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漾瞳孔微微縮緊,她猛地側過頭,看見擦肩而過的少年,樓道燈光昏暗,從後方打過來,他鋒利的側臉輪廓柔和了不少,然而依舊在人群裡擁有極明顯的存在感。
他唇角似有隱晦的笑意,卻又像是沒有。
眨眼間,他就順著人潮消失不見了。
仿佛那隻是溫漾的錯覺。
四周人潮湧動,噪聲喧嘩,溫漾站在原地,烏眸失焦地望著某處。
一中門口。
許珩沒像其他家長一樣在車上等待,他站在校門外的香樟樹下,視線靜靜落在那些下了課的學生們身上。
直到那個熟悉的身影出現。
他眼底浮現起溫和的笑意,喊道:“阿漾。”
溫漾沒吭聲,隻是一步步走了過來。
“怎麼了?”
許珩接過她的書包,摸了摸有些蔫巴的溫漾,“看來有人惹我們阿漾不高興了?”
溫漾並沒回答,隻是沉默地上了車。
車門關上後,車內空間密閉狹小,安靜被無限擴大化,甚至連彼此呼吸都變得明顯。
許珩側眸看向溫漾,沉吟兩秒,正要開口。
忽地。
“哥哥,”溫漾雙手交疊放在膝蓋上,拇指輕輕摩挲著,幾秒後,聲音很輕地問,“我能不能……能不能……”
許珩有耐心地等待著。
但剩下的話卻躑躅著,沒有說出口。
於是他低聲問道:“能不能什麼?”
溫漾低下頭,眼睫垂著,指節絞得更緊。
而後。
一隻溫暖的手掌覆了上來,握住了她不安的手,溫熱的體溫順著相貼的肌膚傳來,仿佛無聲的力量與安撫。
“哥哥來解決,”許珩嗓音低沉,仿佛帶著讓人信服的魔力,“彆怕,阿漾。”
溫漾手背微微一僵,過了好一會兒,才慢慢鬆懈下來。
她抿了一下唇,終於說出口,“哥哥,我能不能換個學校?”
“可以,哥哥幫你換。”
許珩說。
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
溫漾驀地抬起眼眸,看向他。
許珩溫和地笑了一下,問道:“那麼現在,哥哥能知道原因了嗎?”
“……”
溫漾纖弱的咽喉輕微地滾動了一下,眼睫又慢慢垂了下去,“在這裡,不舒服。”
靜默幾秒。
仿佛是因為不擅長傾訴真心話,她的嗓音莫名有些啞,“有人……讓我不舒服。”
時間像是靜止了。
好一會兒。
許珩問:“……為什麼?”
“……”溫漾這次沉默了更久,才輕聲說:“他纏著我。”
“我討厭,這樣。”
她溫軟的聲音一字一頓。
第一次在他麵前清晰地表露出這樣的情緒。
許珩並沒問是誰,隻是伸出手輕輕將她的頭發捋到耳後,“嗯,哥哥知道了。”
他說:“哥哥可以幫你換學校,甚至也可以幫你換城市。”
溫漾目光微動,慢慢看向他。
一頓之後,他認真地看著她的眼睛,低聲道:“但是阿漾,能不能告訴哥哥,當他纏著你的時候,你是怎麼做的?”
“……讓他離我遠點。”
“做得很好,阿漾,”許珩繼續問:“那他是怎麼做的?”
溫漾下意識垂下眼睫。
“看著哥哥。”
低沉卻又溫柔的聲音響起。
“看著哥哥,阿漾,彆害怕。”
他溫和地鼓勵。
溫漾的眼睫輕顫了一下,而後慢慢抬起,對上許珩的淺棕色眼眸,仿佛落入一個獨屬於她的避風港。
“……他……沒有……”溫漾有些艱澀地開口,“……沒有聽。”
仿佛從前一樣。
仿佛某個盛夏的午後。
還算寬敞的三室兩廳因為居住了五個人而顯得有些擁擠。
溫漾不怎麼在客廳呆,除了吃飯基本都在房間裡。
房子裡隔音不怎麼好,大門打開的聲音很明顯地傳進房間。
而後響起了一道略顯尖細的女音。
“溫漾,溫漾!又躲在你那屋裡。”
女人一邊換鞋一邊把手裡的盒子隨手往地上一扔,“再不出來拿你的東西,我可就扔了。”
話音剛落,房間門就打開了,溫漾鞋都沒來得及穿就跑了出來,聲音很小,卻又帶著點急切地問:“舅媽,是我媽媽給我的嗎?”
“不然能是誰?難道還指望我們給你買啊?”
