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年(1 / 1)

沉屙[破鏡重圓] 錢小漁 3779 字 4個月前

李屹醒來時,應南嘉正坐在窗邊的榻榻米上發呆。

她側過頭看著窗外,鋪天蓋地的皚皚白雪透過落地窗映在她臉上。或許是不耐冷,她身上穿著自己的羽絨服,衣襟敞開著。兩腿曲起,上麵蓋了件黑色的外套……有些眼熟。

李屹視線轉向門邊,那邊的掛衣架空了一個,原本的飛行夾克不見了蹤影。他聲音帶著剛睡醒的沙啞:“腿冷?”

應南嘉回過頭,皮膚白的欺霜賽雪:“嗯,有些。”

李屹注意到自己身上壓著床被子,一整個橫過來,頭不對頭腳不對腳,歪七扭八的。他沉默片刻,抬手捏了捏眉心:“我睡了多久?”

“三四個小時。”應南嘉答。

話音剛落,肚子開始發出抗議的鳴叫。

李屹瞥了眼麵前的背包。

原封不動……哦,裡麵的香煙和打火機倒是被拿了出來,放在桌麵上。他扯了扯唇,掀開被子起身,活動了下僵硬的脖頸,俯身從背包裡翻出兩個自熱火鍋。

“我餓了,一起?”

“行。”她這次應得倒是乾脆。

被子又被重新扔回了床上,兩人一左一右坐在沙發裡。桌上,自熱火鍋悶聲煮著,發熱包浸在雪水裡,呲啦作響,時不時冒出一陣白煙。裝菜的塑料盒裡,水上浮著一層紅油,被蓋子嚴實扣住,饒是如此,麻辣鮮香的味道還是飄滿了整個房間。

靜等的功夫,李屹突然問:“剛抽煙了?”

應南嘉“嗯”了一聲。

李屹將一次性筷子戳開遞給她:“什麼時候開始的?”

應南嘉沒接,隻撩起眼皮看他:“這也是我舅舅讓你問的?”

李屹手頓在半空中。片刻,他笑了聲,倦懶地看她一眼,收回手,漫不經心地掀開自熱鍋的蓋子:“你敢讓你舅舅知道嗎?”

應南嘉梗住。

自熱火鍋煮熟了,兩人都沒再說話,低頭沉默吃著,除了咀嚼食物時發出的響聲,房間裡一片靜謐。停了電,采光全靠一扇落地窗,雪光折射進來勉強算亮堂,起碼不至於看不清東西。

應南嘉吃了幾天泡麵,乍一換了個有滋有味的自熱鍋,隻覺得口舌生津,吃飯的速度都比平時快,連帶著心裡那股說不清道不明的煩躁勁兒也下去了些。一頓飯吃完,她唇舌辣得發麻,去洗手間用涼水漱了漱口,等再出來時,桌上已經被李屹收拾乾淨了。

他弓著腰,手裡拿著紙巾來回擦拭著桌麵,眉眼低垂,少了平日的居高臨下的戾氣,也沒了幾個小時前剛來時的疲態,竟然隱隱有幾分溫良。

應南嘉站在門邊,盯著他看了會兒。

“還沒問,你怎麼過來的?”

“托人聯係了當地救援人員,打了招呼,跟進來的。”

“這麼容易?”

“算是吧。隻要想來,總有辦法。”

應南嘉心口一縮。

她垂眸,纖長濃密的睫毛覆住瞳孔,“謝謝。”

李屹抬眼:“謝什麼?”

應南嘉卻不肯說了,掀開琥珀色的眸子淡淡看著他。

李屹勾唇輕笑了下,沒再追問。

-

飯後沒多久,老板娘來拍門叫人出去鏟雪。

配合救援隊,采取自願,但鼓勵大家主動參與。

李屹和應南嘉到門口的時候,民宿裡滯留的大多數遊客已經都在了,老板娘不知道從哪裡搜羅來的鐵鍬掃把鏟子,人手分發一個,鐵鍬緊著李屹這種男性青壯年,應南嘉和其他女生分到了掃把和鏟子。

路上有鏟雪車負責,他們主要清理雪場中央的小廣場,確保車開進來有地方停。附近酒店的人聚在一起,少說也有三四十個,大家各自圈地,在救援隊人的指揮埋頭清雪。

應南嘉從出生就基本沒有從事過體力勞動,這幾年最大的工作量無非就是進貨時候搬酒水,她不怎麼會用這種竹子紮成的掃把,清掃起來格外費力,沒一會兒,身上就沁出了一層薄汗。她停下來歇會兒,環顧四周,視線從其他人身上掠過,定在李屹身上。

他兩手握著鐵鍬紮進厚厚的雪堆裡,臂膀用力,肌肉緊緊繃起,鏟起四四方方像豆腐塊似的雪,跨著大步走到一旁的欄杆邊上,手腕一旋,雪塊被重重甩出,跌在牆根底下。旁邊的年輕人乾乾停停,沒多久就支著鐵鍬開始休憩,就他跟其餘少有的幾人一直沒停過,鏟著雪塊來了又回,一趟一趟走著。直到被人叫住,身穿警服的當地男人拉開口罩,從兜裡摸出兩根煙,遞給他一根。

