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之容並沒有繼續看《溪山行旅》。
她沒有心思看——準確來說,對任何劇,她都看不下去第二遍。
隻是,想到遊麟要參加綜藝,她無緣無故,又擔心他會被罵。
三年前,遊麟剛火參加綜藝《唱詩班》,就被罵慘了。
這綜藝預熱期間,打著遊麟的旗號霸榜熱搜,什麼遊麟的綜藝首秀,遊麟紅橙黃綠青藍紫的禮服,遊麟被天使吻過的嗓子。
麟絲們期待值拉滿了,等到節目上線,他們迫不及待地點進正片。然後才發現,遊麟隻是第一期的飛行嘉賓。
而第一期裡,他除了跟同公司愛豆賀加貝聯合完成的《三國戀》舞台,再沒有任何鏡頭,時長加起來不足十五分鐘。
麟絲們氣炸了,他們為了遊麟充了足足一個月的會員呢,結果鏡頭就幾分鐘?節目組出來退錢!
火上加油的是,這時,第一期的付費花絮又在視頻平台上線了。
花絮裡,愛豆賀加貝不知道何為赤壁,問赤壁是楚漢爭霸發生的故事嗎;不會讀“漣漪”,不會讀“戰役”,不會讀“烽火”,360度無死角地向大家展現了何為九漏魚。
遊麟糾正他的讀音,他馬上情緒激動,滿腹怨氣地懟回去。遊麟隻能拍著他們肩溫聲安撫。
可正片裡,卻隻有賀加貝辛苦排練吊嗓子的片段,不知道的人還以為,遊麟什麼都沒有付出呢。
像一根煙頭被丟入森林,粉絲們的怒火無限蔓延。
節目組的公關趕緊出來安撫粉絲,說來說去都是一堆無關痛癢的車軲轆話,什麼大家都隻有這點鏡頭,後期剪輯很不容易的,這個節目是節目組所有人員的心血,他們為此熬了多少多少個大夜。
這自然不能讓粉絲信服。結果是,從節目組到愛豆賀加貝,甚至遊麟工作室,全被粉絲日了個遍。
用他們的話來說,節目組不做人也就算了,工作室那幫廢物怎麼能放任遊麟被吸血?尤其遊麟的經紀人蒲菖,粉絲表示,知道她偏心賀加貝,卻不知道她偏心到了這個地步。
無數大小麟絲寫小作文控訴,遊麟的粉絲後援會鬨著停更,鬨著鬨著,就鬨上了熱搜。
不明真相的路人們紛紛問發生了什麼。但不知怎的,事情傳著傳著,卻變成了遊麟粉絲爭番位,因為節目官博宣傳把賀加貝的名字,放在了遊麟前麵,他們就到處發癲。
某站的一位百萬粉絲的博主,出了期視頻狠狠批評飯圈亂象,還告訴大家,工作室不能做藝人的主,工作室廢物,實則是正主廢物;粉絲對工作室不滿,就是對正主本人不滿。
這話仿佛稀鬆平常,又仿佛映射了許多人。遊麟的黑粉們不會放過這個落井下石的機會,嘲笑遊麟連賀加貝都壓不過,否定遊麟的同時,把賀加貝捧上了天,極力論證賀加貝的名字就是應該在遊麟前麵。
蘭之容那時沒混粉圈,但大數據給她推薦了這個視頻,她看完隻覺無聊至極。她也不理解博主。如果按照博主的意思,遊麟粉絲不能因為賀加貝名字在遊麟前麵而不滿,那麼“番位”就不該成為評價明星的標準,博主同樣不能因為“番位”而貶低遊麟。可是博主貶低了,博主的受眾——那些自稱“反飯圈”的人——也認可了博主的話。所以,為什麼粉絲不能用飯圈標準撕對家,他們卻可以用飯圈標準罵自家呢?
後來,她看了整個節目和花絮,才發現節目組確實挺過分的,瞬間理解了粉絲們日天日地的怨氣。
可她不想為遊麟罵節目組——那麼多人都認為是遊麟的錯,這其中很多還是“純路人”,他們不帶任何主觀情緒,比起臭名昭著的粉絲,他們才更能代表大眾觀點啊。她怎麼能和大眾逆著來?
況且,為偶像撕節目組,這不是“腦殘粉”的行為嗎?路人們說得對,現在的娛圈,演員不比業務能力,怎麼比起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了?再這樣下去,遲早完蛋!
路人們說的……說得對嗎?
管他對不對,事情都過去了,還是多想想當下吧,比如——
她的小說!她看了若乾小時的電視劇,小說依然一字未改。
對著電腦的Word頁麵,蘭之容狂躁地抓起了頭發,沉浸在自己構造的世界裡,是一件讓人快樂的事;但搭建這個世界的骨架,是一件傷神費力的事。
《溪山行旅》男一男二的那段台詞,根本不是她記憶中儒與道的爭論……對她的寫作沒有半點幫助。
書到用時方恨少,隻能臨時抱佛腳。蘭之容深恨自己不學無術,腦子裡榨不出半點乾貨。怎麼辦?臨陣磨槍唄!
