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醒來,房間裡熱烘烘的。
經過一夜,暖氣重新燒熱,應南嘉也好受了許多。
民宿就在雪場邊上,不用乘車,步行就能到。應南嘉簡單用過午飯之後,就往過走。路上遇到隔壁民宿也過來滑雪的兩個年輕女孩,幾人結伴而行。
她在這邊玩了一整周,什麼都不想,吃飯、滑雪、睡覺。有幾天附近幾間民宿的年輕人會自行舉辦小晚會,大家坐在一起喝酒唱歌,那倆年輕姑娘就會邀請應南嘉一起,她也欣然答應,坐在其中,笑著看他們玩著鬨著。
一周後,天氣預報提醒,未來幾天會有暴雪。
這種天氣在這邊很常見,隻要待在民宿酒店裡等雪停就行,民宿老板娘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大家也都沒放在心上,除了有幾個人按照原計劃返程,其餘人都留著,當時,他們誰都沒料到,這場雪一下就會持續半個多月,伴隨著強寒潮、風吹雪等等惡劣情況,最終成了雪災。他們從一開始不想走、不願走,最終變成沒法走、走不了。
為了安全考慮,雪場徹底封了,周圍積雪深達一米往上,車開不進來,人更走不出去。應南嘉倒是不怎麼怕,她知道雪總會停,太陽總會出來,所以等待下去就好。隻是其餘人心態卻沒那麼樂觀。
雪災封山的消息上了新聞,南軒和王昕芝開始輪番電話轟炸,平均每天三四個,問她情況怎麼樣了,什麼時候能走,有沒有受凍,物資還夠嗎,到最後,又開始埋怨她沒事亂跑出去,不然不會將自己置於如此危險的境地。應南嘉一一應下,他們說什麼她都不反駁。
這還不算,徐錦也是一天一個視頻,旁邊還跟著段述,兩人都是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應南嘉不得不反過來安慰他們。
被困第四天的時候,物資開始出現短缺,趙渝發過來一條微信。
大意是說看到了新聞,讓她不要怕,耐心等待救援。
簡短兩句話,應南嘉看了半晌,最終回了句【嗯,謝謝關心。】
趙渝沒再回複,應南嘉也沒再發消息。
他們彼此心照不宣的,斷開了聯係。
第六天,徐錦打來視頻,臉色特彆難看,一上來就劈頭蓋臉撒氣般的跟應南嘉吐槽:“你知道嗎?今天李屹來了店裡,上來就問我你去了北疆哪裡。我問他怎麼知道你去北疆的,他不說,我又問他打聽你去處做什麼,他還是不說,隻反過頭來問我……你沒見他那副樣子,態度特彆強硬,簡直就是咄咄逼人,臉色看起來跟我欠了他二五八萬似的!”
“所以你沒說?”
“說了啊!我不說感覺他一拳砸扁我!”徐錦理直氣壯。
“……”
徐錦又問:“你說,他問這乾嘛?該不會是擔心你?”
應南嘉撩起眼皮,不鹹不淡地說:“他在麵前你都問不出來,我怎麼會知道?”
徐錦一噎:“也是,算了不管了!反正你那地兒進不去出不來,他問到了又能乾嘛!總不能去找你吧?嘿嘿,他要真去了,我佩服他……你那邊情況怎麼樣?”
