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南嘉有心推進,時機卻不湊巧。
之後一段時間,趙渝又忙了起來。
據他說,藥企那邊負責他們項目的經理視察過後,對進度頗有微詞。AI製藥目前屬於新領域,各大相關企業緊盯不放,立創作為一家剛立足穩的AI初創公司,主要方向在數據采集上,也做過幾手漂亮案例,這次跟藥企合作,也是提供AI代理,利用數據庫,用於預測醫藥研發過程中的藥物和靶點相互作用,達到縮短研發周期,降低成本的問題。
但目前國內國際AI製藥發展並不成熟,處於初期摸索階段,需要耗費大量的資金和精力來砸進度。藥企那邊資金有限,但又迫切想要看到成果,立創作為乙方,哪怕他們沈總人情世故遊刃有餘,李屹又姿態強硬,一個唱紅臉一個唱黑臉,但還是不得不加快進度。公司這段時間從上到下都緊繃著,尤其是他們研發中心,加班已經常態化。
趙渝忙裡偷閒,抽時間約應南嘉吃了幾次飯,每次都是匆匆忙忙,吃完又得趕回公司。次數一多,應南嘉就先讓他以工作為重,他們倆之間的事情等忙過這段時間再說。
往後一半個月,應南嘉跟趙渝鮮少碰麵。不過隔三差五,趙渝會抽空給她打電話或是發微信,有時聊聊工作壓力,有時囑咐她天涼添衣,末尾臨掛電話的時候,說:“南嘉,我有些想你了。”
應南嘉沉默片刻,輕輕應了聲:“嗯。”
趙渝梗住,隨後,頗為失落地掛斷了電話。
他沒能聽見他想要的回答。
……
秋意愈濃。
天冷之後,酒吧行業普遍迎來淡季。
“孤島”客源相對穩定,影響不是很大,但跟夏季相比,客量還是少了很多,徐錦三個人完全夠用。應南嘉也不會每天都去店裡了,一周三四回,待幾個小時就走,其餘時間基本都窩在家裡畫畫。
她是學美術出身,雖然大學畢業之後並未從事相關行業,但公寓裡仍保留了一間房子專門用作畫室,心血來潮的時候她會將自己關進去,想畫什麼畫什麼,權當解壓。
十月下半旬,南軒打來電話,說自己以前教過的一個十分優秀的學生聯係上了他,約了周六來家裡拜訪。他貌似很高興,說話都有些顛倒,甚至破天荒地讓應南嘉到時帶瓶好一些的酒過來。
應南嘉答應下來,提前去店裡拿了兩瓶國酒,想了想,又取了瓶哈蘭,紅白都有,能夠最大限度照顧到客人的口味,也夠喝了。
周六早上十點鐘,她驅車到南軒家裡。
為了工作方便,夫妻倆人住得距離桐大較近。王昕芝身體不好,喜靜,也愛種一些花花草草,兩人當初就沒要學校分的家屬院,自己在外買了套獨棟小院住著。應南嘉到的時候院門大敞,似乎是在歡迎那位頗有分量的客人。
她停好車,從後備箱取出酒拎在手裡往進走。幾步穿過小院,剛踩上入戶門口的台階,就聽見屋子裡傳來南軒開懷的笑聲。
笑聲落下,他說,“嘗嘗看,我特地存的獅峰明前龍井,今年的新茶。”
“好。”另一道男聲緊接著響起,低沉、磁性,停頓一瞬,讚道:“茶香清幽,芽葉細嫩……味道濃厚甘甜,確實是好茶。”
應南嘉停下腳步,站在玄關定定看著,美目因為錯愕而微微蹙起,攥著紙袋的手指也緊了緊。
客廳的中式沙發上,男人側對著她的方向坐著,姿態放鬆,背倚著紅酸枝木的沙發靠背,肘部閒閒地搭在一旁的扶手上,黑色針織衫被寬肩撐得很展。
單一個背影,應南嘉就認出人來。
——不是李屹又是誰。
這段時間,見他的次數好像過於頻繁了,這完全在應南嘉的預料之外。
“前些年,我陪你師娘去西湖邊小住時候認識了一個很有趣的茶農,聊了些天,很投緣,專門請他每年明前時候采的好茶給我留上一些,費了好一番口舌,每年這才能得一斤半斤。”
“好茶也得遇上懂得品它的人才值當。老師這樣的心性,這茶不虧。”李屹語氣淡淡。
明明是溜須拍馬的話,被他說出來,絲毫不顯得諂媚。反而言語平和,沒有半點討好的意思,但就是讓聽者心裡舒暢。
應南嘉冷笑一聲。
可南軒卻格外吃這一套。
他哈哈大笑起來,臉上的喜色愈發明顯:“我印象中你以前可沒這麼能言善語啊。”說完,視線掃到站在門口的應南嘉,先是一愣,立刻招手喚她:“南嘉,站那兒做什麼,快進來。”
李屹身形微頓,回過頭,眸底幽深。
應南嘉挪開眼,抬手將幾縷發絲彆到耳後,緩步走了進來。
“舅舅。”
“來,坐這兒。”南軒指著旁邊的單人沙發說,位置剛好在李屹對麵。
應南嘉坐下,將裝著兩瓶酒的紙袋遞過去,“兩白一紅,應該夠喝了。”
“這麼多?”南軒接過:“肯定喝不完的。”
應南嘉無所謂道:“那就放你這兒。”
“也好。”南軒說,又對著李屹道:“那天你說要來,我想著好多年沒見,就讓我外甥女特地拿了兩瓶……等會兒小酌幾杯?”
