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教訓人的話。
慕晚的手摸向車門,她眼前出現了按鈕的重影,好一會兒才找準開門的位置。
“三。”
秦景曜每一秒都掐得剛好,不快不慢,慕晚著急地伸手摁下開關,他就溫和地笑,依舊在數,“二。”
車門怎麼打不開,慕晚喝了酒,四肢綿軟無力,一點勁兒都使不出來。
她小的時候犯錯誤,家長也這樣威脅犯錯的小孩兒,可慕晚經曆得多了就會發現自己的父母總歸不會真的打罵。
秦景曜的臉上甚至都沒有一絲怒氣,他簡直比生氣的父母要和氣得多,平緩的聲音數著數字,仿佛不能把慕晚怎麼樣。
慕晚的手抖得像是在拆定時炸彈,她有點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現實還是在夢中。
炸彈上定時的電子表在倒數,此刻再不打開車門,她似乎就真的要留在這裡了。
“三。”
倒計時依舊沒停,宛如一場永不停歇的噩夢。
最後的關頭,慕晚拚上僅剩的力氣拉開了車門,她鬆了一口氣,馬上準備下車。
一隻手探了過來,覆蓋在了自己的手上,微微地下握,很輕的一聲關上了車門。
隨著而來的是後背壓過來的力量,這個距離,慕晚的發頂能碰到秦景曜的下頜。
從頭頂到腳尖,慕晚全身上下都繃緊得像一根拉滿的弓弦,她不敢回頭。
“晚了零點五秒,”秦景曜的手虛虛的蓋著,寬厚的手掌時不時壓緊了女孩的手背,“我都記著呢。”
手底是發涼的把手,身後是乾燥溫暖的胸膛,一冷一熱,夾得慕晚難受。
“我要下車,放我出去。”
秦景曜垂眸,女孩低頭時露出的一段脖頸白過了窗外的雪與月,絕色傾城。
香氣恍然稚嫩的綠芽,把慕晚身體的每一寸當做泥土,破土而出,生根開花。
他細細地嗅著,另一隻手反複地撫摸上潔淨的後頸。
慕晚害怕了,她的潛意識在叫囂著,讓她快逃。
“好香。”秦景曜闔目,手指摁下去,他能感受到薄軟皮膚下流動的血液,生機勃勃,如四月的山花爛漫,“用了什麼這麼香,告訴我好不好?”
對方看起來下一秒就要掐住她脖子,慕晚並非一點都沒有察覺到,她手心的汗膠水般黏住了門把手。
暖風送進衣服裡,熏得人犯困,慕晚卻嚇得酒醒了一大半。
“什麼也沒用。”
“真的?”秦景曜不相信,他的呼吸逐漸重了下去,深吸一口氣道:“你不要騙我。”
“真的。”慕晚狠狠地點頭,剛才那下,她都怕秦景曜要吸自己的血。
車裡空氣凝固,擋板擋著,除了秦景曜,慕晚看不到任何人。
窗外的雪大有下一整夜都不停歇的架勢,風雪打在玻璃上,似要把慕晚和秦景曜埋在車裡。
慕晚的頭不斷地低下去,她眼睛盯著被壓製的手,宛如蓋著一座大山。
小指往裡折,骨節伸長了去開車門。
秦景曜睜開一條縫,女孩的小動作被他淨收眼底,隻萬般無奈地喃喃道:“不聽話。”
手被人十指相扣,慕晚被秦景曜攬住腰,被迫地向後靠。
雙腳離地,突然失重,她遏製住想要尖叫的衝動。
拖動幾步之後,秦景曜終於停手,他惡劣地勾唇,“你現在想著跑,晚了。”
慕晚被身後的男人抱在懷裡,她的一隻手與秦景曜的手扣得密不透風,鐐銬一樣鎖住了。
“今天下棋輸了什麼,記不記得,總是欠人債可不好。”
慕晚掙紮,她害怕地大聲叫嚷,“我沒答應你,你放我下來。”
秦景曜還真裝模作樣地想了一番,確實有這麼一回事,他們下棋說好是聊天來著。
“你說的對。”
秦景曜抬著慕晚的下巴,迫使女孩與自己對視,“但是我想親你。”
他一旦認定的事就不會放手。
慕晚心中剛燃起的一點希望頃刻間就被澆滅,她抵著秦景曜的胸膛,堅實得像塊鐵。
“你不怕我報警嗎?”