應南嘉默了默:“不太好。”
瓜果蔬菜基本消耗完了,從昨天開始,隻有泡麵能吃。雪停了,但天陰著,溫度很低,積雪凍成冰,一時半會兒化不開。大家情緒都不怎麼樣,甚至出現了兩方為了搶一顆蘋果打起來的事。老板娘說當地已經在想辦法了往裡運物資了,讓大家再忍幾天。應南嘉索性不出房門了,高價買了五桶泡麵,靜靜地等著。她情緒倒是還好,就是這邊電路出了問題,時有時無的,沒法供暖,她整個人凍得感冒,好在並沒發燒,勉強還能忍忍。手機僅剩百分之20的電,她隻給幾個關心她的人發去短信輕描淡寫說了下情況,報喜不報憂的那種,然後關機,以備不時之需。
如此渾渾噩噩過了兩天,感冒沒有持續加重,反而慢慢好了起來,至少頭沒那麼疼了。
第八天,應南嘉正把自己包成一個團狀物縮在床上看書,樓道裡突然傳來一聲尖叫,然後就是幾人雀躍的歡呼聲。應南嘉愣了幾秒,坐起身,踱步到門口。正好房門被人從外麵敲響,她打開,老板娘興奮地說:“有人進來送物資了!快出去看看。”
應南嘉折回身來拾起外套帽子圍巾,將自己捂得密不透風,跟在老板娘身後往樓上走。二樓小陽台上,已經站著不少客人了,大家高興地湊在一起揮手跺腳,應南嘉插著空往陽台邊站定,垂眸看下去,隻見原本馬路上一米多厚的雪層被清出了一條窄窄的縫隙,僅能容納一車穿過的寬度。路麵上,最前麵是輛清雪車,速度緩慢地鏟著地麵上的雪和冰,再往後,跟著幾輛警用麵包車,車上坐著人,塞著食物。
老板娘操著不怎麼正宗的普通話向眾人解釋:“他們要開去雪場前麵的小廣場,然後再統計人數,把物資按人頭分給每間客棧,你們不要心急嘛。”
“那我們什麼時候才能離開?”
“這我不知道,你們要問警察的……哎呀我不跟你們說了,我要趕去小廣場領東西了,去得早比去得…………晚好哇!”
鏟雪車和警車漸漸駛遠,老板娘也匆匆忙忙離開了,應南嘉自覺待下去也沒什麼意義,跟幾個勉強算認識的姑娘打了聲招呼便先回了房。電還沒來,她手機原本關機著,卻沒想到在這零下十幾二十度的天氣裡被凍得開不開了,徹底成了一坨廢鐵。
應南嘉原本想繼續看會兒書,但被窩裡好不容易被捂出來的熱氣經過剛剛那一折騰,散的沒剩什麼了。她凍得半天靜不下來心來,乾脆合上眼,將自己縮成一團。
好不容易睡意朦朧時,房門再度被敲響。
老板娘的聲音隔著厚重的門板傳進來:“應小姐、應小姐快出來啦!”
“什麼事?”
“我領到了些食物,出來大廳大家分一分。”
“好,就來。”
等應南嘉再次武裝嚴實到大廳的時候,老板娘已經被團團圍在中間了。民宿的客人大都是小年輕,憋悶這麼幾天,泡麵快吃吐了,乍一看見彆樣的食物,跟餓狼看見肉一樣,積極的不行。
應南嘉眼看著一時半會兒輪不到她,索性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垂眸靜等著。
直到民宿大門被人從外頭一把掀開,冷風卷著殘雪順勢打著旋撲進來,又哐當一聲,被毫不留情關在門外。乍然而起的冷意讓應南嘉瑟縮了下,她抬眼,看向門口的人。
高大健壯,穿著厚重的黑色羽絨衝鋒衣,帽子扣在頭頂,鼻梁上架著副雪鏡,麵巾覆著他下半張臉孔,不露一絲縫隙。下身穿著防風雪褲和係帶馬丁靴,鞋底沾著雪,走進來時在地毯上留下一串水漬。
應南嘉眼睫劇烈顫了下,冰涼的指尖頓時發麻,像是有股細微的電流,沿著血管竄上心間。
她僵著,心裡波濤洶湧,麵上卻隻微微直起了身。
本能讓她不知道該做何反應。
這個時間、這個地點,竟然能有除了官方之外的人進來,大廳裡頓時安靜了下來,眾人一致的擰過身好奇看他。
老板娘驚訝片刻,從重重包圍裡支起脖子趕人:“我們店裡入住不了人,你去彆家吧。”
“我找人,請問應南嘉是在……”
他視線逡巡著,驟然對上應南嘉的,一愣,話音戛然而止。
“應小姐,是來找你的哇!”老板娘顧不上吃驚,喊了一聲,又重新低頭忙活起自己的事來。
應南嘉從停滯中回過神,站起身,走到距離他一米遠的地方,站定。他帶著雪鏡和麵巾,應南嘉看不見他臉上的任何一處,隻能瞧見雪鏡上倒映出來的自己的樣子。
她淺淺吸了一口氣,定下心神,問:“你怎麼來了?”
