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影 “人活一世,少管閒事。祝公子,……(1 / 1)

東州誌·歸世 捌玖言歡 4702 字 11個月前

來人是祝歡,吳言有些意外。

祝歡才鬆了口氣,又發現吳言看向自己那流著血的手掌心,方才自己徒手握住了那把雙麵開刃的匕首,此刻右手上多出了兩道深可見骨的刀傷。

正當祝歡想開口說些什麼時,吳言好似受到什麼刺激突然口吐鮮血。

他麵無表情地抬手抹去嘴邊的血,不曾察覺到身側溢出的幾縷黑氣。

錢步雍旁觀鬨劇,沉默良久,終於開了口,他先是向這不知名的年輕人道了謝,而後乾笑了一聲:“臭小子……被人汙蔑半年倒是渾不在乎,竟然才來看老夫。”

見吳言不答話,錢步雍續道:“這半年來,老夫本該投胎去,卻被困在此處無法抽離。方才有個聲音說是他將老夫變成如今的模樣,你可知這是怎麼一回事?”

吳言似乎還在想方才的事,羅濤為何會盯上錢家,他究竟想做什麼?

祝歡緩緩起身,仿佛這一動作就耗了許多力氣,有氣無力道:“錢府幾乎每間屋子都貼了驅邪符,隻是這些符紙遭人改動,原本驅邪的效用……現下也都成了招陰引邪的。”

“難怪老夫前幾日見彭氏那屋裡邪氣衝天……”錢步雍搖搖頭。

祝歡抬眼看向靈堂門梁上那張搖搖欲墜的符紙,正當他要抬手取下時,符紙因風而動,從門梁上飄落而下,落在了不知何時靠近的吳言手中。

“還有回光咒。”吳言轉身看著錢步雍,想再多見兩眼,“能使行將就木之人回光返照,亦能使死後不久的魂靈不致消散……”

錢步雍心下了然,點點頭,“替老夫解了吧,自家的熱鬨也看夠了,餘下的老夫也管不了了……”錢步雍釋然一笑,蒼老的臉上掛滿了無奈,末了沒頭沒尾地說了一句,“言小子,委屈你了。”

“錢夫子沒有什麼話要帶給至親之人的麼?”祝歡忽然道。

“人死本就難與生人語,此亦有違天道。欲言之詞已借夢托付,老夫早便該離去,多說無益。”錢步雍定定地看著吳言,後者聽完此話後咬破指尖,鮮血在觸到符紙的刹那變黑,吳言的神色動了動,嘴裡念念有詞,目送錢步雍散去。

隨著年歲漸長,有人愈發頑固不化,而有的人卻無所不可放下,錢步雍就屬後者,既因回光咒現身,便護佑著子孫後代,然死便死也,兒孫自有兒孫之福禍,也無可執著。

可有人因錢步雍的死背負罵名,忍受冤屈,他一句“委屈”便算了?

祝歡皺了皺眉,意味不明地看著吳言,隻聽他莫名其妙關心起錢夫人:“你是如何治好彭婉的?”

“她是邪氣入體,我沒那個本事治好她,隻是揭了她房裡貼著的招陰符。不過錢夫人心神難定,似乎在畏懼什麼。”

吳言聞言忽然驚慌轉身跑了出去。如果先前彭婉夢行是因房中邪氣太甚,錢步雍暗中護著她,那沒了招陰引邪的符紙,錢步雍自然也不需要再引她去靈堂。可錢府每間屋裡都貼了“驅邪”符,為何隻有彭婉那間邪氣最甚?

祝歡快步跟上,隻見吳言毫不避諱地一把推開錢夫人的臥房門,屋內有一人懸於房梁上,正是彭婉!

彭婉雙腳懸空亂踢,腳下的木凳早已被踢翻,她分明是自尋短見,可偏偏又好像很不甘心地掙紮著求活,在看到來人時,眼中的光短暫一亮。

吳言強壓著心頭的不適甩手揮出匕首割斷了彭婉死死抓住的白綾,看也不看砸落在地的彭婉,轉身便朝屋外躲去。

“怎麼了?”祝歡扶住吳言,見他呼吸不可自抑地急促起來,溫聲問道:“是不是想起孟娘了?”

