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鄉見老鄉(1 / 1)

蘭之容又問了冼嶙峋關於節目流程的問題。

冼嶙峋說,訪談是完全即興的,主辦方不會提前告知要問什麼問題。播前的排練,隻是排演一下走位以及大體流程,比如幾時幾分會有抽獎活動,訪談會暫停個幾分鐘。

蘭之容不由倒吸一口涼氣,完全即興……真是太刺激了。

“不過我相信,蘭大一定可以的,以你的邏輯思維,以你的語言組織能力,上去必定會大殺四方的。”

蘭之容忙推脫說,不敢當。她從沒見冼嶙峋這麼直截了當地誇讚過自己,頓有了一種“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的感覺。

“你可彆捧殺我。”蘭之容嗔怪地說。

“我就捧殺你了。我覺得你一定行的。”冼嶙峋知錯不改。

她頓了頓,又說:“我是故意安慰你。不然,你聽了節目是即興發揮的,該有多緊張。你放寬心,傅清人超級讚,不會讓任何一句話掉在地上。”

蘭之容的心海,泛起了一層層漣漪,如同被柳絲拂過一般。

她當然知道,冼嶙峋是在安慰她。可沒想過,冼嶙峋會這樣直截了當地說出來。這一下,竟把她整不會了。

她斟酌了良久,最後隻吐出了兩個字:“謝謝。”

整整兩個星期,蘭之容都處於深度的忐忑不安之中。她總是這樣,當麵臨大事時,止不住把事情往壞處想,以為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就能處變不驚。

事實上,她“做了最壞的打算”,隻會心焉惕惕。因此,白悠悠一直勸她,做些其他事轉移下注意力。

到了正式錄製的那天,她反而心情平靜了下來,之前所有焦慮情緒全都一掃而空。

甚至開始覺得,先前的擔憂因太過多餘而顯得可笑。

她又不是純素人,她是知名青年作家啊,她參加的訪談還少嗎?怎麼以前能沉著應對,多了個明星男友就焦慮至此?

她穿了一件黑白雙色的簡約風西裝裙,興致勃勃地下了樓。遊麟的司機開了車,停在小區的地下車庫。

她到了電視台,與遊麟彙合。小胖看著她從車上下來,忍不住說:“蘭姐,你沒車嗎?”

小胖聽說過,蘭之容的父親多麼多麼有錢,她自己一年版稅又有幾百萬,所以對蘭之容沒車感到非常驚訝。畢竟,在他認知裡,房和車簡直是有錢人的標配。

蘭之容愣了一下,她還從沒聽人叫她“蘭姐”,對這個稱呼一時無法適應,乃至糾結起了她和小胖究竟誰年齡大的問題。

然後,她的注意力才回到小胖的提問本身。她哭喪著臉說:“我的確沒車。”

不為彆的,買車太累人了。蘭之容對什麼車型,什麼性能,一點辨識能力都沒有,進了車行隻能被銷售牽著走。車子買來,又要費錢費力去養護……一樁樁,一件件,多麼繁瑣,多麼無聊。

最重要的是,她沒有駕照。自從大三暑假被教練打擊了自尊後,她已經放棄考駕照好多年了。沒有駕照,她買車何用啊!

小胖聽完她的“控訴”,抿著嘴唇,半句話都說不出來。他轉頭看向遊麟,期待著麟哥說幾句話。

遊麟忍俊不禁:“有時覺得,蘭老師與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樣。”

蘭之容挑了挑眉:“你是想表達,我有意想不到的驚喜,還是說我與你理想中的樣子落差太大?”

“當然是好的方麵。”

遊麟便與蘭之容說起,他如何發現《鴛鴦錦》這本書,又如何把蘭之容的活動采訪都看遍,他一直以為,蘭之容是個徹頭徹尾的高冷文青。

蘭之容禁不住扶額苦笑,想說,她理想中的自己,確實是這樣的。

不過,維持高冷文青的人設太累了,不如放飛自我來得自在。

這個想法,在她站到舞台上時,受到了動搖。

一看到台下歡欣鼓舞的觀眾朋友,蘭之容嚇得腿都軟了,要不是遊麟挽著她,她當場癱下去都有可能。

她參加訪談的次數,不在少數。可沒有哪次像這次一樣,站在聚光燈下,讓台下觀眾看她即興發揮——星光之夜和金荷花頒獎現場,她隻用背好提前準備的詞。隻有《人間有我說》節目,一切都是未知的。

“來,歡迎我們的蘭老師和遊老師。”傅清邀請兩位嘉賓在她對麵的沙發上坐下。

沙發柔軟的質感,讓蘭之容緊張的心情稍得緩解,她向台下揮了揮手:“大家好,我是蘭焰。”

遊麟跟著她說:“大家好,我是演員遊麟。”

傅清怔了一瞬,但很快恢複過來。

像冼嶙峋那期一樣,傅清先誇了蘭之容和遊麟一大通。蘭之容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看,傅清真人,比電視屏幕上好看太多。她長著一對古典的柳葉眉,雙目含著盈盈秋水,一瓣玲瓏的櫻桃唇,一派江南美人的風韻,年過四十了,風姿尚存。

“蘭大看來很緊張,一直看著我呢。”傅清注意到蘭之容的眼神,笑著cue她。

“我在想,傅老師和我也算老鄉。”

她生怕說錯,又加了一句“防杠聲明”:“……如果我沒記錯的話。”

傅清莞爾而笑:“沒有沒有,你沒記錯。好像我和蘭大,還是一個縣的?”