兩人站在高聳的雪堆後麵,背著風,點燃香煙。李屹將鐵鍬插進一邊的雪裡,單手扯開麵巾,唇齒咬住煙蒂,兩腮驟然收縮,下一瞬,青白的煙霧從唇間吐了出來,彌散在空裡。那個男人湊近,問了句什麼,他笑了開來,抬頭環顧四周,最終停在她身上。四目相對,李屹眸光定住,抬手朝她示意了下。他旁邊男人緊跟著回過頭,也和善的衝她笑了笑。

應南嘉抿唇禮貌笑了笑,又想起自己還帶著口罩,最終略一頷首,算是打了個招呼。她收回視線,拿著掃把又費勁的在地上瞎抹著。

清雪清了三個多小時,結束時候已經九點多了。

北疆入夜遲,冬日九點天才剛剛擦黑,最後一點雪剛清完,應南嘉站直微喘著氣,驀地聽見不遠處傳來年輕姑娘一聲“姐姐當心!”,應南嘉還沒來得及反應,一捧雪就砸在了她脖頸上,沁涼的冰渣鑽進她領口,凍得她瑟縮了下。

應南嘉抬眸看去,是前兩天跟她一起滑雪的兩個姑娘。其中一個手心裡攥著個小雪球,興衝衝地朝著她喊:“姐姐來打雪仗啊!”

這一聲就像發令槍,其他人紛紛聞聲而動。原本疲倦的身體在一瞬間恢複活力,在場的所有人不約而同的彎著腰在地上攥一把雪團成球,眼疾手快地衝著身邊的人砸過去。

原本靜謐的小廣場沸騰起來,大家跑著追著鬨著,雪球漫天飛舞,一並飛起來的還有男女老少所有人的笑聲。

應南嘉被迫加入這場雪仗之中,起先還有些放不開,但被砸中三兩下之後,骨子裡那股不服輸的勁兒便起了來,她丟下手中的掃把,團起雪球朝著敵人扔去。那倆小姑娘大約是跟她最熟,雪球一大半都朝著她招呼過來,應南嘉雙拳難敵四手,很快陷入弱勢。她打不過就防守,胳膊架在頭上,護著自己的臉和腦袋,其餘地方全部暴露著,任由敵人的雪球招呼。該說不說,大家累了三四個小時,這會兒竟然還有餘勁兒,雪球砸在身上帶著衝擊力,有點疼,但不過分,隻不過她腳底打滑了下,整個人失去控製,倒在了一旁的雪堆裡。

打也打不過,躲也躲不開,應南嘉坐在雪裡半天沒動,整個人渾身是雪,鮮有的狼狽。直到眼前覆過一道陰影,她掀起眼皮,李屹站在她麵前,居高臨下,嘴角噙著笑,薄唇撚動,輕罵一聲:“蠢死了。”

應南嘉呼吸一頓。

剛準備啟唇反駁,就聽見砰砰兩聲悶響……李屹後背也中了兩球。

她歪過頭往他身後看,兩個小姑娘笑嗬嗬地衝著他倆說:“哎呀,姐姐有幫手了~”

李屹轉回身,幽暗深邃的眼凝著她,沉著聲問:“要我幫嗎?”

應南嘉咬了咬唇,說:“要。”

然後便是一場混亂。

應南嘉數不清自己挨了多少下,但李屹定然比她挨得更多。他抓著她的胳膊,全程將她護在懷裡,即使是反擊時候,也不忘了擋在她邊上。

應南嘉此刻什麼都不想,跟在場的所有人一起玩著鬨著,她頭發上眼睫上全是白色的雪花,整個人無比狼狽,心情卻是放鬆的、愉悅的,甚至比踏在滑雪板上往下衝時還要開心。

因為開心,所以笑了。

從一開始克製著壓抑著的三兩聲,到最後毫無顧忌放肆笑了開來,哼哧哼哧喘著粗氣,眉眼彎彎。李屹也是如此。他褪去了平日的沉穩陰鬱,常年攏著的眉心徹底舒展開來。他們在這冰天雪地裡難得感受到了開懷過癮。

……

一場雪仗結束,沒人回去,大家累得癱坐在地上。

雪場工作人員陸陸續續抱著幾筒煙花出來,蹲放在廣場中央。為了吸引遊客,這邊每年節日都會準備活動,煙花是早就提前備好的,不過地理位置原因,這邊沒法放那種躥升到特彆高又猛然乍開的煙花,怕引起雪崩,隻能燃放些動靜小的過過癮。

幾個工作人員將煙花筒一字排開,繞成一個小小的圓圈,彼此互相一對視,喊著口號:“1!2!3!新年快樂!”

煙花筒裡驟然亮起銀色的煙火,向上噴發著,灼燒著。一圈火樹銀花爭相燃起,已經暗下來的天色再度被照亮。

周圍響起一片熱烈的掌聲歡呼聲。

應南嘉楞楞地看著眼前的一切,唇角的笑將落未落,她回過頭,恍然看向身邊人,眸中露出些許疑惑:“新年快樂?”

李屹解釋:“明天就是元旦了。”

應南嘉這才反應過來,已經是今年的最後一天了。

她看向煙花,嘴角帶著笑。

李屹偏過頭,墨色的瞳孔裡映著她姣好的側臉,喉結上下一滾,整個世界都靜了幾分。

“應南嘉。”

“嗯?”

“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