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珩卡進溫漾唇瓣的指節頓住,低下的眼睫凝住般,“……什麼?”
她沒有再說話。
隻有洶湧而出的眼淚,和這一刻失控的哭聲。
路邊穿過的車水馬龍全都變得遙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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彆墅大門從外打開,客廳裡的兩人幾乎同時站了起來,見到許珩和溫漾一前一後進來後,這才鬆了口氣。
“小漾回來啦?”
許硯先是關心地問候了一句,而後又轉向許珩,語氣很不滿,“你這孩子,讓你去接你妹妹,你倒好,也不看看現在幾點了?電話也不接,知不知道我和你阿姨有多擔心?這麼大人了,辦事還這麼不靠譜。”
薑煙忙在一旁打圓場,笑著道:“彆說阿珩了,肯定是路上耽擱了,學校拖堂或者路上堵車也是常有的事,既然回來了,就先去吃飯吧,都餓壞了吧?”
“算了,”許硯說,“先去吃飯。”
說完後,他又刮了許珩一眼,道:“回頭再跟你算賬。”
許珩看了兩人一眼,沒太大反應,隻點了下頭算是打過招呼了,然後帶著溫漾朝餐廳走去。
許硯眉頭忍不住皺了一下,轉頭和薑煙道:“你瞧瞧,真是越大越沒禮貌了,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也不知道一天在忙什麼。”
薑煙笑笑,摸了摸他的肩膀,“好了好了,孩子們都餓了,先讓他們去吃飯吧。”
許硯這才沒再說什麼。
而餐廳裡的菜一直熱著,許珩和溫漾都沒說話,安靜地吃完晚飯,一同上了樓。
溫漾沉默地回了房間,甚至忘了回應哥哥的呼喚。
她將書包拉鏈拉開,而後翻了過來。
所有書本筆記文具全都傾斜而出,落在地上,發出一陣稀疏聲響。
直到聲響結束,重新安靜下來。
她將書包倒了回來,看著最裡層,空空的,什麼也沒有。
不會再有她的白色絨毛小狗了。
她低著頭,一動不動地注視片刻。
終於。
像是接受了這個現實,她將書包丟在了地上,轉身進了浴室。
嘩嘩水聲響起。
她盯著鏡子,透過鏡麵望著自己,如同審視一般。
許久。
她慢慢低下頭,拆開腕表,扯著表帶用力撕下,上麵黏著的乾掉的膠水也一並帶下,皮膚上還剩下一些殘餘的部分。
她將手腕放在水下,一遍遍搓洗掉剩下的膠水,直至洗淨為止。
而後,她對著燈光,抬起手腕,看著上麵洗得發紅的皮膚。
紅腫的手腕內側有一條極為清晰的陳年疤痕。
一條鋒利的橫線。
仿佛割裂而出的痕跡。
她伸出指腹,輕輕摩挲著上麵不平滑的凸起。
如同一個提醒。
告誡她。
記清自己是什麼。
房門外忽地傳來一道敲門聲。
溫漾一頓,眼眸微微動了動。
隔了兩扇門,聲音顯得沉悶而模糊。
卻又一字不落地落入溫漾的耳朵裡。
“阿漾,哥哥有話跟你說。”
頓了頓。
聲音再度響起。
“我在外麵等你。”
過了幾秒,腳步聲才響起,逐漸遠去。
溫漾垂下眼睫,沉默地站到花灑下,任由熱水衝刷。
半小時後。
她穿好衣服,慢慢走了出來,一步步來到門邊,卻並沒出去。
她盯了一會兒門把手,不知在想什麼。
半晌。
她轉過身,踩過一地的狼藉,來到了陽台邊,蹲坐在欄杆邊上,盯著窗外的景色,視線慢慢放了空。
身後不遠處,手機屏幕忽然亮了起來,似有消息進來,卻因為長時間不操作,屏幕又熄了下去。
房間再度陷入黑暗。
不知過去多久。
門外有腳步聲響起,由遠及近,直到門口,停了下來。
一道熟悉的聲音隔著房門響起。
“阿漾。”
溫漾眼睫輕輕一動,慢慢側過頭,望向門口。
“既然你不願意出來,那哥哥說,你聽,行嗎?”
有片刻寧靜。
而後,聲音再度響起。
“阿漾,還記得你剛搬進來那天嗎?”
“哥哥給你調了一杯飲料,你當時不肯喝,說不能喝彆人給的飲料,還記得哥哥當時說過什麼嗎?”
“哥哥不是彆人。”
“還記得嗎?阿漾。”
“你當時喝了那杯飲料,是不是代表你相信哥哥了,嗯?”
“所以後來有人欺負你,你想轉學,誰也沒說,隻跟哥哥說了,對不對?”
“阿漾,你相信哥哥的,是不是?”