秦景曜睥睨的視線,從上之下,輾過略微張開的唇齒,粉色的舌頭,兩顆牙齒有些尖利,可看著又十分地可愛。
“哦,你要告我。”
秦景曜撲哧一聲,笑慕晚的不自量力,“那還得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把我關進去,猜猜是我先沒命還是他們先撐不住。”
震驚之情溢於言表,但更多是害怕,慕晚帶上了哭腔,“我錯了,你放過我吧。”
她抗拒著秦景曜的親近,淚水即將奪眶而出。
慕晚默默地下了決心,要是秦景曜再不放下自己,她就打他,總之絕不就範。
秦景曜卸下用在她下巴上的力氣,半途而廢般放開了懷裡的人,“哭什麼,我又沒怎麼著你。”
慕晚攥著拳頭,她起身坐在座椅上,雙手交叉在胸前,是防備的姿態。
秦景曜連衣襟都未亂,他掏出打火機點煙,“行了,回去睡覺。”
舌頭抵著上齶,忽然就渴得心慌。
不知道晚上睡覺的時候,這小姑娘會不會偷偷掉眼淚。
他說完這句,慕晚就等不及去開車門,果然這次她打開了,秦景曜也沒有阻攔。
密閉的車裡,白霧升騰,燃著濃烈的煙葉乾枯味。
慕晚怕被人追殺似的,逃離了那輛車,匆匆地上樓。
“晚晚,外麵下了好大的雪,你怎麼才回來。”
於子書坐在書桌前寫作業,她看慕晚周身沒落雪的痕跡,臉卻是慘白的,像是一層易碎的窗戶紙。
“是不是凍壞了?”於子書抱怨說:“我出去之前也沒帶傘,兜頭淋了好多雪。”
終於見到了秦景曜以外的活人,慕晚艱難地呼吸,她張口,聲音居然是罕見的沙啞,像是生病一樣,“我沒事,就是害怕。”
害怕什麼,她不肯說出來。
“你感冒了?”於子書的手貼著室友的額頭,溫度還算在正常範圍裡,因為寫作業戴著一隻耳機,她又問:“你剛剛說什麼?”
慕晚哆哆嗦嗦地倒了一杯熱水,潤了潤嗓子,“沒事,我累了。”
“好,那你休息,我再寫會兒作業。”
“嗯。”慕晚爬上床,她蓋著被子,冷靜了一會兒去摸手機,找到了那張被自己發給李明朗的照片。
還有幾天,他就回來了。
慕晚稍微安心了一下,閉著眼睛進入了夢鄉。
第二天起來,慕晚終於體會到了什麼叫喝斷片,頭疼欲裂,嗓子乾涸得如同經曆了旱災,仿佛幾百年沒喝過水。
她記得自己做了一個噩夢,可怕的無法逃離的噩夢,而且與秦景曜有關。
斷斷續續的片段,回憶起來像是一幀幀的靜態照片,連不成視頻。
室友們都背起了書包,於子書見慕晚坐著就是不起床穿衣服,還不忘提醒道:“晚晚,起床了,上午還有選修課。”
慕晚翻手機看了下時間,也收拾了書本,跟著三個室友往教學樓裡衝。
自從鐘爾雅跟慕晚混熟了以後,一到這節選修課,她就跑過去跟慕晚坐在一起。
“昨天是誰送的我?”
