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再看一看吧,我是曾經的金牌編劇沈佳榆啊。”
“唉,沈姐啊,你就省省心吧,先不說十年過去了,你這種劇本已經不時興了。再說了,你也要體諒一下我們,你這從監獄剛出來,我們用你的劇本,也過不了審啊。”
沈佳榆拖著疲憊的身子,走在深秋的大街上,手上拿著被退回的劇本,買了包烤栗子捂在懷裡。
“明澄啊,你放心吧,債務很快可以還上的。雖然我的劇本賣不出去,但這些年我還是有些積蓄,我打算把老家的房子賣了,在城裡開一家小麵館,也賣鹵菜。等生意做起來,很快就能賺到錢的。明澄啊,你放心吧,你佳榆姐的手藝還是很好的。”沈佳榆在電話裡說道:“你還沒吃午飯吧,我在街上買了你最喜歡吃的烤栗子,待會兒我來你家做飯,你想吃什麼菜啊?”
電話那頭安靜了很久,一個慵懶的聲音傳了出來:“謝謝佳榆姐,我這邊現在不是很方便,你改天再過來吧。”
“噢,沒關係。你想吃什麼,我買了過來給你,放在門口,我不進來。”
“不用麻煩了,佳榆姐。”
永遠都是這樣,隻要他身邊有其他朋友,她的到來,就是個麻煩。
“那個女人,你不討厭嗎?”明澄身邊的年輕女孩問道。
“我不討厭她啊。”明澄喝了口威士忌,說道:“她對我那麼好,我怎麼會討厭她。”
“那她總纏著你,你不煩嗎?”女孩說道:“不過說心裡話,她寫的劇本我還挺喜歡的,我爸媽也喜歡,雖然如今不時興了,但還是很經典。”女孩說道:“要不,你就讓她幫你代寫劇本,反正她現在這樣,也沒有哪個公司敢用她寫的劇本。”
女孩的爸媽是影視公司的大佬,既然是自家千金推薦的劇本,當然會優先采用,很快明澄的經濟問題得到了緩解。但儘管這樣,明澄依然過著和從前一樣揮霍的日子,仿佛知道即便負債累累,沈佳榆也會幫自己填上所有的坑。
於是很快人人都知道,當年台南的金牌編劇沈佳榆,如今要靠賣小麵鹵菜為生。無人知曉的是到了深夜,麵店收攤打烊了,沈佳榆還在出租房裡埋頭寫劇本。
佳榆身邊的朋友實在看不下去,勸道:“沈佳榆啊,你也太傻了吧,對他那麼好乾嘛。當初他貪了公司的錢,你頂替他入了獄,如今十年大牢出來,你居然還去找他,還給他還債,還幫他代筆寫劇本。你打算照顧這個渣男一輩子嗎,如今他已經很依賴你了,可他既不是你男朋友,你也不打算嫁給他,對他那麼好,難不成他是你上輩子的兒子。”
每次被問到這些,沈佳榆總是淡然一笑,也不回答。
朋友繼續說道:“不過話說回來,現在城裡疫情嚴重,你雖然手藝好,這鹵味店也不知能開到什麼時候。還有啊,你自己也要注意一點,染上瘟疫很難受的,你身體又不好,家裡人早已過世,有個萬一,誰照顧你啊。哎,外麵都要打仗了,現在這世道,真難啊。”
“哪有那麼難啊。”沈佳榆切著鹵菜,說道。
可這天晚上,沈佳榆就接到了明澄的電話。
“佳榆姐,我好難受,渾身都難受,剛剛測了抗原試紙,已經陽了。之前太輕視這個病毒,藥也沒有囤,現在城裡都買不到藥了。”
“你先好好休息,我這邊有藥,馬上就過來。”
沈佳榆放下電話,便直奔明澄的住所,經過大半個月的悉心照顧,明澄身體完全康複,沈佳榆自己卻病倒了。
在出租房裡,沈佳榆發著四十多度的高燒,經過九個小時的灼燒,全身疼痛不已,被燒到迷迷糊糊時,她看到一位穿道袍的老者走到自己跟前。
“你就是沈佳榆吧。”
“您是哪位?”