“你對哥哥來說,從來不是麻煩。”
“阿漾。”
話音忽然停了下來。
而後是長久的安靜。
門外,似有一道極輕的歎息。
“阿漾總把哥哥關在門外。”
溫漾長睫微微顫了一下,而後閉上了眼睛。
可是哥哥。
我就是個累贅。
我什麼都做不到。
媽媽送我的生日禮物我沒有保護好。
這次連媽媽給的報名費也弄丟了。
他說得對。
我就是什麼都不配擁有。
也不該爭取。
本來就不是屬於我這樣的人的。
根本就遮不住。
總是掉、總是掉……
根本就……
一道落地窗劃開的聲音響起。
在這片黑暗又安靜的角落顯得尤為明顯。
溫漾下意識地抬眸。
有一個身影從視野裡一閃而過。
緊接著,她落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頭頂傳來熟悉的、方才在門外響起無數次的聲音。
“阿漾總把自己關起來,哥哥隻好自己闖進來了。”
溫漾怔怔地望過去,撞進了哥哥溫柔的眼底。
他輕輕抱起她,而後轉身走進房間裡,視線從散落滿地的書本和書包一掃而過,卻仿佛沒看見般,將人放到了床邊。
“哥哥今天不問你學校發生了什麼事。”
他半跪在溫漾麵前,自下而上地看著她。
像是一個信徒在望自己的信仰般。
房間裡陷入了一片寧靜。
屋內沒有開燈,仍舊是一片黑暗。
彼此的麵容都在昏暗下變得模糊,看不清對方的神色。
良久。
他輕聲問:“阿漾是討厭哥哥了嗎?”
溫漾垂著眼,看著半跪在自己麵前的哥哥,忽然伸出手,像是想要撫摸般,卻在半空中停了下來,動作微凝。
許珩呼吸仿佛屏住,淺棕色瞳孔一瞬不錯。
“不討厭。”
她溫軟的嗓音響起,輕得仿佛是說給自己聽的。
而後她慢慢收回手。
忽地。
許珩抬起手,捉住了她退卻的手,隨即握住,收緊。
“彆把哥哥關在外麵了,嗯?”
他的眸子緊緊地盯著她。
“不然……”
他唇角似無奈地揚了一下,“哥哥隻能再翻一次陽台了。”
“……”
溫漾看了他好一會兒,終於說:“……嗯。”
之後許珩沒再問過溫漾為什麼哭,也沒有問發生了什麼事。
他給溫漾蓋好被子,轉過身去收拾一地的狼藉,將地上散落的書本和筆袋一一撿起,重新裝回了書包裡,隻是收拾到一半時,忽然低著頭瞧了一眼書包內層,不知在想什麼。
很快,許珩收拾好了房間,將一切恢複如初。
他走到床邊,摸了摸溫漾的頭發,聲音溫和而堅定,“沒事的,阿漾,哥哥來解決,彆擔心。”
“早點休息。”
他掖了掖被子,站了起來。
溫漾望著他離開的背影,忽地道:“哥哥,晚安。”
許珩一頓,回過頭朝她笑了笑,“嗯。”
-
這個周末溫漾幾乎沒怎麼出過房間。
直到周一早上,她才背著書包下樓,卻看到哥哥站在門口,仿佛早已在這等候。
“今天我送阿漾。”
許珩含笑道。
溫漾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平時許珩經常會接她放學,卻很少有送她上學的時候。
今天是第一次。
“謝謝哥哥。”
溫漾乖乖說了一聲,然後跟在了許珩後麵。
兩人一起來到車庫,許珩輕車熟路地接過了她的書包,放進後座,溫漾則自己往副駕駛走。
不知是不是因為今天是第一次早上送她,溫漾都係好安全帶好一會兒了,哥哥才從後座出來,走進駕駛室。
許珩已經很熟悉一中的路了,並沒有輸導航。
路上兩人有一下沒一下地聊著天。
直到車停在一中門口,溫漾正要下車。
許珩忽地道:“阿漾,我從沒覺得你是麻煩。”
溫漾微微一愣,回過頭看他,不明白為什麼哥哥忽然說這句話。
但許珩並沒解釋,隻是笑了笑,揉揉她的腦袋,“去吧,好好讀書,不開心告訴哥哥,哥哥養得起一個小阿漾。”
溫漾神色怔了一瞬,而後凝視著哥哥此刻的神情,仿佛想要將其刻在記憶裡。
她背上書包,朝學校走去。
此刻教室裡已經有了不少學生,有抄作業的有吃早飯的還有圍在一起聊天的。
溫漾穿過人群,回到自己的座位。
沒過一會兒,同學們便到得差不多了。
這時。
班長拿著名單走到講台上,揚著聲音,“之前報了暑假班的,這周之內把錢交到我這裡。”
話音一落,底下的同學們紛紛開始翻著書包拿錢。
“終於讓交了,再揣一周我都要忍不住犯罪了。”
“哎班長,你再說晚點,我都要充遊戲了。”
“幽默,你敢拿這個充遊戲,你信不信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忌日。”
“笑話,玩的就是一個刺激。”
……
一群人嘻嘻哈哈地開著玩笑,然後把錢遞給班長。
溫漾垂著眼,默默地將書包裡的作業拿出來。
拿到一半時,她動作忽地一頓。
隻見書包最裡麵的隔層有一個異常明顯的凸起。
她遲疑著,而後慢慢拉開了拉鏈。
一個白色絨毛小狗靜靜地躺在裡麵。
溫漾的呼吸幾乎停了。
她有些不敢相信地盯了片刻,才拿了出來,打開錢包。
是疊放整齊的嶄新的二十張紙幣。
不多不少,剛好是暑假班的報名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