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局,我要贏你一個吻。”
秦景曜的手臂支起,食指與中指之間攜一枚黑棋,光潔的漆麵,閃出的明麵像一道弦月。
手起刀落般直直地劈過來,印在了棋盤的格子中。
黑白棋子依偎著,太極生兩儀,至陽至陰。
棋盤縱橫,黑子斜切過去,包抄了白棋的四方大道,令慕晚無從下手。
他明明有機會一舉擊殺,卻非要斷了白子的所有棋路,於這條必經之路,以悠閒的姿態放入了用來捕獲囚籠。
慕晚的手指不間斷地翻轉著白子,她似乎已經走投入路,重開一局已經來不及。
在酒精的消耗下,慕晚的思考逐漸地遲鈍,遲鈍到她再次抬頭的時候,秦景曜的衣角蹭到了她的毛衣。
“我要我的賭資,慕晚。”
他的眼神凝固著,冷淡的酒氣順著清苦的氣息,仿佛灌著人一杯加了冰塊的烈酒。
慕晚刹那間毛骨悚然,身上的每根汗毛都豎了起來,像是電視新聞裡報道的賭徒一樣,她不知不覺地就輸得山窮水儘。一回頭,發現所擁有的一切都變賣為了賭資。
慕晚的身體向後仰,蹙眉道:“你喝醉了。”
秦景曜鬆散地笑,“我醉沒醉,嘗嘗不就知道了。”
那輕薄的笑音卷著慕晚的耳朵,她心中頓時警鈴大作。
秦景曜不退反進,糾纏的呼吸的像是沉醉的春風,他竟然低下了頭。
黑色的衣料傾在慕晚的腿上,像是一隻大手摸索過來,白皙修長,封著青色藤蔓的手,足以把她拽倒下的秦景曜的手。
白子掉在地上,不大不小的一聲。
這個角度,慕晚正好與秦景曜對視上,她望進他的眼睛裡。
陰影遍布的瞳孔之中,是她自己,牙齒咬緊了唇瓣,溢出朱紅的血色,亮晶晶的紅酒般,等著人品嘗。
“彆碰我。”
慕晚推秦景曜的手臂,愈加逼仄的空間,好像有兩堵牆剝奪著她的呼吸,要把她的命壓在這張沙發上。
“秦景曜,你清醒點。”
慕晚要退後,秦景曜就抓她的手腕,指腹擦上皮膚,溫香軟玉。
“爾雅,鐘爾雅,你四哥瘋了。”
關鍵時候,慕晚抽走胳膊,她從男人身下逃離,跌跌撞撞兩步,腿一軟就要跪在地上。
伸手扶住桌子,有幾根頭發絲黏在了塗過唇膏的嘴唇上。
打牌的那邊吵鬨,加之酒吧裡播放的音樂,鐘爾雅聽不見慕晚的求救。
隻是這一聲,卻喚醒了秦景曜尚存的理智,慕晚彆過頭,望見他回到了原處。
欲望冷卻,如同燒紅的匕首潑了冷水,僅展露出刀鋒的凜冽。
慕晚的胸腔和脈搏一並激流勇進地鼓動,她聽到自己沉重的喘息在酒吧裡回響。
“我喝醉了,慕晚。”秦景曜撩起眼皮,他冷靜的聲音脫離出來,和酒吧裡纏綿悱惻的音樂像是兩條平行線,“要我扶你起來嗎?”
差那麼一點。
“我沒事。”慕晚將頭發撥到腦後,她扶著桌子,拖起了沉重的身體。
秦景曜的冷靜,讓先前發生的曖昧如一場幻夢。
慕晚有些分不出,是不是她喝酒上頭產生了幻覺,而並非是秦景曜要湊過來非要親她。
對抗過一輪,棋盤上的黑白子移了位置,雜亂五章地擠著。
慕晚還想著方才丟到底下的白子,她撿起來放到棋盤上,棋子相撞,如珠玉之聲。
“我想回學校。”
“我送你。”
秦景曜不樂意留在這裡,玩什麼他都能贏那群蠢貨贏得容易,哪有跟慕晚在一起有趣。
“你衣服上,那是什麼東西。”
慕晚沒來得及反駁出聲,在秦景曜的指令下,她在毛衣上撚起一根短短的,頭發一樣的東西。
東西被人拿走,秦景曜專注地勘察起這根讓人浮想聯翩的頭發。
短的,質地偏硬,疑似為男人的頭發。
照著酒吧斑斕的燈光,秦景曜意味深長地嗤了一聲,“誰的?”