李屹笑說:“老師的意思,我自然卻之不恭。”
“好!”
南軒將酒放在了一旁,抬手給應南嘉倒了杯茶。
“剛睡醒就過來的?”
“嗯。”
“懶。”南軒說,不甚讚同地看她一眼,語氣帶上了對親近的家人晚輩才有的斥責,末了,又關心道:“早上多喝點茶水。”
應南嘉垂眸,看著素色清透的瓷製茶杯,淺笑道:“舅舅的明前龍井?”
“是啊,你喝喝看。”
應南嘉從善如流地拿起茶杯抿了一口。
垂眸:“嗯,挺不錯的。”
南軒問:“哪裡不錯?”
她笑笑,掀開唇:“解渴。”
說實話,她隻能喝來味道清香……再沒了,跟普通的茶葉沒什麼區彆。她嘗不出,自然也沒法讚美,更不像某人能說出那麼多華而不實虛偽客套的話來。
好在南軒深知他這位外甥女的脾性,也沒指望她能喝出點什麼來。聽她說解渴,差點氣笑,恨鐵不成鋼地抬手點了點她,對一旁的人道:“彆見笑,這孩子被我跟她舅媽慣壞了。”
“不會。應小姐有什麼說什麼,很直爽。”
李屹說,抬眼看她,似笑非笑。
應南嘉一頓,放下茶杯,唇角輕揚著,笑意卻不達眼底:“沒辦法,心性不太行,飲不來茶,隻能喝酒。”
兩人視線在半空中對上。
彼此探究、審視、互不相讓。
應南嘉隱隱煩躁著,他不清楚李屹今天來的目的……但南軒似乎因著他的拜訪很是高興,她沒有辦法當場發作,隻能忍住。
她率先收回目光,站起身問:“舅媽在廚房?我去幫她。”
南軒說:“去吧。”
-
廚房離得並不遠,在樓梯後麵,隻不過門關著,裡外互相聽不見聲音。
應南嘉推門進去,王昕芝正掀開鍋蓋往裡看,蒸鍋上放著好幾隻大閘蟹,個個鮮紅飽滿。
應南嘉跟她打了聲招呼,站在旁邊看著,時不時幫忙遞個盤子。王昕芝將蒸好的螃蟹放進盤子裡,又將水盆裡青蝦放進去,閒聊般地問:“怎麼了嗎?”
應南嘉:“嗯?什麼?”
王昕芝:“你看起來興致不高。”
應南嘉沉默,隨便找了個借口:“昨天睡太晚,沒休息好。”
王昕芝笑笑:“雖然年輕,但還是少熬夜。”
應南嘉點點頭,換了個話題:“舅媽,怎麼今天你下廚?”
王昕芝說:“其實都是你舅舅提前收拾好的,客人一來他就迫不及待地跑出去了,我負責收尾工程。”
應南嘉應了聲。
隔了會兒,似是不經意地說了句:“嗯,舅舅今天看起來很高興。”
王昕芝:“是啊,你舅舅好像很喜歡這個學生,一直跟我說他家裡條件很惡劣,讀書時候很不容易,能有今天的成就,非常替他高興……南嘉,李屹跟你好像是一屆的,人又優秀,長相也很出挑,你讀書的時候認識他嗎?”
應南嘉一頓,麵不改色道:“不認識。”
……
最後一道菜做好,王昕芝和應南嘉陸續將盤子端進餐廳。四個人,六菜一湯,葷素搭配。
餐桌是長方形,不大,兩兩麵對麵坐著。
南軒和王昕芝坐一側,應南嘉和李屹坐另一側。
南軒開了應南嘉帶來的一瓶白酒,他比較傳統,又養生,隻給他跟李屹倒了。王昕芝身體不好,他自然不會讓她喝,至於應南嘉……南軒才不管她是不是開酒吧的,隻要有他在,斷然不會讓她沾一星半點。
兩個男人一小杯一小杯的淺酌著,菜吃得很慢,後半程幾乎沒人動筷,主要是聊天……南軒和李屹從學校聊到就業環境再聊到AI領域,最後談起他所在的公司。
得知李屹在立創研發部的時候,南軒一驚,隨即理所當然的問起:“你們研發部是不是有個人叫趙渝?”
“是有。”李屹抬眸,餘光若有似無的從應南嘉臉上掠過,看向南軒,語調頗為隨意:“怎麼了?”
“他也是我的學生。”南軒酒量一般,幾杯53度的醬香國酒下去,他臉色有些紅,話也比平常多了一些:“說來也巧,我還將他介紹給了南嘉認識。”
“這樣啊。”李屹捏著酒杯,手指來回摩挲兩下,聲音平淡和緩:“我倒是沒聽他提過。”
“是嗎?”南軒一愣,看了旁邊的應南嘉一眼。
卻見她靠坐在椅子上,眉眼輕輕垂著,看不出任何旁的情緒。
酒過三巡,南軒徹底喝高了。
向來文質彬彬的中年男人酒意上頭之後,話多到有些拉不住,絮絮叨叨的說個不停。大抵人到了一定年紀,總避免不了懷念往昔,他說著說著,便看向李屹和應南嘉,談笑似的聊起了一件舊事。
“說起來,你倆以前見過的。沒記錯的話應該南嘉大三那一年,她有次急性過敏,給我打來電話,當時我脫不開身,就托李屹趕過去照看……你們還有印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