“你知道她怎麼死的?”吳言眼神一變。

祝歡一愣,啞口無言。的確,吳言不曾向他提起過孟娘自縊而死,是他從旁人那聽來的。

吳言收斂了陰鷙的神色,不自在地抽回自己的手,彆過頭隻丟下一句,“彆管我。”

祝歡不放心地看著吳言靠牆調整氣息,過了一會才轉頭走向彭婉。

彭婉大口喘著氣,手仍死死地抓著白綾,腿在地上亂蹬,周身散出幾縷黑氣後,倒頭昏去。

歇息在房內的婢女綺煙剛一驚醒,就被屋內站著的兩個人嚇了一跳,懷疑自己做了噩夢。

綺煙縮成一團剛緩過勁來就見自家夫人倒在地上狼狽不堪,心下又是一驚,話都說不清了,“這......這是怎麼回事?夫人......夫人怎麼了?”

綺煙跌下榻挪到彭婉身旁,卻見彭婉已經失去了意識。彭婉頸間一道紅痕紮入眼中,綺煙被刺得手足無措,下意識抬眼看向祝歡。

“錢夫人已無大礙,綺煙姑娘不必擔憂。”祝歡淡淡地說道。

吳言雙臂交疊轉身倚著門框,“你家夫人被邪氣侵身,險些把自己吊死了——姑娘你當是做夢呢?”

綺煙低下頭,支支吾吾地說道:“這些時日為照看夫人,奴婢一直睡得很淺......有時夫人翻身動作大了些都能驚醒奴婢......今夜奴婢也不知為何沒發現夫人異樣,奴婢……”

綺煙說著便要磕頭謝罪,被祝歡攔下,“綺煙姑娘不必自責,有人暗中安排,姑娘自然發現不了。”

綺煙抽泣出一臉楚楚可憐的模樣,隻聽門邊那人意有所指道:“錢夫人幾日以來心緒不寧,魂不守舍,隻怕是愧對於旁的什麼人,良心不安所致吧——”

吳言拖著尾音,瞥了一眼婢女啞口無言的神態,轉頭對祝歡說道:“好戲也看夠了,祝公子——咱們走吧?”

也不管祝歡有沒有跟上,吳言轉身離開,活像把祝歡當成了隨從。

然而祝歡沒想太多,一言不發地跟在吳言身後,直到走到了原先那個破宅的側門,祝歡才出了個聲,“阿言是不是知道錢夫子因何而死?”

吳言頭也不回地答道:“不知。怎麼?祝公子很想知道?”

祝歡盯著吳言的後腦勺,沉吟不語。

“人活一世,少管閒事。”吳言轉身撞上了祝歡的目光,輕笑了一下,“祝公子,你是有什麼追根究底的癖好嗎?”

“我聽聞錢夫子與阿言不對付,也聽人說錢夫子待你如自家孫兒,從方才看來,後者似乎更可信些,那得錢夫子所愛的你又怎麼會氣得他心疾發作?阿言並非忘恩負義之人,錢夫子死得不明不白,死後又難以安息,你表麵滿不在乎,實際上比誰都想知道其中緣由,不然,你又為何暗中潛入錢府……”

吳言聽他說罷,臉上笑意未斂,“我不過是個混混,當初在錢家學堂讀不進幾個字兒,錢夫子又怎麼會看重我這樣的人?而我今晚入錢府,隻是湊個熱鬨罷了。祝公子,你問了這麼多,那你又是為何會在那個時候出現在錢府,正巧攔下我刺向錢老頭那一刀?錢府陰氣積鬱,彭婉邪氣入體,你一個江湖遊醫又是如何看出來的?”

吳言領著祝歡進了一個屋內,不等祝歡作答便搶道:“我不好奇,你不必多說,人人都有自己的私心,我與你目的不同,也沒必要坦誠——坐下。”

吳言借著月光指了指一個矮榻,而後在屋內翻找出了什麼東西,點著一盞燭燈走到祝歡麵前,神色淡淡,“手伸出來。”

不知在何時,祝歡扯了一塊布包住了傷口,現下那段布早已染滿了血色,吳言皺了皺眉,對著那駭人的刀傷一聲不吭地處理起來。

祝歡聽了吳言那一番話心中不知是何滋味,也許久不吭聲,兩人一坐一蹲,就這般在月光和燭光的映照下無言靜默。

“我不想讓你被人冤枉,不想你遭人誤會,哪怕晚了半年。”祝歡輕輕說著,仿佛不忍心打破這份寧靜。

吳言有些意外,他們分明隻算得上是見過兩麵的陌生人,雖說欠了幾份恩情,但也是吳言有所虧欠,祝歡又何故做到這個份上?