舅媽翻了個白眼,腳踢了一下地上的盒子,“喏,自己拿吧。”
溫漾忙說了聲,“謝謝舅媽。”
然後彎下腰將快遞盒撿了起來,小心翼翼地抱在懷裡,轉身往房間走。
房門關上了。
但門後那句話仍輕飄飄地傳了進來,隻是隔著房門顯得悶了些。
——“有錢給你買東西還不如把你接走,也不知道是什麼媽,欠了一堆錢,女兒都顧不上了,還有心思買這些沒用的。”
溫漾低著頭,看著膝蓋上的盒子,安靜片刻,而後伸出手去拿剪刀,沉默地劃開快遞盒。
裡麵躺著一盒看上去有些廉價的巧克力。
她看了好一會兒,才伸出手輕輕摩挲著。
昨天是她的生日。
這是媽媽送她的生日禮物。
雖然晚了一天。
但是她還是覺得高興。
至少媽媽記得。
幸好媽媽記得。
她拿出巧克力,極儘珍惜地撫摸了一下外麵的包裝盒,然後很小心地放到了抽屜裡。
舍不得吃,想珍藏起來。
兩個小時後,大門再度傳來聲響。
這是舅媽午休後出門上班了。
緊接著,溫漾的房間門從外往裡踹開。
在床上午休的溫漾被聲音驚醒,本能地瑟縮了一下,然後看向房門。
青春期的少年四肢還有些纖薄,他嘴裡咬著根棒棒糖,走進來和進自己房間一樣——曾經的確是他的房間。
“你媽又給你送什麼東西了?”
少年打量一眼四周,徑直走到快遞盒旁,低頭一看,裡麵已經空了。
他轉過身,盯著床上的少女,不耐煩地命令道:“拿出來。”
溫漾搖了搖頭。
少年眯了眯眼,“放哪兒了?”
溫漾沒吭聲。
“說話,”他咬碎了嘴裡的糖,眼裡的不耐快到頂了,“現在讓你說話了,說,放哪兒了?”
“……”溫漾終於小聲怯弱地開了口,“……不給你。”
“不給?”
少年冷笑一聲,“你有資格說不嗎?啊?”
他走過來,揪起了她的頭發,因為疼痛,溫漾的臉有些扭曲,眼眸瞬間蓄了淚。
“你媽欠下這麼多錢還沒還,你配拿嗎?”
他半彎下身,直直盯著她的眼睛,一字一頓道:“你根本就不配擁有任何東西,溫漾,這是你欠我的。”
“……不、不給……”
溫漾咬著唇,固執地不肯妥協。
少年盯著她,目光落在她嫣紅的眼睛上,緊接著慢慢滑下,秀挺小巧的鼻尖,然後是貝齒壓著的唇瓣,水潤而粉嫩。
半晌。
他驟然鬆開手,轉過身徑直朝書桌而去,嗓音有些乾,卻冰冷得沒有任何溫度,“我不是在問你的同意。”
而後他直接拉開抽屜,毫不意外地看到藏在最裡麵的巧克力。
他有些鄙夷地嗤了聲,“便宜貨而已,至於嗎——”
話音還沒落下,溫漾已經跑了過來,想要伸手搶過。
少年反應極快,猛地抬手,一把推開她,“滾開。”
“我不給你,還給我。”
溫漾咬著牙,從地上爬起來,試圖來奪。
少年單手按住了她,“嘖”了聲,“我說了,滾開,溫漾。”
“還給我!”
溫漾急切地上來搶。
少年低著頭,欣賞了幾秒她焦急慌忙的神色,而後忽地一笑,說:“行啊,還你。”
話落,他轉過身,朝窗外輕輕一拋,瞬間消失在視野裡。
溫漾瞳孔驟然收緊,而後轉身朝樓下跑去。
可窗外是一片無人管轄的綠化帶,裡麵草叢瘋長,幾乎有半人高。
她在裡麵找了一天,怎麼也沒能找到。
拖著饑餓疲憊的身體回家時,被舅媽罵了一頓,說:“要死就死外麵彆回來,免得還要我們擔責任,衣服弄這麼臟,覺得不用自己洗是吧?長這麼大了還這麼不懂事,溫漾,我們欠你的啊?”
“……對不起。”
她低著頭,喃喃道。
很早的時候,她就知道。
她的話,沒有人聽。
她這個人,也沒有人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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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漾,你做得很好。”
許珩低聲說:“他讓你不舒服,你告訴他了,但他仍然這麼做,這是他的錯,不是你的。”
溫漾怔怔地看著他。
“阿漾,”許珩傾下身,與她平視,神色極為認真,“這不是你的錯。”
他抬起手,揉了揉她的腦袋,“剩下的交給哥哥,好嗎?”
溫漾看著他,好一會兒,才輕輕“嗯”了一聲。
“哥哥幫阿漾解決麻煩,”許珩忽然抬手捏了捏她的臉頰,問:“那阿漾能不能報答一下哥哥?”
溫漾點了點頭。
許珩唇邊噙著一點笑,即刻換取報酬,“那阿漾能不能高興一點?不用太多,比剛剛好就行。”
溫漾微微一愣。
“剩下的,等哥哥回家再哄。”
他彎著眼睛,蹭了一下她的鼻尖,笑著問:“然後保證這周每天都來接你放學,給你帶芋泥雪貝蛋糕,你看哥哥做到這樣,可以嗎?”
溫漾望著他,有些呆的樣子。
過了幾秒。
才問:“哥哥為什麼要這樣?”
許珩失笑,像是有些無奈,“阿漾看不出來嗎?”
“哥哥想討你歡心。”