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收工得晚。到黃昏,雨勢漸收。潘祥吾導演提出要拍幾場夜戲。
蘭之容也陪著演員和工作人員留了下來,一邊盯著片場,一邊寫小說。
在片場,她的手速連平常的四分之一都不到。思路常常被嘈雜的聲音打斷。
晚上十點,終於結束了一天的拍攝。蘭之容看到文檔的字數統計,發現她四個小時裡竟隻寫了兩千字,一時感到慚愧。
回到酒店後,她僅僅花了半小時時間,又碼了一千五百字出來。總共三千五百字,就是她今天更新的全部內容。
今天她靈感爆發,女主角風蓮決定為了學業放棄愛情,去與男友告彆。出門時,天上下起了大雨。男友便命仆人為她送傘。風蓮接過傘,淡淡地說了一句,不用還了。
『“傘”諧音“散”,因而借人的傘是必須要還的,意即不想與傘主緣散。風蓮卻說,傘不必還了,昭示著她與男友緣分已散。不知道蘭大會怎麼續寫他們的故事。不過吧,現實裡不建議大家這麼做,畢竟拿人手短,真和前任分手了還是明算賬更好,不用把ta的傘留在身邊……』
蘭之容看著寶雞兄的評論,忍不住笑出了聲。她想,寶雞兄文藝又幽默,現實裡一定是個極好的人,她要是能有這樣的朋友該多好啊。
她回了寶雞兄一句:『謝謝你的評論。』
說起來,遊麟的傘,她還沒還呢。
蘭之容卷起窗簾,此時雨已經不下了,窗戶上還掛著大大小小的雨珠兒。對麵的燈光被水汽暈得朦朦朧朧。
看樣子,遊麟還沒睡。
這傘,她是應該現在去還,還是明天還呢?
她心裡又打起了鼓,想著現在已是晚上11點了,遊麟即使沒睡,大概也換上了睡袍——甚至衣衫都未必整齊——她要是去打擾……
蘭之容擰了擰太陽穴,現在去還不合適,可明天,她能記得去還嗎?
不如,她就送到門外,進去就不進去了。
於是,她規規整整地疊上傘。她從沒疊得這樣認真過。對於她自己用過的傘,她都是隨意一拉,哪曾這樣細心謹慎地對待過?
她雙手握傘,向長廊那邊去。她和遊麟的房間正好在正方形的頂邊和底邊,另兩側沒有房間,是兩道長廊,長廊處有鐵門分割。
鐵門沒有鎖上。蘭之容猶豫了一下,終究沒往鐵門那邊走去,把傘放在了鐵門下,拍了個照給遊麟發去:
『你的傘我還了,記得來拿。』
她以為,遊麟會追問她,為什麼不親自交到他手上,她已經開始思考,如何給遊麟一個合理的解釋了。
結果,遊麟一句也沒有多問,隻回了兩個字:
『謝謝。』
……
八卦村的戲份完了。劇組又要回到橫店取景。第一站,在永安溪出外景。
永安溪這地方,名氣不算最高,風景不算最美。然而,它憑借靠近橫店的地緣優勢,在各大平台的劇集中頻繁刷臉,被廣大網友調侃“橫店隻有這一條河嗎”。
短短的一條河,卻見證了多少生離死彆。仙俠劇、落地古偶劇的男女主一茬茬來這裡立下誓言,來這裡殉情,來這裡高山流水覓知音。
這不,幾位年輕主演站在河邊,凝望著潺湲的流水聲,發出了一聲真情實感的喟歎——
“又來了。”
遊麟、張赫拉、陳雅意三人並排站著。如果這一幕能被人拍下來,那將是一副世界名畫,名字就叫《諸方的前任與現任》。
蘭之容眼神一一掃過他們,期待誰來分享一下經曆。
遊麟轉頭看了張赫拉一眼,不動聲色地向蘭之容走近:“我上次來,是拍《錦雲落月》的時候,大概兩年前。”