質問的口氣,他倒不如直接問慕晚到底是哪個男人的。
李明朗最近不在她身邊,秦景曜怎麼聯係這根也不可能是慕晚的頭發,所以這根頭發的來源實在讓人覺得可疑。
如果她想找彆人,那為什麼不來找他。
“冬至的吧。”慕晚沒聽出秦景曜那層深處的含義,她今天抱了兩隻貓,到現在毛衣上的貓毛都沒清理乾淨。
春分是白貓,而秦景曜手中的那根毛發則是深色的,那就隻可能是冬至的了,它是一隻狸花貓,毛色較雜。
秦景曜的眼神變了個色,他把那根貓毛丟進垃圾桶,“手好了,就迫不及待地抱上貓了。”
“好了。”慕晚伸出左手,包紮的紗布拆了下來,那道傷口脫落了血痂,生了新肉,泛著淺粉淡紅。
“還有,你送我的胸針,我想先謝謝你。”那個胸針是小貓的造型,據室友的說法,價格不便宜,慕晚知道這個禮物是用了心思的,不過她不需要,“什麼時候有時間我帶過來還給你。”
秦景曜往杯子裡倒酒,“李明朗送的禮物就要,我的就不肯收了。不喜歡還是沒有他送的好?”
禮物怎麼隻能用金錢價值來衡量,慕晚難得硬氣了一次,“因為我有男朋友,收彆的男人的禮物不大好。”
彆的男人,他在慕晚眼裡就是彆的男人。
秦景曜淡然一笑,眼底卻陰惻惻的,“你這個女朋友當得真好,還怕男朋友吃醋生氣。”
慕晚答應下了一聲,木頭似的,“嗯。”
秦景曜一口氣灌下酒,作勢要慕晚跟上,“跟我走,不是要還胸針嗎,送你回學校你把胸針還給我。”
“我跟爾雅說一聲。”
鐘爾雅此時正在牌桌上稱雄稱霸,她今天財氣超級旺,贏的數目足夠支撐她再玩個十幾把。
“你要回去了,誰送你啊?”
他們這一群朋友,熬夜到淩晨幾點是常有的事。
這家酒吧也是他們其中一個朋友的產業,二十四小時營業,打上癮了就隨便玩,也沒有後顧之憂。
聽到是秦景曜送慕晚,鐘爾雅放了心,他們家四哥是男人堆最不喜沾女色的那個。
彆的二代子弟包養嫖妓,秦景曜連女人的手指頭都不願意碰一根。
鐘爾雅回頭道:“那你回學校,下回我再找你玩。”
慕晚跟著秦景曜走出酒吧,夜幕之下,她一出門就好像不認識這條街似的,找不到方向了。
天邊亮光的車川流不息,沒入下流的大廈高樓,循環往複。
黑成硯台的天飄落下白色,從灰白到雪白,掉落到了慕晚的鞋麵上。
漫天飛舞的雪花仿佛揚起的飛絮,鐵馬踏冰河般侵入了這個冬日,雪花積在地麵上,像是木板上鋪撒了薄薄的麵粉。
馬上就要到聖誕節了。
記得他們初次相遇,也是在一個大雪天。
慕晚那天特彆傷心,流著淚走在操場上,夜跑的同學紛紛抬頭,冬日的大雪就來得如此迫不及防。
大家都在歡呼著雪的到來,白雪揮灑間,李明朗偏偏把慕晚哭出淚水的樣子看在眼裡。
他走過去,遞上一張紙巾,對慕晚說:“擦擦淚,下雪了,沒什麼大不了的。”
“怎麼不走了?”
自回憶舊事中醒悟過來,是秦景曜站在慕晚麵前,依舊是這場眾人歡欣鼓舞的雪裡,唯一一個跟她搭話的人。
慕晚吸了吸鼻子,忍住落淚的衝動,“下雪了。”
“下雪了,秦景曜。”
喝了一杯酒,就越小孩子氣了,秦景曜走過去,看慕晚縮著腦袋,把圍巾解下來圍在女孩頸間。
“愛看就看吧,我陪你看。”
慕晚的眼睛露在圍巾外麵,她抖著睫毛,雪花融化成水,打濕濃密的睫毛,微微低頭的時候讓人感覺她在哭泣。
秦景曜抽了一口煙,風把白雪飄到他的額發上,指頭暖黃的火還點著。
似寒夜燭火,微茫映雪。
慕晚挪動了腳步,她放著空踩下一串腳印,發現新大陸般在地上轉著圈地踩出印子。
連續不斷的痕跡變成了一個愛心,有點奇怪但是猛一看還是蠻像那麼回事的。
這個愛心好玩得不得了,慕晚掏了手機出來,拍了一張照片,手在寒風裡戰栗,照片拍進了她底麵有雪的鞋子。
拍得不大清晰,可該有的都有了。
秦景曜看慕晚忙活一陣,終於是忙活完了,“玩什麼呢?”