替祝歡包紮好後,他起身歎了口氣,對祝歡這種人很是沒辦法,“祝公子,你這話說的,很難不讓人多想啊……”

見祝歡一愣,吳言反倒笑了,“明日去一趟錢府,你或許就能得到想要的答案了。”

說是去一趟錢府,然而次日吳言卻帶著祝歡去了另一個地方。

祝歡環顧四周,荒涼僻靜,隻有眼前的木屋顯出有人生活的痕跡。吳言上前敲響了木門,不露聲色地抹去了門側的水紋印記。

門內有人應聲,隨後不久,一個頭發花白的老道開門探出頭來,抬眼打量了吳言一眼,“是你小子,有何貴乾?”

話還沒說完,老道的目光順勢瞥向祝歡,而後就黏在祝歡身上收不回去了。

吳言不經意間擋住那老道往祝歡身上掃視的目光,有些嚴肅地問道:“元青老頭兒,這符是你畫的麼?”

那老道莫名殷勤地將兩人迎了進去,隨後接過吳言遞給他的符紙,咂摸著嘴:“是貧道的手筆……誒不對,這是招陰符!何人改了貧道的東西?這損陰德的玩意兒你是從哪取來的?”

一旁的祝歡似是知道了吳言來此的用意,突然開口:“半年前錢老太爺作古,道長可為其做過法事?”

這元青道長雖年逾六旬,但隻是個半路出家的散居道士,道行並不深,六年前吳言犯病時,孟娘請他來驅邪,這老道嘰裡咕嚕幾日,給他喝了幾日符紙燒儘的灰,由此便被吳言在心裡記上了一筆。

元青瞧了一眼祝歡,頗有自知之明地搖搖頭:“貧道道行淺,可輪不上給錢老太爺作法。不過錢夫人倒是請過貧道驅鬼除祟。”

“何時的事?”吳言問道。

元青摸著胡子回想道:“也是半年前,約莫是老太爺的法事結束後不久,那時錢夫人因染了風寒,久病不愈,憔悴不堪……”

錢步雍逝世沒多久,彭婉便急著找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散居道士驅鬼除祟,其中緣由吳言心下了然,隻是叫了元青老道一聲,“你這還有沒有其他的符紙?”

元青帶著他往另一屋走去,用手點了點,“都在此處了。”

案上各類符紙按效用分成幾小疊被石子兒壓著,吳言轉頭瞥了一眼屋外的祝歡,而後看向案上的符紙,隨手拈了一張,“此符作何用?”

“祈福開運,保仕途順遂,升官發財的。”元青答完,頭卻時不時往後看去,望著獨身而立的祝歡。

他鬼祟地湊近吳言,低聲問道:“此人是誰?”

吳言把符紙放回原處,想到錢庚之書房外也貼著一張,看來也是從元青這要的。他退開一步,斜眼看著比自己矮半截的元青老頭,“怎麼?”

元青摸了摸他花白的胡須,皺起了眉頭,眼裡卻放著光,“絕非俗子……”

吳言睨了他一眼,半信半疑道:“你倒是說說他如何不是凡夫俗子。”

元青露出一個狡黠的笑,“你把他帶進來讓貧道算一卦,如何?貧道符咒一術雖不算精通,但占卜算卦還是拿得出手的。”

也是,算命才是元青老道的老本行。吳言不作答複,隻是搖搖頭,而後走向祝歡。

“彭婉一麵擔心被錢老頭的鬼魂傍上身,在自己房中貼了辟邪符,一麵又期望著錢庚之能順利為官,在他書房外貼了開運符。”吳言向祝歡解釋道,“元青的符紙隻有半年效用,時間一長就是廢紙一張。前些日子錢老頭托夢給彭婉正是因為那辟邪的符紙失了效用,又被人動了手腳,成了招陰符。”

祝歡聽他說完,接著道:“人死後魂魄不可能在人間存留那麼長時間,錢步雍的鬼魂也並非惡鬼怨靈那一類,若非回光咒,他不該再出現在人世,那張回光符又從何而來?”

“……”吳言默然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