遊麟說完,自己都驚了一驚,他以為才發生沒多久的事,竟已過去兩年了。
蘭之容臉色驟變,心說,哥們,說什麼劇不好,非說《錦雲落月》,這劇爛得還不夠離譜嗎,特效爛,劇情爛,被吐槽博主團建的劇。
雖然《錦雲落月》這部爛劇給她的傷害很大,但她還是耐著性子聽遊麟說完了《錦雲落月》劇組與永安溪的奇遇。永安溪在劇裡是“忘川”,男主以為女主死了,跳了一次;女主以為男二殺了男主,跳了一次;男二看女主跳了,也跟著跳了下去……
嗯……反正故事情節很是抓馬狗血。
張赫拉也迫不及待地想分享她的故事。遊麟、陳雅意二人都不動聲色地向遠離她的方向走了一步。
最近幾天,張赫拉的炒作事業又更上一層樓了,簡直要帶著劇組住在熱搜上。什麼《鴛鴦錦》哪位小演員是她推薦的,什麼群演對張赫拉的評價,什麼扶老奶奶過馬路……被潘祥吾和孫蘊藻輪番敲打了一遍,她才稍微收斂些。
遊麟和陳雅意麵上對她還和善,心裡卻多少有些膈應,不想被她黏上。
張赫拉對此滿不在乎,隻要能紅,人緣算什麼?娛樂圈本來就沒真情,多的是利益關係,失去一段友情,就像魚兒失去樹葉一樣。
她說完她的經曆,眾人禮貌地附和了幾聲,就沒有下文了。
接著是陳雅意,她性格內向,講起過去經曆還隱藏了許多細節。眾人也不勉強她。
……
夕陽西下的時候,蘭之容坐在河邊大樹上,怔怔地發呆。這棵大樹長得奇形怪狀,樹根竟冒出地麵,纏纏繞繞的,長出了一個板凳的形狀,非常適合坐在上麵看風景。
“收工了,蘭老師還不打算走嗎?”是遊麟的聲音。
蘭之容托著腮,懶洋洋地說:“彆打擾我,我思考人生呢。”
遊麟似笑非笑地在她身側另一棵奇形怪狀的樹上坐下:“我也來思考人生,不打擾你。”
他這麼說了,兩個人就兩兩望著河裡的夕陽,當真一句話也不說了。河上的波濤微微搖動,攪碎了滿河的夕陽。
蘭之容眼珠移向身邊的遊麟,開口問:“你思考出了什麼嗎?”
“思考出了今晚吃什麼。”
“這有什麼值得思考的?”蘭之容似問又非問。
“飲食之事,怎麼不算人生之大事?”遊麟故意掉著書袋,話沒說完,自己先笑得前仰後合。
蘭之容被遊麟的快樂感染了,也跟著笑了起來。她常常想,遊麟你為什麼這麼快樂,在直播綜藝等各種鏡頭拍得到的地方,從來沒掛過臉。
她生來帶點抑鬱質,老愛胡思亂想,人總是越缺少什麼越羨慕什麼,她缺少自洽,所以她羨慕遊麟樂觀的生活態度。難怪,她會從遊麟開始追星呢。
遊麟這樣的人,如果能做她伴侶,那該有多好。他們性格多互補啊……
蘭之容被自己的想法驚到了,她這是怎麼了,轉變成女友粉了嗎……
她拚命搖頭,仿佛這樣就能把她的癡心妄想都從腦袋裡搖出去。
遊麟正對著河水敘述他的故事,還沒察覺蘭之容的舉動:“蘭老師,你記得嗎?《溪山行旅》也在這裡取過景。柳川、花芸翳、林鶴羽三人初到京城,在這溪邊月下立下了永結同行、生死不離的誓言……”
他轉過頭來,看到蘭之容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一樣。
“蘭老師?蘭老師——”他連喚了兩聲,語氣越來越輕柔。
蘭之容這才從她的思緒裡抽離出來:“《溪山行旅》啊,《溪山行旅》很好看。”
