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漾咬著唇,忽然站了起來,一言不發地轉身往教室外走去。
“哎,溫漾?”
“溫漾你去哪兒?”
最近和她關係稍近一些的同學都出聲問道。
但她恍若未聞,徑直離開。
同學們疑惑地嘀咕了幾句後,隨著其他話題挑起,便沒再關注了。
隻有鬱塵看了兩秒後,吊兒郎當地站了起來,而後慢悠悠地跟了上去。
課間,操場上的人多了不少。
有上節課下課的學生,也有下節課是體育課而提前過來的學生。
溫漾無聲地沿著原路,一路找去,卻沒有絲毫蹤跡。
教學樓裡沒有,路上沒有,操場也沒有。
哪裡都沒有。
溫漾慢慢停了下來,雙眼有些失神地望著台階,四肢的血液似乎都一並冷了下來。
“喂,溫漾。”
身後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溫漾卻沒什麼反應。
“東西掉了?”
鬱塵雙手插兜,有些懶散地問。
溫漾眼眸輕輕動了動,慢慢看向他,終於有了一點反應,“你有看見嗎?”
“你那個白色小狗?”
鬱塵挑起眉問。
溫漾低低地“嗯”了一聲。
“什麼時候掉的?”鬱塵回憶了下,“我記得我給你的時候是測仰臥起坐那會兒吧?”
溫漾情緒低落地應了聲。
鬱塵微微眯起眼看向體育器材室。
既然錢包是回教室後才發現不見的,那往前推,隻可能是在測仰臥起坐後掉的,要麼是體測的時候就掉了,要麼就是回教室的路上掉了。
如果是體測掉的,那是最好的結果,因為大概率被同學撿到給老師了。
如果是在路上掉了,那基本是最遭的情況。
因為校園內監控並不多,就算有人撿到了,隻要那個人不說,那就等於是大海撈針,沒有任何線索證據。
恰在這時。
上課鈴聲響了起來。
鬱塵下巴一抬,“你回去上課,我去幫你找。”
“不……”
溫漾剛說了一個字。
鬱塵露出一副不耐煩的樣子,開始趕人,“三好學生不上課了?趕緊回去。”
他抬了一下手,那是一個不由分說的姿勢,然後轉身朝器材室走去,隻留下一句,“記得幫我跟老師請個假,就說我……”
頓了頓後,他回過頭,忽然勾唇一笑,“就說我忙著樂於助人。”
溫漾回了教室。
不過她並沒有按照鬱塵的話來說,而是一本正經地說:“鬱塵說他身體不舒服去醫務室了。”
上課的老師一臉狐疑,“他這身強體壯的,還有身體不舒服的時候?不是翻牆出去上網了吧?”
“……”
底下傳來一陣笑聲。
溫漾安安靜靜,沒吭聲。
老師見已經上課了,也懶得再追究,“行,你先回座位吧,準備上課了。”
這是周五的最後一節正課,接下來是兩節自習,然後就要放學了。
如果今天沒有找到那兩千塊錢,下周來就要開始交報名費了。
她該怎麼辦呢?
如果真的找不回來了……
真的找不回來……
如果媽媽知道了會怎樣?
想到這裡。
溫漾的臉色愈發蒼白,幾乎沒有任何血色。
她低垂著眼,望著課本,目光卻並沒有聚焦。
指節慢慢收緊,甚至失色。
不能讓媽媽知道。
絕對不能。
媽媽早就說過,要她好好收著的。
是她自己的錯。
為什麼她不好好聽媽媽的話?
為什麼要拿出來貼身放著?為什麼沒有保管好?為什麼不留在家裡?
為什麼連這樣小的事情都做不好呢?
為什麼她總是這樣沒用。
她就是個累贅。
他們說得對。
她就是個累贅。
也許一開始就不該報名。
她這樣的人,根本就隻會給人帶來麻煩。
是她恬不知恥地央求媽媽,無視家裡的經濟情況來報這個名,卻連報名費都保管不好。
溫漾低著頭,望著課本上的字,視線慢慢有些模糊。
老師的講課聲、同學們的回答聲……一切都變得遙遠了。
她像是與這個世界隔開了,隻沉浸在自己的方寸之地裡。
直至下課鈴聲響起。
她抬起頭,擱下書本,轉身就要朝外走去。
然而走到一半時,手腕忽然被人拉住。
“彆去了,我找過了,都沒有。”
鬱塵扣著她的手腕,將人拉了回來,問:“丟了什麼讓你這麼著急?”
