時候徐錦已經取到餐了。店裡今天人挺多,段述跟豆豆都有些忙,應南嘉簡單打了聲招呼,便跟著徐錦去了休息室。
門一關,室內安靜許多。
應南嘉一邊慢條斯理地吃著飯,一邊聽徐錦在耳邊絮叨,話題主要圍繞著跨年當天店裡的情況和最終進賬。年底這些天節日眾多,平安夜聖誕節跨年一個挨著一個,應南嘉在這緊要關頭聯係不上,徐錦隻能一個人支起攤子,人手不夠,還是讓段述拉來了幾個朋友臨時幫了幾天忙,這才沒耽擱生意。末了,徐錦攤開手,明目張膽的表示得加錢。
應南嘉一口答應下來。
徐錦高興地捧著她的臉猛嘬了兩口。
親完,一拍大腿,開始八卦。
“北疆這幾天,還好吧?那誰最後去沒去?”
“誰?”應南嘉明知故問。
“還能有誰?姓李的!”
沉默幾秒,應南嘉說:“去了。”
“臥槽,真去啦!”徐錦眼睛瞪大了一截兒,語無倫次道::“臥槽臥槽,這是真的猛,真的……我都不知道說什麼了。”
應南嘉喝了口湯,咽下,淡淡道:“那就彆說。”
“不行!我還沒問完!”徐錦咽了咽,湊近,做賊似的壓低聲音:“那你倆發生什麼沒有?冰天雪地,前任重逢,孤男寡女,你懂。”
應南嘉瞥她一眼,頗為無語:“什麼也沒發生……這麼會想,你不如去寫小說。”
徐錦臉一下子就垮了,有種等著電視片頭曲放完結果發現後麵插播了廣告的那種失落感,她擰著眉:“不應該啊!說真的,他那麼大老遠去找你,你就沒有一點觸動嗎?”
應南嘉手上一頓。
很快,她恢複如常,夾起蟹黃湯包送到唇邊咬了一口,卻覺得已經八分飽,有些吃不下了。她將湯包放到餐盒邊上,順便連筷子一並扔下。
“能有什麼觸動?”應南嘉看向徐錦,臉上表情清淡如水,唇角輕輕抬起,似笑非笑:“非要說的話……感謝算嗎?”
“算算算!……哎呀你彆那麼看著我,慎得慌!”徐錦搓了把臉,嘴裡小聲嘟囔著。
應南嘉脾氣有些古怪,她不喜歡談及自己的任何事,家庭、父母、過往、心事,大部分女孩子會跟閨蜜傾訴的,她都不怎麼提起,要不是徐錦跟她認識這麼多年,準以為她這人天生缺點感情。
但其實並不是,她隻是習慣將所有封閉起來,自己藏在心裡,喜怒哀樂,全都她自己一並受著。徐錦時不時會擔心,她會把自己憋出點病出來。所以她總愛跟她八卦點什麼,有時候說自己的,有時候問關於她的,偶爾也會蛐蛐彆人幾句。
一陣無話。
徐錦安分了五分鐘不到,抓一抓腦袋,問起另外一件事:“你跟李屹那些事,你不想說我就不問了……那趙渝那邊,你想好怎麼說沒?”
應南嘉這次沒抗拒:“實話實說。”
徐錦問:“那到底說了沒?”
應南嘉說:“沒有,還沒聯係。”
徐錦又問:“你之前說他如果接受不了就叫停,那萬一他如果能接受你跟李屹曾經的關係,你會跟他在一起嗎?”
應南嘉沉默片刻,說:“不會了。”
徐錦一噎,一肚子話到最後隻剩下一聲歎息:“你再好好考慮考慮……我總感覺你這次回來,好像變得有些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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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回去,應南嘉在臨睡前給趙渝發了條微信,說她已經回了桐城,問他什麼時候有時間,約出來見上一麵。
隔了大半個小時,那端才回複。
趙渝:【抱歉,我最近有些忙,可能得緩幾天。】
應南嘉握著手機看了眼:【好,你忙完了說。】
趙渝:【好。】
應南嘉放下手機,關掉了昏黃的夜燈。房裡一片漆黑,或許是白天睡得太久,她沒什麼困意,徒勞閉上眼睛假寐著。心底抑鬱煩躁,卻不知道究竟在煩些什麼,隻翻來覆去睡不著,直到淩晨兩三點,意識才終於迷蒙。
第二天醒來,上午九點。
應南嘉坐起靠在床頭,腦袋有些發蒙,緩過來後第一件事就是拿過手機,卻見微信上赫然顯示著趙渝發過來的一條信息,時間是早上六點。
他大約是下定了決心。
【今晚見一麵吧。】
底下是產業園區裡麵一間茶餐廳的地址。
如果應南嘉沒記錯,他們第一次碰麵就是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