她翻出了《喪家狗:我讀論語》的電子書,這書是儒學文化研究的名篇,足足40多萬字,凡所應講,無所不講。她以花了4個小時的時間掃完全書,勉強憋出了兩段對話。字數滿打滿算,加上標點符號和空格,才堪堪300字。
蘭之容打了個哈欠,寫作太難了,用儘機關,徒勞心力,隻得堪堪三百字。一看時間,已過了三點三刻了。明早八點又要趕到片場,滿打滿算,她也睡不夠四小時。
她以為,她身心俱疲,應該很快就能入睡。結果,在床上翻來覆去許久,仍舊睡不著。
夜晚失眠的時候,是她最易胡思亂想的時候。蘭之容想到了她的寫作事業。她的處女作站得太高,爬得越高,摔得越慘。每每想到從高處摔落的情境,她就慌得心悸。
那又怎樣,大不了,做個普普通通的語文老師,又餓不死,大多數人的一生不都是這樣過的嗎。
想到最壞的結果似乎也不是那麼難以令人難以接受,她瞬間心平了,氣靜了,淺淺地睡去了。
不到六點,她又從睡夢中驚醒,然後再也睡不著。
從床頭的大圓鏡子裡,她看到了自己濃重的黑眼圈。蘭之容忽然懊惱,她此行沒帶任何化妝品,都沒有個東西能遮一下。
她平時沒有化妝的習慣,她自認外貌雖不算頂級的大美女,也是有幾分小清秀,再加上膚白遮三醜,素顏放在普通人裡就很突出了。
——最重要的是,她懶啊,她最討厭這些繁瑣無用的事了。對於化妝,她是學不會,也不想學會。
可到了劇組,見到心心念念的偶像,她竟也不受控製地開始了容貌焦慮。尤其現在,這麼大的黑眼圈,一定很難看吧……
她揉了揉眼皮,對自己說:“真是的,你焦慮什麼,你再化妝,難道能比得過圈內的女明星嗎?你是遊麟的上級,又不是他的妃子,天天梳妝盼君至。硬氣點好嗎,他可是要看你臉色行事的!”
說完,她從背包裡翻出了個墨鏡,戴了起來。
她憑借這奇異的裝扮,一路上引得無數群演和工作人員側目而看。蘭之容一甩頭發,邁出了六親不認的步伐。想象中,此刻的她應是酷拽無比,堪比□□大嫂。
潘祥吾導演正跟徒弟講戲,見到她威風凜凜的模樣,不由側目說:“小蘭,你戴這墨鏡,看得見嗎?”
如果對麵不是潘祥吾導演,蘭之容一定會噴笑出聲。她戴的是墨鏡,又不是眼罩,頂多是看到的東西都上了層黑蒙蒙的濾鏡而已,怎麼會看不見呢?
但霧裡看花總是難以適應。蘭之容想來想去,還是摘下了墨鏡。
今天拍的是諸方少年階段的戲。諸方被送去附近的學堂讀中學。他最要好的兩個朋友都是富農家庭出身,反而跟他家世相當的哥們被疏遠了。
兩個朋友得知諸方的母親江深與父親諸惟允離婚了,告訴諸方他們在某弄堂的儘頭見過江深,攛掇著諸方前去探望。諸方卻近鄉情怯,不敢前去。
諸方的兩個朋友,他們選擇的是科班出身的新人演員。是製片人孫蘊藻說,如今科班的生存環境被擠壓,新人演員尤其困難,他們要多給科班一些機會。
兩位科班演員也沒有浪費這次機會,他們精湛的演技和台詞功底在戲裡充分發揮。讓蘭之容驚訝的是,遊麟的演技,實在超過她預期了。
她一直以為,遊麟的演技根本稱不上“優秀”,在《溪山行旅》的濾鏡和妝造加持下還能有75分,出了這劇拿到65分都夠嗆了。
可在《鴛鴦錦》片場,遊麟的演技真的算得上優秀了。他沒有用大開大合的演法,演得極其內收,情緒都掩藏在波瀾不驚的表麵下,像是結了薄冰的湖麵,湖下是湍湍的水流。
他眼睛裡蘊藏著深深的情緒,一明一暗,一閉一合間,蘭之容仿佛看到,她的諸方從書裡走出來了。
潘祥吾不愧是國內大導,眼光極其毒到,他找遊麟演諸方,真的沒找錯人啊。整個演藝圈,還有比遊麟更適合飾演諸方的人嗎?
想著想著,蘭之容又抿住唇,換上了一副嚴肅的表情。遊麟你這家夥,你原來有演技啊,那你之前的戲怎麼不拿出來?為什麼不早些開竅?是執著於擺爛,還是執著於禍害觀眾啊?
越罵,她越恨鐵不成鋼。
她的思緒,被不遠處導演一聲高入雲端的“哢!”打斷了,本條拍攝結束,演員們歡呼雀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