溫漾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隻是將手腕抽了回來,繼續往外走去。
“……”
鬱塵跟了上去。
果不其然,溫漾朝著樓梯往下走了。
他一路跟著,直到來到操場,今天的所有課程都結束了,剩下的是自習,因而此刻操場上幾乎沒什麼人了。
一眼望去十分空蕩。
不見任何異物。
更不用說那隻白色絨毛小狗。
溫漾低著頭,一言不發地開始仔細尋找。
“溫漾,沒有了,已經找不到了,彆浪費時間了。”
鬱塵走上來拉住她的手腕,忍不住道:“到底丟了什麼,你說出來,我再給你買一個。”
溫漾閉了一下眼,複而睜開,輕聲道:“放開。”
“溫漾,你……”
話還沒說完。
忽地,溫漾毫無征兆地推開他,用一種近乎漠視的目光看著他。
鬱塵一怔,仿佛失了聲。
她的力道很輕,然而那道目光卻像利刃般刮在皮肉上,留下刺痛的痕跡。
這兩年來。
無論他如何糾纏,她從未用這樣的眼神看過他。
溫漾隻一瞬就收回視線,轉過身繼續找了起來。
她一步步固執地朝前走去。
夏日太陽漸漸變換,影子被拖得越來越長,跑道似乎也變了樣,四周瘋狂生長起半人高的草,蚊蟲從四麵八方撲來,叮咬她的四肢,每一步踩下去都如同踩入泥濘裡,浮沉爭先恐後地包裹她,將她拖入了過去的夢魘裡。
所有聲音似雪花紛飛湧來。
“說話。”
“現在讓你說話了,說,放哪兒了?”
“你有資格說不嗎?啊?”
“你媽欠下這麼多錢還沒還,你配拿嗎?”
“你根本就不配擁有任何東西,溫漾,這是你欠我的。”
“要死就死外麵彆回來,免得還要我們擔責任,衣服弄這麼臟,覺得不用自己洗是吧?長這麼大了還這麼不懂事,溫漾,我們欠你的啊?”
……
時移世易。
兩個不同的時空在某一刻仿佛重疊。
而溫漾一如當年固執。
也如當年一樣徒勞。
所謂的改變,隻得到一個失敗的、意料之中的、與從前如出一轍的結果。
再來一次。
還是一樣。
溫漾睜著眼,望向遠處西斜的暖陽,半邊天空被浸染成橘紅,彩霞滿天。
整個操場隻剩下她孤身一人。
其實並沒什麼變化。
她低著頭,沉默地回到教室,背上書包,慢慢往校園外走去。
“喂,你是……哎?”
保安認出人來,轉頭看了一眼掛表,差點以為自己看錯了,疑惑道:“你怎麼現在才出來,再晚點都要閉校了。”
溫漾恍若未聞,徑直穿過門口。
早已過了放學的時間,校門外沒有擁擠的學生和家長,公路邊也沒有一長排等待接學生的私家車。
溫漾有些空茫地望著麵前的人行道。
有一瞬間。
她忽然在想,像她這樣的麻煩,應該誰也不想接手吧。
“阿漾?”
一道熟悉的聲音喚回了她的思緒。
她的眼眸輕輕一動,看見哥哥看過來的目光。
緊接著,他打開車門朝她走了過來。
“怎麼現在才放學?”
他低聲問了句,而後接過她的書包。
溫漾仿佛走神了一般,沒有回應,臉上也沒什麼表情。
像是櫥窗裡毫無生氣的洋娃娃。
許珩不由多看了她一眼,似是想問什麼,但又咽了回去,先將書包放進後座。
而後他合上車門,轉向溫漾,道:“先上車,快六點半了,我們阿漾肯定餓了吧?我看你一直沒出來,怕你老師在沒給你打電話,我買了些吃的在車上,你先墊墊,等回家……”
話音忽地戛然而止。
他低垂下來的目光猛然頓住,淺棕色瞳孔驟然一縮。
溫漾一瞬不錯地看著他。
一顆淚珠毫無征兆地滾落,在雪白的麵容留下一道淚痕。
她烏眸噙滿了氤氳水汽,眼睫被浸濕,似鴉羽般,長而深黑。
眼尾染了一點淡紅,似滿天彩霞的倒影。
卻沒發出任何聲音。
時間好似靜止了般。
許珩慢慢抬起手,指節輕輕拂去她無聲落下的眼淚,嗓音不知怎麼,有些暗啞,“怎麼哭了?”
溫漾沒有說話。
四周是寂靜而空曠的街道,隻剩下人潮退去後的冷清,以及夏風吹過時帶起的一陣陣簌簌聲。
許珩低下頭,閉了一下眼,終於將人用力按入懷裡。
似歎息般無奈道:“你這樣哭,哥哥的心也快碎了。”
溫漾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哭。
那些積攢的無處宣泄的情緒,好像忽然有了突破口。
而後,有溫熱的觸感落在身後。
哥哥輕輕拍著她的背。
一下又一下。
帶著安撫的意味。
而那些出了籠的情緒,也隨著這個動作,如河水般洶湧而出。
她極儘用力地將哽咽都咽下,克製著,沒有發出一絲聲響。
因為隱忍而輕輕顫抖著。
似是察覺到,許珩的動作微微一頓,而後將她抱得更緊,“沒事了,我在這,阿漾。”
“不怕了,嗯?”
他低著聲音,輕輕哄著。
而那些決堤的情緒也像是因此,更加難以忍耐。
漸漸。
被極力壓製的啜泣還是尋到了出口,爭先恐後地泄了出來。
她咬著唇,因為過於用力,很快有血腥洇出。
聲音因為哭腔而變得破碎,卻仍帶著近乎壓垮她的歉疚,“對、對……不起……哥哥……”
“對不起什麼?”
許珩垂下眼,注意到她唇上的猩紅,一愣,忙伸手卡進她的唇齒,“阿漾你在做什麼?彆咬!快鬆開!”
“對……對不起……”
終於。
她泣不成聲,為自己的哭聲而道歉,“我控製……不住……”
就像過去每一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