她臉頰微微紅,神態促狹,這才開始回憶遊麟說的話,想起他似乎是在說拍攝場景。
“一條永安溪,見證了多少悲歡離合。”蘭之容想,天下劇組怎麼就可著永安溪一條河薅。
她對著永安溪拍了張照,發了條圍脖:
『我拍此溪頭,君拍此溪尾。倘若君心似我心,那定是抄襲意。』
“收工了,我該走了,蘭老師不回去嗎?”遊麟含笑回頭,已經走出了幾步之遙。
蘭之容急忙跟上他離去的步伐。遊麟走得慢一些,蘭之容又走得快一些,沒出幾步,他們兩人又並肩了。
“其實,《溪山行旅》的拍攝地還不是這段呢。”遊麟說。
蘭之容記得,永安溪全長一百多公裡,《溪山行旅》柳、林、花閒聊人生的地方,沒有這些奇形怪狀的樹,倒是有一座石碑和一個石亭。
“我挺想去《溪山行旅》的拍攝地看看,可惜,路程太遠,還荒郊野嶺的,叫車都叫不到。”
蘭之容隨意一說,其實她對永安溪的景色並沒有太多執念,沒有非去不可的道理。可沒想到,遊麟聽到這話,立即來了精神。
“蘭老師,如果你不嫌棄的話,我可以……劇組可以讓人開車送你過去。”
蘭之容連忙擺手表示拒絕,她生性如此,不願意麻煩彆人。她連正經參加活動都不願意用劇組的車。對她來說,借劇組的車做無關拍戲的事,她會有罪惡感。就好似學生時代,把買書的錢用來充值遊戲。
被拒絕後,遊麟沉吟了片刻,又說:“那蘭老師不如搭我的車。我最近正想著故地重遊,我們做個伴。”
遊麟這麼說,蘭之容倒不好拒絕了。按他說的,他也是遊客,蘭之容與他同行,就不算是“浪費公眾資源”。
“好啊。”蘭之容話一說出口,就後悔了,她該欲拒還迎一下的,怎麼能這麼輕易就答應呢。
遊麟嘴角快笑裂了:“那等哪天下戲早,我們再叫上陳雅意,哦,孫蘊藻老師也可以叫上。”
蘭之容臉色瞬間晴轉多雲,陳雅意也來,孫蘊藻也來……她以為的二人世界,原來是多人行!
她不理解,遊麟最近老是做出讓她誤會的舉動,又是雨天送傘,又是邀她去郊遊,完了以後,他又用感情之外的因素解釋他的目的。他的心思,就像霧中花、水中月一般,令人捉摸不透。
他好像察覺到了她的臉色變化:“蘭老師不願意嗎?”
“沒有,多幾個人挺好的。”蘭之容趕忙否認。察覺到剛剛的情緒,她疑惑自己在難過什麼,出去郊遊,當然是人越多越好,她是怎麼了,竟為這種事情而怏怏不快。
遊麟挑了挑眉:“那就這樣定了?”
“風雨無阻。”蘭之容恢複了笑意,話音輕快。
話是這樣說,可不知怎的,她依然莫名失落。像是有一片陰雲,籠罩在了她心田。這陣陰雲,到第二天早上還沒有消散。
遊麟不知道是故意的,還是存心的,對她的情緒置若罔聞,還一口一個“蘭老師”地獻著殷勤。
蘭之容對他冷淡極了,他說的話,能不答就不答,好不容易開口說句話,卻是問他:“陳雅意呢?”
說陳雅意,陳雅意就來了,她不僅自己來,還帶了另一個夥伴。
“我在呢。沅,這是我們原著作者兼編劇蘭老師。”
陳雅意的夥伴立刻摘下帽子,向蘭之容致意。
她長著一張娃娃臉,麵如銀盤,柳眉杏眼,不是傾國傾城的大美人長相,但看上去甜美可親。
“秦沅?”
蘭之容和遊麟不約而同地叫出了她的名字。她回頭看向遊麟,於是,他們驚詫的目光撞在了一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