“是的,我們是同一個縣。我從小聽著傅老師的故事長大。我父親說,傅老師的老母親就住在我們兩條街外呢。”

笑聲,在觀眾席裡傳播開來。

『眾所周知,浙江人認老鄉,是要精確到縣的。』

『這誰啊,上來就蹭傅老師的熱度。』

『樓上的真是無語,認個老鄉就叫蹭熱度了?』

『所以,蘭大和傅老師到底是哪人啊?』

『樓上的,遇事不決,百度百科。』

傅清接著說:“蘭大和我們麟麟子也是眾人豔羨的神仙眷侶,知名作家和知名演員這樣的搭配,是圈內前所未有的。我很想知道,是什麼促使你們走到了一起?”

蘭之容呼吸停止了一瞬,清晰地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她連忙用雙手捧住心,仿佛這樣,緊張也會隨之消除。

遊麟關切地看了她一眼,回答傅清的問題說:“我們是在《鴛鴦錦》劇組認識的。”

“我是他粉絲。”話一出口,蘭之容猛然一驚。她真是越來越放飛自我了,竟把這話當眾說了出來。

傅清調侃說:“蘭大也追星啊。”

“在《鴛鴦錦》之前,我喜歡了遊麟三年。”

蘭之容做了個“三”的手勢,“最初的時候,我非常糾結。在之前的很長一段時間裡,我一直認為,喜歡明星是有罪的,喜歡流量明星是罪上加罪的。”

蘭之容說著說著,情緒激動了起來。像擰開了水龍頭一般,她的思緒源源不斷地流出。熱血湧上心頭,她頭暈目眩,飄飄忽忽,不知今世何世,然而緊張的情緒卻是一點都無了。

她有好多好多話要講。關於烏煙瘴氣的粉圈環境,關於大眾對追星的偏見……好多話,她在心裡壓了整整三年了,沒與任何人說過。在網上,她不敢與網友說,因為網絡活躍的隻有極端粉與極端黑,無論說與誰,她換來的結果都隻會是挨嘲;也不敢與現實的朋友說,她不想讓彆人知道粉籍。

今天,她終於等來了可供傾訴的平台。她停頓了半晌,想說的話太多時,她卻不知道從何處說起。兩股氣冒上喉嚨。她調整著氣息,強使自己平靜下來,卻是徒勞。

“所以,我想告訴大家,愛好沒有高下之分,所有愛好都隻有一個作用,那就是取悅自己。追星,也並沒有什麼可恥的。能坦然表達自己的愛,何嘗不是一種成熟呢?”

說到最後,她竟無端哽咽了起來。她把臉埋在手肘裡,好不容易才平複了情緒,抬頭對鏡頭露出一個淡淡的笑。

『天哪,跟我一樣,我之前進粉圈,也是費儘力氣自證自己不是腦殘。』

『樓上的語文沒學好嗎,自證自己是個病句。』

『原來,知名作者跟普通人也沒什麼不同啊。』

『蘭大好勇敢啊。』

『拉黑這個作者了,替流量粉圈洗什麼?現在的問題是大多數人覺得追星可恥嗎?難道不是流量粉絲剝奪觀眾話語權嗎?』

『樓上有病吧,作者有說什麼是主要問題嗎?』

『感覺好多反飯圈的,也在飯圈化。』

『我不理解,某些反飯圈人,為什麼要追捧營銷號?明星賺錢容易,那些營銷號賺錢不是更容易嗎?』

『而且,飯圈人好歹知道自己是飯圈,反飯圈人深陷飯圈卻不自知。』

此時的蘭之容,並不知道她的話在網上引起了軒然大波。

她看著鏡子裡的自己,正琢磨著一個問題:

該如何卸妝。

她素麵朝天慣了,對於化妝這事,屬於學不會也不想學。今天錄製節目,電視台給她化妝,她沒抗拒。結果,錄製完了以後,原本給她卸妝的兩個助理卻被叫走了。

其餘工作人員,各有各的活要忙,留下她一人孤零零地坐在梳妝鏡前。

或許,他們以為,卸妝是很簡單的事,每個成年女性都理所應當學會。

哪能想到,還有蘭之容這個例外。

“用水洗,應該能洗掉吧?還是說,我臉上的東西是防水的?”她轉頭,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問掃地女工。掃地女工愣了一下,終究沒回複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