慕晚指著地上,因為太冷,又將整個手躲進了袖子裡,“我踩了一個愛心,厲不厲害?”
秦景曜拍落女孩後頸的雪,手裡秉著火光,有茸茸的雪貼著不肯掉,“厲害,喝了酒小腦失衡還能踩這玩意出來。”
人家醉酒路都走不直,她還能把路踩出個花來。
“我發給我男朋友了,你說他今晚會不會回我信息。”慕晚生氣地哼了一聲,醉話滿篇,“他昨天晚上都沒有給我打電話。”
“不會。”秦景曜碾滅了煙,他的手指探進慕晚外衣的後領,提溜著人往車裡走,“給我回去。”
慕晚瞅他,被拉著小步快走,“你怎麼又生氣了呢?”
那圍巾隨著動作而蓋住了慕晚的目光,她連前麵的路都看不見了,不得不任由秦景曜拉扯著自己走。
上了車,慕晚費力地扒拉下圍巾。
圍巾橫在了她腰間,慕晚擦乾手機屏幕上落的雪,要去看男朋友李明朗有沒有給她發消息。
手機被人搶走,慕晚生氣地跟秦景曜要她的手機,“你乾嘛拿我的手機?”
“不許看。”
慕晚不服氣,“為什麼你說不許看就不許看。”
屏幕上有消息閃回,秦景曜冷眼旁觀,收了手機,“這是我的車,我的車上不許玩手機。”
原來還沒這個規定,他為什麼要欺負人。
畢竟是在彆人車上,慕晚不敢多說什麼,她好漢不吃眼前虧,果真沒再要自己的手機。
可慕晚眼裡的怒火藏不住,秦景曜把手機握在手裡,逗她道:“你求我,我就給你。”
怎麼求啊,為什麼要求人。
慕晚雙手合十,拜佛一樣,“求你,還我的手機。”
能屈能伸,好一個慕晚。
秦景曜挑刺,“不真誠,哪有這樣求人的。”
慕晚一心隻想拿到自己的手機,她遲疑地思索了一下,委屈巴巴地央求道:“求你了,給我手機吧。”
她的請求柔得化水,秦景曜曲著的指頭不受控製地點了兩下手機屏幕,留下指紋。
他的喉嚨乾澀,莫名地抵著躁意。
慕晚的手機還了過來,李明朗果然給自己發了消息。
秦景曜連這也要關心,“他說什麼?”
腦子不清明的慕晚最好騙,和男朋友的對話內容都朝秦景曜全盤托出,“我男朋友聖誕節的時候要回來,他說要陪我過聖誕節。”
秦景曜沒再問下去,頗掃人興地說:“是嗎?那希望他可以回來。”
車開到京大,慕晚說自己要下車了。
秦景曜抓住了慕晚的胳膊,讓她再等一會兒下車。
車牌被智能識彆出來,車子徑直駛進了京大。
下著雪,小姑娘又喝了酒,能不能安全走到宿舍還是一個事。
秦景曜囑咐道:“下次點酒之前吱個聲,好歹問問我。你酒量不行,怎麼還喝這種酒。”
慕晚忿忿不平,故意卷水管似的卷了秦景曜的圍巾,繞成了蝸牛殼樣子的一盤,她還給了秦景曜,一拍腦袋,“還有你的東西。”
記性可真好。
秦景曜沒去接圍巾,趁機掐了把慕晚的臉頰,“上樓睡覺去,彆管你男朋友也彆管禮物了。”
擔心她倔脾氣,秦景曜又補一句,“等會我就走了,彆又下來了。”
慕晚把圍巾扔向對麵,什麼人啊,說話不算話。
“生我的氣,還不願意走了。”秦景曜這一路上被慕晚的男朋友刺激得不輕,煙酒浸潤的嗓子低啞,他放狠話,“你再不下車,今天晚上就彆想上去了。”
“我數三個數。”
三個數數完,秦景曜要慕晚兌現她今晚沒兌現的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