“徐錦沒跟你說?”
“說了,但沒想到你會來。”
“嗯,現在你總該想到了。”李屹說,語調淡然,仿佛他不是千裡迢迢奔赴在這遭了雪災的地方,而是出現在他家樓下公園裡那般尋常。頓了會兒,見她還兀自怔忪著,他藏在黑色雪鏡底下的眸子眯了眯,低問:“要在這兒繼續聊下去嗎?”
或許是他們倆之間的氛圍不怎麼和諧,又或者是李屹在這種時候出現在這邊本身就不同尋常,總之,旁邊等著領吃食的其他客人都似有若無的看著他們。
應南嘉沒有被人盯著行注目禮的癖好。
她抿了抿唇,轉過身一言不發的往自己房間走。
李屹覆在麵巾下的嘴角抻直,邁開長腿跟在她身後。
進了房間,應南嘉徑直走到了窗前,轉過身背倚著牆壁,目光一錯不錯地盯著李屹。後者卻視若無睹,反手關上房門,將身後沉重的背包放在茶幾上,然後開始一層一層的脫衣服。先是帽子、雪鏡、麵巾,然後是外套、羽絨內膽,直到脫到毛衣那一層,才停了下來。
他看向應南嘉:“放哪兒?”
應南嘉一頓,答:“門後。”
李屹拎著衣服過去,將其撐開晾在衣架上,掛在門後的掛鉤上。做完這一切,他轉身去了洗手間,不一會兒,裡麵傳來洗漱的聲音。
最近停電,水管也凍住了,洗手間盆裡存的水是從外頭舀的雪化開的,還算乾淨,就是很冷,應南嘉每次洗漱都是小心翼翼的。李屹卻不然,聽裡麵動靜,都知道他定然大開大合。
三五分鐘後,再出來時,他臉色發白,水珠順著頰邊往下掉。他沒去管,跨著步子走到沙發邊坐上,大腿分開,雙肘抵在膝蓋上,垂著頭,看不清表情,卻能聽見放鬆似的長舒一口氣。
良久,他抬頭,直直看過來,眸底漆黑如墨,嗓音帶著濃重的倦意叫她名字:“應南嘉,你手機關機做什麼?”
應南嘉抿了抿唇:“沒電,開不開了。”
李屹沒說話,眼睛定在她身上,隔了會兒才掀唇:“是麼?難怪……”
應南嘉心臟錯跳了一拍。
她悄然攥住手指:“你來做什麼?”
李屹闔上眼,整個上半身仰倒在沙發上,喉結高聳,上下一番滾動,說:“出差。你舅舅拜托我來找你,順便就來了。”
遠山眉輕蹙了下,應南嘉淡聲問:“真的?”
“不然呢?”李屹睜開眼,眸光從她臉上掠過,極輕地嗤了聲:“你以為是什麼?”
“……沒什麼。”
“嗯。”他一頓,懶懶地隨口應了聲,整個人倒下找了個舒服的姿勢,頭枕著沙發扶手,長腿支出一截兒架在半空,困頓地打了個哈欠:“借你房間睡會。包裡有水果和自熱火鍋,你隨意。”
他說完,甚至沒等應南嘉回答,便自顧自閉上了眼。
不到半刻,呼吸就變得沉重均勻。
應南嘉琥珀色的眼肆無忌憚地落在他身上。
男人嘴唇泛著白,眼底發青,一副疲累至極的模樣。不清楚他是怎麼走進來的,卻能看見他靴底沾著泥,膝蓋往下的褲腿是濕的,是在雪裡淌過來的緣故……想也知道這一路定然攜風帶雪,風塵仆仆。
應南嘉沉默地看了好一會兒,挪開眼,走到床前扯過被子扔在他身上。而後掀開桌上的雙肩包在裡麵一通翻找,最終,什麼食物都沒拿,隻捏著一盒香煙和打火機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