“我是病毒。”老者答道。
“您這威力真大啊,我是差點背過去了。”
“如今是亂世,每到改朝換代時,我都會來人間一趟,收滿了人頭就走,這是消共業。”老者繼續說道:“沈佳榆啊,你是我在人間見過的最癡愚之人,我很好奇,你這樣活在人間,不覺得苦嗎?那個明澄,根本不喜歡你,你這樣無謂付出,有意義嗎?”
“有意義。”沈佳榆整個人被燒得輕飄飄的,索性把這麼多年藏在心裡的秘密,都托盤而出:“我父母早逝,在這人間不過是個孤兒。直到後來,我遇到了阿雲,他是我的高中同學,一直對我很好。後來我在大學期間,得到了出國留學的機會,去了歐洲一年。就是這一年裡,他在國內查出了癌症,儘管我們一直通信,但對於他的身體狀況,他隻字不提。等我從國外回來時,阿雲已經過世兩個月了。為此,我至今沒有原諒自己。”
“直到後來,我遇到了明澄,他長了一張和阿雲一模一樣的臉,身高也一樣,聲音也一樣,見到他那一刻,我就知道老天在補償我了。所以,不管要付出多少,都是值得的,我知道這樣很傻,可是對一個女人而言,一輩子不就是為了找到愛嗎。”
“小時候,爸媽身體不好,我最怕的就是自己變成一個孤兒,那樣的話,這個世上就再也沒有人愛我了。沒有愛的人生,活著又有什麼意思呢。所以,儘管我知道明澄不是阿雲,但終歸能讓我沉浸在阿雲尚在人世的幻夢裡。”
“哎,你這又是何苦呢。”老者說道:“不過沈佳榆,我諒你這一生太苦,可以滿足你一個願望。我帶你去地府走一趟,見見阿雲,還有你的父母。”
“真的嗎?”
“不過,你能看到他們,他們卻看不到你,因為那些都是時空幻境。畢竟這麼多年過去了,他們早已投胎轉世。”老者說道:“你隻有一炷香的時間,這個時間點內,你必須隨我一道回到人間,不然就會一直留在地府裡。”
說完,沈佳榆便跟著老者進入了一個時空隧道。在這裡,她又來到了老家的房子裡,爸爸媽媽都在,一大桌子菜,一家人笑著吃飯,但爸媽的眼睛並不望向她。吃過飯,爸爸站在陽台放風箏,風箏的線越來越長,飛過了拆遷前的工廠,媽媽在一旁用茶葉水抹席子,屋子裡有茶葉的清香。
接著,阿雲也過來了,翻閱著他們當年在校園報社的文章,裡麵的散文小說,都是很多年前的文章,她還記得是阿雲帶著她開始寫小說,書桌旁的收音機裡正放著閩南歌曲《純情青春夢》:
“ 送你到火車頭
越頭就做你走
親像斷線風箏
雙人放手就來自由飛
阮還有幾句話
想要對你解釋
看是藏在心肝底較實在
阮也有達工等
隻驚等來的是絕望
想來想去抹凍
辜負著青春夢青春夢
··············”
“沈佳榆,我們要走了。”老者催促道。
“不,我不走了,我要留在這裡。”
“趕緊走吧,這些都是幻境。你若一意孤行,這一生便隻能留在地府裡。”
“我願意,我願意留在這樣的幻境裡,在這裡,我有爸爸有媽媽,有阿雲,我是被愛著的啊。而且那些歲月都是我最珍貴的,比在人間好,比在人間無望地活著好。”
說完,沈佳榆義無反顧地走進幻境裡,巨大的紫色瀑布從天而降,把她永遠地封印在了地府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