慕晚記得自己到鐘爾雅的房子裡看小貓,然後被她帶去酒吧跟朋友一起打牌。
“我四哥,”鐘爾雅熬夜到淩晨,第二天上課居然還能神清氣爽地玩平板遊戲,“天啊,學姐你怎麼什麼都不記得了。”
還失憶成這個樣子,昨天明明是慕晚自己親口說秦景曜會送她回去的。
鐘爾雅感歎慕晚酒量之淺,“下次進酒吧我可不讓你點酒了,還是飲料比較好。”
慕晚聽老師在台上讀PPT,她終於意識到原來自己是一杯倒,那以後在桌上就隻跟人喝茶,喝酒就算了。
鐘爾雅將平板拿過來,“你看,我未來表嫂。”
那是一張發在社交平台上的照片,底下的評論點讚不少,評論區都在用類似小名的稱呼喊她,應該大部分都是親戚朋友。
鐘爾雅滑動著幾張圖片,“我舅媽挑的,說是都定下來了。”
說是定下來了,日子也不曉得到什麼時候,她四哥年紀輕,估計是想再自由幾年。
“你說,我四哥結婚得是什麼樣子?”鐘爾雅嘖嘖兩聲,根本想象不出來,“就他那臭脾氣,誰受得了。”
照片上的女孩笑得開朗燦爛,穿晚宴裙,對著鏡頭舉香檳杯。
“其實我跟夏初然也不熟,但是架不住我舅媽喜歡,聽說家藏的東西都給出去了。”
秦景曜母親讓兒子送的禮物,這就跟送訂婚禮物沒什麼兩樣了。
鐘爾雅點進夏初然的頭像裡,她想讓慕晚看看這訂婚禮物長什麼樣,結果卻怎麼找不到。
也對,誰會把重要的東西放在社交平台大肆炫耀。
能跟秦景曜結婚的女孩必然是門當戶對,那李明朗呢,他以後也會找一個家底差不多的女孩結婚嗎。
慕晚讓自己不要去想糟糕的結果,過好當下的每一天才是最重要的。
不要因為沒有得到的東西而忽略自己原來所擁有的東西。
“我沒找到,但是我見過它長什麼樣子。”鐘爾雅給慕晚描述,他們這樣的家庭,家裡的長輩都耳提麵命地要低調,但那件首飾實在漂亮,“鳳凰樣式,擱以前是隻有皇後能帶的金簪。”
精雕細琢,鳳凰棲梧。
有什麼在慕晚腦海裡閃過,鐘爾雅口中說的豈不是秦景曜送她的那支。
慕晚越想越覺得是,向鐘爾雅詢問,“頂上是不是一排珍珠,還有金色的梧桐葉子和紅瑪瑙。”
鐘爾雅僅在秦家見過一次,這些細節甚至都不如慕晚記的清楚,“你怎麼知道?”
訂婚禮物,秦景曜怎麼能把訂婚禮物就隨便給了一個陌生人。
“我,我在你四哥手裡見過。之前明朗帶我到遲院吃過飯,那天我見他拿著。”
慕晚掩飾了實情,並沒有把秦景曜把金簪送給她的事情說出來。
鐘爾雅信了慕晚的話,她沒有把這事放在心上,“學姐,你可不要跟彆人說,要不然人家又說我們炫富,給扣一堆高帽子。”
想想就煩得要命。
這點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指不定哪天就成了落井下石的石頭,把人砸趴下了。
慕晚信誓旦旦地保證,“我不會說的,放心。”
幸虧那天她堅持還回去了,落在自己手裡會是什麼後果慕晚都不敢想。
還有那個胸針她也得還回去,不還回去心裡老是惦記著不舒服。
下課之後,慕晚和室友一起到食堂吃飯,期間她收到了一條來自秦景曜的短信。
是一家餐廳的定位,秦景曜想請她吃飯。
去醫院的錢秦景曜一直都沒肯收,慕晚思索良久,她在手機上搜索到這家餐廳,發現每道菜的價格都不便宜。
等得太久沒人回複,秦景曜發來了語音。
他開門見山,問她去不去。
慕晚:好啊,我請客。
手機頁麵顯示正在輸入中,慕晚不懂那幾個字為何那麼難打,好久之後發來了一條信息。
秦景曜:你喝斷片了?
沒說好或是不好,反而問喝酒的事,慕晚回了過去,她是有點斷片了。
“你要請客,那我肯定等著。”
秦景曜又發了一條語音,聲音有點小,慕晚貼近了手機聽,聽到了末尾他的笑。
低下去的,意味不明的輕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